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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静更深,桌上的银鎏金小自鸣钟连响了十来下,丫鬟叶檀披了衣裳,打着哈欠将钟上的机关泄了,免得睡着之后被吵醒。
“你去睡吧。”
桌上点了一枝已燃过大半的红烛,烛泪刚攒成一小团晶莹便顺着烛身滑落,滴在黄铜烛台上。半明半昧的昏暗火光为少女似雪铸就而成的白嫩脸蛋儿增添了一丝柔情。她似在思考着什么,柳叶长眉似蹙非蹙,莫名的带着一丝紧张。
萧雨薇摆了摆手,示意叶檀退下。
“我想一个人静静,不必进来伺候了。”
今夜发生了太多事情,她需要确定,事情是否会如她所料一般进行下去。
——她那冲动一推,究竟推出了多少故事。
不过若二皇子知道了,应该会感谢她吧。
“小姐,您还在想着今晚的事吗?”
叶檀磨蹭了半天,还是决定向小姐透露一下消息。“老夫人和夫人昨日秘密将小的叫去问话,说小姐出宫之后就怪怪的,在宫中是不是发生了什么事?”
萧雨薇冷笑了一声,微微挑眉:“其实是二哥想知道吧,这才撺掇了大嫂出头;又由大嫂在母亲面前挑拨,想要盘问出我的心事。”
叶檀抖动了一下嘴唇,“小姐,您确实变了一些。”
“变了吗?我怎么不觉得。”她忽然拼命仰起头,以防泪珠从眼眶中滚落。“我没变,只是突然知道了一些事情,所以清醒了。”
“自小到大,我都活得太天真了。大哥怎么死的?就因为他不甘心萧家就这样没落,所以才会死于‘意外’!二哥胆小老成,三哥和我那时又都小,这才容下了。你且瞧着吧,虽我进宫了这一趟,但三年之内,直等这十一名女孩子都已诞育儿女,我依然会待字闺中。再不会有好人家肯娶我们萧家的女人。”
叶檀被她的话吓得“扑通”一声跪倒,一边捂着自己的嘴,一边拼命摇头,示意她不要继续说下去了。
“呵,这样你就怕了?还有别的呢。至少我做的事,能对得起家。不像他们,为了一点点荣华富贵,只肯缩着头做人。没人救三哥,我来救;没人为他讨公道,我来讨!即便我是女子又如何?有些事情,男子未必做得到,但我却可以。”
比如她在揽月宫中利用唐妙懿的愧疚之心,郑端琳的嫉妒之心,宫人的贪财之心等。
“凭什么我们萧家就只能任人宰割?”
她要做的就是利用所有人,所有的外力,激起唐妙懿的斗志,让她努力寻求强大的依靠和帮助。因为只有强者才能达成她的愿望。
还有那个人,他果然并非池中之物。单单是今夜的表演,便可为他争取一次难得的机会。起初唐妙懿选中他为突破口来救人,她还曾一度怀疑她不肯用心。没想到,唐妙懿却比她有眼光。
而她一早看中的三皇子,如今看来,却掣肘太多,未必能随心所欲。
她虽不喜欢唐妙懿,却也谈不上恨,但为了救三哥,利用她也是逼不得已。当初唐家多少宗女不要,非要选她一个外姓人入宫,想必是经过了一番周全的考虑。只是此等有尤物也许能打动二皇子的心,但他既然已得了人,还会费力去占她的心吗?
她拭目以待。
今夜注定十分漫长,皇宫内灯火通明,羽林军通宵巡查看守,到处搜检可疑之人。
夏公公在门口站得腿都麻了也不见皇帝出来,正着急间,只听得殿内传来一阵大笑之声,正纳闷间,只听得内里召唤,忙推门入内,只见皇帝和二皇子父子俩言笑晏晏,相谈甚欢,皇帝说到正开心处便哈哈大笑起来。
夏公公心中纳罕,皇帝很少同皇子们这般亲近谈笑,更像严父和帝王多一些。今夜和二皇子在一起,反而像年轻了十岁一般。
看来这位在宫中透明了多年的皇子也要复宠了。
“小夏子,”皇帝吩咐道:“你明天一早传内阁拟朕的旨意,将一等将军唐继宗的次女许配二皇子为正妃,此女端淑嘉慧等,随他们怎么写,写好了就连同其余赐婚旨意一同发去各府。”
华珣闻得此言,心头一块大石方才落地。
夏公公应诺,待要离去之时,只听二皇子轻咳一声,道:“恕儿臣还有一事想说,请父皇收回将尤氏许为儿臣侧妃的旨意。儿臣身体尚未康复,并没有多余的精力顾全两位王妃,只得辜负父皇的美意。且此二女皆为重臣之女,不宜同嫁一人,还请父皇收回成命。”
皇帝思量片刻,道:“只是朕已经允了尤家,要将他家的女儿许给高门之后。如今却要反悔?”
“父皇明鉴,宗室子弟中便有许多年少有为,却又尚未娶妻者。或高门显赫之家,未成亲的青年才俊也颇多。其余下嫁的公主、郡主诞下世子的亦不在少数,这些都属高门,身份高贵,与尤家也是门当户对。”
皇帝迟疑道:“朕还要再想想。”
华珣看了夏公公一眼,道:“请公公稍做回避,我有话同父皇说。”
他郑重爬起,伏跪在床上道:“请父皇趁此机会,开释萧明钰。”
夏公公此时已退了出去,并为听见这对父子是如何相谈的。只是皇帝出来后一脸的若有所思,还将羽林军统领并宗人府人等传唤到御书房密谈。等人都散去,已近四更天,天光微蒙,混乱了一夜的皇宫才刚刚有了一丝淡淡的睡意。
昨夜喝完药,因为时候太晚,内宫已落钥,沈贵妃传来了旨意,让妙懿同许夫人母女就宿在宫中。
妙懿只打了个盹就再也睡不着了。外面巡夜的羽林军已离开多时,隆隆的脚步声消失在了夜色中,为混乱的一夜划下了尾声。
皇宫永远那样令人不安,仿佛是潜伏在茫茫混沌间的巨大怪兽,不知何时便忽然发作,突然就吞噬了一切。皇帝也罢,后妃也罢,大臣也罢,究竟谁才能真正降服这头巨兽,让它从蠢蠢欲动中安定下来?又或者说,这世上根本就没有这样一个人能做到。
她不知在桌边坐了多久,直到青白色的光从窗纸透入内室之中。许夫人早已在床上睡熟,发出轻微的鼾声。她只觉得发闷,想出去走走。
鸟鸣伴着熹微的晨光,薄雾笼着阵阵寒凉沾在她身上,初时的冷浸过后,她不再觉得寒冷,反而精神一振。
殿门已开,洒扫的宫人进进出出开始了一天的忙碌。妙懿拾级上了玉阶,出了殿门,在殿前夹道中散步,偶有经过的宫人扫她一眼,又匆匆赶着上差,没有人有空闲去留意她的做什么。
她昨夜被留宿的殿阁名唤安珍殿,就坐落在御花园一侧。晨曦中的花园幽静而安详,缀了珍珠的玉色绣鞋踏在草地上,淡淡沾染了一层露水。她身上玫瑰红绣金镶边的裙裾轻轻擦过绒绿的青草和零星浅黄色的小朵野花,留下淡淡青痕。
随着天光逐渐转亮,金色的阳光透过氤氲雾气洒在她四周大朵的月季,玫瑰,芍药,蔷薇之上,花色渐渐从霜冻般的玫瑰紫色转为深红,殷红,朱红……飘渺的薄雾随着花色的逐渐变浓而缓缓升腾,细微的水汽一点一点在阳光中消失,融入在晨风中。不远处的树木渐渐露出翠色,一个高大的身影就这样踏雾而来,由远及近,越来越近。终于,阳光拨开了最后一丝阴霾,展露出了炫目的光彩,清晰的将那张如玉雕成的面孔展露在人前。
龙章凤姿,天人之表。郎艳独绝,风姿无双。
妙懿却对那张脸没有丝毫欣赏的意思,她似被火烫了一下,转身欲走。
“见了本宫,难道不用见礼吗?”
连语调也一如既往的令人讨厌。
妙懿忍住翻白眼的冲动,某些人,当真是越怕越见。
华玦双目微眯,望着独立于花丛中的少女,阳光从她身上流过,遍园的红花托着她的裙摆,她微抿着粉唇,语言无法描述的迷离水眸中含着浅淡的疏离和惶惑,仿佛凌波盛开的水仙,惊鸿一瞥便再也挥之不去。
有些女人天生便这般可恶,将人勾引得罢不能,却连一个温柔的眼神都吝惜施予。
他在袖内攥紧了手指。
妙懿顺从的行了礼,“三殿下若无事,臣女便先告退了。臣女的母亲正在得等着臣女。”
“先是王端平,然后是二皇兄,本宫越来越对你刮目相看了,你还真是有些手段。”
他背着手,缓缓走近了打量她。
妙懿感觉有股温热的呼吸划过她的面颊,不由暗暗退后几步,顺势福了一礼:“臣女性情倔犟,素来不善逢迎贵人。既然给殿下留下这般印象,那着实是失礼了,臣女也以为此为憾。”
“你就没有什么要分辨的吗?”
妙懿微微摇头,“殿下怎样误会臣女全无所谓,只是殿下口中的其他人都是正人君子,这一点还请殿下不要误会。”
华玦面色微沉:“你都不为自己辩解?”
他盯了她一会,忽然点头,缓缓从她面前踱开:“好,好,既然你无意,也好。”
他蓦然转身,直直的望向她,“从前本宫确有思虑不周之处,今日本宫便再问你一次,你可愿嫁于本宫?”
妙懿也直起了身子,轻声问:“那么殿下许臣女什么位份?”
“本宫暂时只能许你侧妃之位,待他日若有幸可承袭大统,你与牡丹谁先诞育皇子,谁便是皇后。”
世间女子莫不对名位趋之若鹜,他不信有人会傻到拒绝后位。那是连她母妃费尽毕生心血也未曾达到的高度。
妙懿唇角轻勾,露出一丝淡若流云,却瑰丽无比的微笑。华玦的目光在她脸上久久流连,直到见她轻启朱唇,吐出几个字来。
“殿下,您可知臣女最想要的是什么?您可愿为臣女达成心愿?”
“你说。”他似被蛊惑一般,脱口而出。“但凡你想的,但凡我能给的。”
“那么,若是臣女想要您舍弃这唾手可得的江山帝位,只陪在臣女身边呢?”
“你胆子不小。”
这样的言语倘若被人听见,他们二人便少不了谋逆之罪的嫌疑。
“那么殿下明知沈家是容不得臣女的,又何必出言相诱?”
眼看着华玦神情微变,妙懿心知是戳中了他的心事。
“只要你答应本宫,后位是不过早晚之事。”
话已至此,便是他所能吐露的极限。妙懿并未动容,只是有些可怜沈牡丹。
“那么,你可愿意?”
将花中之王贬落神台,取而代之,那将是何等滋味?
你可愿尝试一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