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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怎么好好的就晕倒了呢?”
鼎炉内焚着上好的静心香,龙涎香麝,幽幽缠缠,金坠子的西洋钟“嘀嗒”“嘀嗒”的轻轻响着,太医用绢帕轻按美人手腕,眉头微簇,用比便秘好不到哪去的神情诊着脉。
他心里纳闷,面上却一丝不露,“有病没病来剂药”本来就是他们这些人的生存之道,哪里能说破得罪金主呢?
其实后宅这些夫人小姐得病,除了不爱运动之外,就是心事太重,或心里有鬼。有的就是吃太上老君亲手炼得仙丹也不见得能治好。可有时候,却只需男主人的一句话,病就不药而愈了。
心里的锁,还需要言语为钥来开解。
人参肉桂可劲吃,灵芝燕窝天天用,吃呗,反正也吃不死!祖宗传下来的饭碗,要好好端稳。
“妇人刚行过经,难免血气不足,只需吃些补血滋阴的药便可痊愈。”
太医装模作样的开完方子便拎包走人了,怀珠一边吩咐人去抓药,一边忐忑不安的在门前转圈子。她努力的竖起耳朵想听一听房内的动静,可惜却什么也听不到。
昨晚在安王府里真够惊险的,那个安王也真够可以的,弄个小妾还长得跟自家小姐那么像,简直疯了,生怕别人看不出来他对自己的亲嫂子心怀不轨吗?
这事要是被不怀好意的人传出去,那后果……反正最先倒霉的肯定是皇室以外的人,自家小姐黑历史还没洗白呢,怎么又沾了一身骚?
怀珠在心里已将安王祖宗十八代骂了八遍,想想不对,这不是连着瑞王和自己小姐的夫家全骂了吗?
怀珠在门外干着急,妙懿躺在床上也心急,但她也知道,现在只能以不变应万变。
在当时那样的状况下,她除了用装晕来吸引众人的视线外,实在没辙。她心里也将安王骂了一百遍,半晌,才缓缓睁开眼,轻轻“嗳”了一声。
瑞王就坐在床边,见她睁眼,忙握住她的手,问道:“要不要喝茶?”
妙懿沉重而缓慢的摇了摇头,满怀歉疚的望着瑞王,说道:“妾身子不争气,让殿下忧心了。”
瑞王扶她坐起,亲手端了一杯温茶给她,说道:“下次身子不爽快就不必勉强自己,不过是兄弟间往常来往走动而已,不去也罢。”
妙懿仔细思量他话中的意思,心思电转,顺势倒在瑞王怀里,轻声道:“殿下,妾无能。”
瑞王奇道:“为何如此说?”
妙懿犹豫了一番,似乎并不愿意解释。瑞王愈发好奇,追问道:“若有什么想要的,只管告诉我,不可委屈了自己。”
如此柔声好气的诱哄了一番之后,妙懿方才用比蚊子哼声大不了多少的声音说道:“安王妃……已有了身孕。”
说罢,她已将头深深埋入瑞王怀中,估计脸已经红透了。瑞王愣了一小会,忽然哈哈大笑起来,将自己小王妃从怀里扒拉出来,低头噙住她红润的嘴唇,直接将她压倒在床塌之间,身体力行的表示将完成娇妻的这个愿望。
怀珠听了半天墙根也没听见里面在说什么,干脆偷偷将窗户推开一个缝,听见里面传来一阵“咯吱”“咯吱”的响声,似乎是木质家具摇动的声音,渐渐的,声音变得有节律起来,她正纳闷,忽然听见一声轻如薄雾的娇喘声,猛的捂住嘴,瞪大了眼睛,石化在原地。
半晌,怀珠将窗户推好,若无其事的回到了廊下,轻轻咳嗽了一声,吩咐小丫头们准备热水。大概过了一个时辰,瑞王神清气爽的走了出来,吩咐众人好好照顾王妃便往前面去了。
怀珠轻轻出了一口气,心说这事暂时算是掩饰过去了吧。
这时,有人走过来和怀珠小声说了几句,怀珠点头,将人打发了,直接进入内室。只见妙懿拥被而坐,面色阴郁,间或小声嘟囔两句,也听不清说的是什么。
怀珠走到桌边,倒了一杯茶端了过去,试探着问道:“小姐,如何了?”
妙懿接过茶水,抿了一口,淡淡道:“还好。”
怀珠低头看着自己刚上脚的新鞋,那是王府新晋管着绣娘的头儿为了巴结她,让用给主子们做衣裳剩下的宫锦做的,最好的料子,最顶尖的江南绣娘,鞋面满绣着花团锦簇,步步高升——她这些年跟着小姐从一个籍籍无名的小官之女,竟然一跃成为炙手可热的亲王正妃,简直令人难以置信。旁人背后议论得多难听她都知道。但其中起起落落,满腹心酸,他们又如何得知?
“小姐,你可知道你不在王府的时候,我过得是什么日子?”怀珠忍不住开口,她觉得再不说点什么,自己就快憋死了!
妙懿抬头望着她,没有说话。
怀珠索性在床边坐下,小声道:“我打小就跟在小姐身边,小姐心里所觉所想我也大概知道三分。打个比方,咱们现在就是站在悬崖边,或者算是骑在老虎身上,稍有不慎就粉身碎骨。我反正是个丫鬟,骨头没几两重,贱命一条,这辈子活到现在,该见的都见了,没什么遗憾。但我只要有一口气在,就不想看着小姐受罪,看着夫人和小少爷受罪。”
妙懿沉默了半晌,道:“你的心思我明白。”
反正她的心早就屈服了,还有什么是她不能承受的呢?
怀珠接过她手里的空杯子,走到桌边搁在那里,忽然想起了什么,说道:“还有一件小事,因为鲁美人被抬了身份,她的家人赶来谢恩,今日早间来了一趟,现时已经走了。听人说还送了不少东西给鲁美人,哼,不知道是不是怕女儿在王府受委屈。”
妙懿道:“你别看不上这位鲁美人,她将来未必比我低多少。对了,内眷都有谁来过?”
“只有鲁美人的母亲和妹妹。”
妙懿眉头微簇:“为何无人禀明于我?”
怀珠忙说:“因他们一大清早就来了,王爷还在小姐这里……不便禀明。左右不是正经亲戚,当不妨事。况且当时秦侧妃去了一趟,也算很给鲁美人脸面了。”
“也罢。”妙懿思量了片刻,道:“派人去告诉鲁美人,早起我身子不便,未能过去一见,改日再来时,我定亲自设宴款待。”
怀珠应了一声,刚要去,又被妙懿叫住,道:“算了,我亲自去和她说吧。”
却说鲁绣月刚送走了母亲和妹妹,心下未免伤感,这会儿正独自坐在房中垂泪。想着未出嫁前如何承欢膝下,在母亲怀里撒娇;如今虽入高门,却丝毫不得自由,想来事事也难得周全。
丫鬟卯儿等难免要宽慰一番,道:“方才夫人还劝小姐,说嫁了人哪里还能像做姑娘时候自在?王爷待小姐如何就不说了,上头也只一正一侧二妃,人少也清净。旁的王府哪里有这样的?别说王府了,就是普通公侯人家还三妻四妾,丫鬟美婢无数,成日家不得安宁。”
鲁绣月伸手从桌上的匣子里挑出一支累丝攒凤簪子放在手里摆弄,卯儿忙接着说:“夫人心疼小姐,送了一车的好东西过来。就拿小姐手里这个金簪子来说,上面嵌的宝石当真稀罕,竟然泛着金光!谁见过这样金颜色的宝石?”
鲁绣月叹了口气,道:“你没见方才娘给我这些珠宝的时候,妹妹连脸色都变了。其实娘从前最疼的就是妹妹,什么都由着她的性子来。要不是两年前发生了那件事,又怎么会……”
话说到此处,她忽然哽住不说了。
她被送入瑞王府之前,她爹鲁达荪曾千叮咛,万嘱咐,让她一定不可将那件事透露给旁人。
她牢记在心,甚至连梦里都不敢吐露一个字。
否则就是万劫不复。
“好了,我没事了。去把东西都收起来吧。”
鲁绣月毕竟也是有些城府修养的女子,否则在瑞王府里也站不住脚。卯儿亲自将珠宝收好,锁入柜中,将钥匙搁在暗格内,扭头瞧见鲁绣月手里的簪子,便殷殷勤勤的走上前道:“这样稀罕的珠饰,想来连王妃都少见,不若小姐戴上瞧瞧。”
鲁绣月眉头微簇,寻思着是否有些招摇,只听卯儿叹道:“小姐本是金玉般的尊贵人,如今又有了美人的名份,原本不爱装扮是为了藏拙,现在若再如此,岂不是辜负了王爷的心意?就连下人们看了也不像。”
这王府里的人虽说个个都是经过调、教,懂规矩,识大体的,可那都是表面而已。谁心里没有一杆富贵秤呀?谁有钱,谁得宠,谁不在心里头称一称?
正犹豫着,却见门外丫鬟说:“见过王妃。”
鲁绣月心头一凛,一股不知名的怒气蓦然涌上了心头。
在她以为自己可能已有了身孕的时候,却被王妃叫来诊治的大夫当场验出只是空欢喜一场,她忍不住当场便落了泪。
……不可能全无怨恨。
就算王妃天姿国色,足以令世间所有男子倾倒,可当被倾倒的男子是自己的心上人时,那痛,也仿佛是心头被戳了一刀,鲜血淋漓。纵使用仙丹灵药敷着,养着,那痛也已渗入了骨髓,伤可平,心难平。
这便是人心。
她心念电转,伸手将金簪簪入发髻,起身迎到门口时,面上已满是盈盈笑意,明艳如花。
“见过王妃。”她柳腰一扭,以极优美的姿势行了个福礼。
“快起来吧。”妙懿握了她的手,将她搀起,二人相携入内。寒暄客套了一番之后,鲁绣月主动就母妹入府探望一事说了,她眨了眨水汪汪的妙目,含羞说道:“因不是什么大事,便并未搅扰姐姐。王爷也说让妾自己做主便是。”她轻咬下唇,含羞带怯的颔首抚了抚鬓发,金簪在她头上微微颤动,珠光莹莹。
妙懿起初并为留意她的做作之态,她端起茶盏,轻轻吹了一口浮沫,笑道:“王爷自是信重妹妹的。只是毕竟是亲戚,人都到了府中,却无人接待,这哪里像样子?传出去岂不是……”
她边说边缓缓抬眸,待瞥见鲁绣月头上的簪子时,忽然愣住了,直到鲁绣月唤了两声,她方才缓缓继续道:“你娘家人千里迢迢赶来京城探望于你,这已不再是你的私事。这样吧,我现在下个帖子,请他们来府中赏花饮宴。不知你妹妹可许配了人家没有,若有我能做的,你只管说。”
鲁绣月已面现感激之色,轻声说道:“姐姐如此盛情,本不该辞的。只是我那小妹年纪还小,又是从小娇生惯养的,不大见人,恐惹姐姐不快。”
妙懿“咯咯”笑道:“妹妹真痴人也!谁出嫁前不是在家中娇惯长大的?等出了阁,有了夫家,自然就长大了。妹妹不必多虑,我这就叫人去下请帖。”
她缓缓站起身,正要往外走去,忽然回首道:“不知你家小妹闺名唤做何名?”
鲁绣月见问,迟疑了一下,道:“她大名唤做素莲。”
妙懿点了点头,说还有事要处理,先行告辞了。
送走了瑞王妃,卯儿关上门,得意道:“小姐可见方才王妃看您头上发簪时的表情了?”
鲁绣月也略有些飘飘然,她轻蔑一笑,道:“何为前倨后恭,就连堂堂王妃也未能免俗。”
她伸手轻柔的抚摸着发髻中的金簪,上面罕见的金色宝石在午后灿烂的阳光下耀得人直眼花。所谓人靠衣装,她鲁绣月的娘家可不是等闲之家,她的家族在江南也是有一号的。
有娘家撑腰,任谁也不能小瞧了她去。看来她今后也要多多戴些名贵珠宝才不会轻易被人看轻。
很快,请帖发了出去,几日后,鲁绣月的母亲前来赴席。妙懿亲自招待,席间难免问起了鲁绣月的小妹因何没来。
鲁夫人恭敬的道:“家里已给我那小女儿定了一门亲事,那日离府之后,小女便坐车往家里赶去,因此不能来。”
妙懿点点头,不再问下去。
次日一早,天刚蒙蒙亮,一辆马车悄悄驶出了京城一处宅院。大街上人烟稀少,只有做小买卖的小贩打着哈气,挑着担子,赶着驴车,一心一意的赶路,行色匆匆,谁也不曾留意旁人。
马车不紧不慢的前行着,忽然从街边胡同里斜刺里窜出了一个人影,直愣愣的朝着那辆行驶中的马车飞奔而去。眼见着就要冲上马车了,那人却丝毫没有闪躲的意思。
赶车的车夫吓了一跳,下意识的勒住了缰绳,马儿嘶鸣一声,停在原地,马蹄乱踏中,那男人一跃而起,趁机猛的窜上了马车,只听得车内女子惊叫连连,紧接着,胡同内一片喧哗之声,一连冲出五六个青年男子,指着马车的方向大喊大叫道:“别让那贼跑了!”
显然是贼人偷了财物,逃跑时慌不择路。
车夫忙跳下马车,冲那些人挥手,颤抖着声音道:“快,快救我家小姐!那贼在马车里!”
这一闹,马车里的贼可藏不住,一猫腰又从车里窜了出来,而他的右手还拎着一个红衣女郎。
“接着吧!”那贼人竟然直接将手里的女人当武器朝追赶他的人扔了过去。
有那机警的见此情景,怕弄出人命,已飞扑上前,伸手先将那女子接住。与此同时,那贼已跳下马车,飞窜着离去。
众人此时已缓过神来,将红衣女子丢在一旁泥地上,滚了几滚才停下来。众人跟在贼人身后呼喝追赶起来。
“勿那贼,恁地狡猾!”“休走!”“抓住他!”
呼喝声很快便消失在了街道尽头,只留下烟尘和一路看呆了的路人。就连那车夫也半晌没回过神来。
那红衣女子“哎呦”了一声,缓缓从地上爬起来,口中哭骂道:“你们这些废物,还不过来扶我?”
从马车上爬下两名婢女,战战兢兢的走上前要去搀扶那女子,却被她没头没脸的打了好几巴掌,口中哭骂道:“蠢货!小妇养的!看我这样你们可得意了?”
婢女们显然已经被打骂惯了,一个个只是低着头,一言不发,任由她发泄。路人见此情状,纷纷侧目。
红衣女子此时已缓过神来,发现这里不是在家里,而是在大街上。她伸腿踢了那两名婢女几脚,恨得咬牙切齿:“相当日在山上,谁敢这样对我不敬?就算是那萧大郎……”
“小姐,请慎言。”
两名婢女哆嗦着将她叫住,显然即便畏惧悍主,却更怕她口不择言的说出什么秘事,被人听见。
“多嘴!等我把你们的舌头□□喂鹦哥!”
红衣女子忍着痛,一扭人朝马车走去。两名婢女忙紧紧跟了上去。
“小姐,你当真认识那名女子?”
胡同的阴影里缓缓驶出一辆马车,车上坐着一主一仆两人,方才的一幕,两人看得清清楚楚。
怀珠放下车帘,心神不定的扭头望着身边的女子。车里的光线很暗,那女子的双眸却明亮得恍若天上星辰。
过了许久许久,就在怀珠以为不会得到答案的时候,才听她轻轻吐出了一句:“鲁莲花,我怎么可能会忘记她呢?”那声音轻轻冷冷,带着冬日冰封河流下汩汩水波的寒意。怀珠禁不住打了个冷颤。
在看清那红衣女子秀美脸庞的瞬间,已经沉睡了将近三载的记忆在瞬间异常的清晰起来。
鲁绣月恐怕根本不知道,她头上戴的金簪上的金色宝石乃是由番邦进贡而来,举世罕见,世间所存也不过一手之数。这还是当年德妃亲手从头上摘下来赏赐给她的。这样稀罕的物件,她如何会认不出?
在她被劫之后,金簪落入了鲁绣月的小妹鲁莲花之手,并且就在几日之前,落到了鲁绣月的手中。
“这是天意。”
起初她也只是怀疑,毕竟这件事太过匪夷所思。但一切疑问都在见过鲁莲花之后消瞬间消失了。
怀珠似乎受了些惊吓,小嘴微微张了张,想说些什么,一时却又不知从何说起。
清晨的薄雾渐渐淡去,朝阳微微透出一丝光亮,可那光亮也是冷的,没有丝毫温度的。
怀珠低低的说道:“鲁绣月,鲁莲花,鲁家和萧公子他们莫非曾经是一伙?”她搓了搓小手,寻思了一会,似乎仍旧不敢置信。
萧家犯下的罪孽,即便是诛九族也不为过。和他们同流合污的鲁家至少也该治个抄家灭门之罪!
“得快些告诉王爷,否则那鲁美人要是起了歹心,想杀小姐灭口,那就糟了!”
怀珠被这个结论吓得心惊肉跳,仇敌就在枕畔酣睡,这种感觉怎能不令人心惊呢?
“小姐,咱这就回去同殿下说!”
怀珠见身侧没有回音,扭头望去,却见妙懿右手捂住胸口,左手撑在几上,柳叶眉簇得紧紧的,似乎十分痛苦。
怀珠忙伸手要去扶她,妙懿微微晃了晃头,仿佛呢喃一般道:“不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