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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太好了!”
皇帝浏览过后,放下奏折,面上难言喜色。
“北漠初平,南疆又俯首称臣,此番江南赋税再翻两番,我朝国力蒸蒸日上,万年基业永固,恭喜陛下,万岁万万岁。”
朝堂之上,众臣俯首叩拜,呼声摇山振岳。
散朝之后,皇帝仅留下几名老臣商讨国事。
御书房内,皇帝已换了便服,背着手,意气风发的在桌案前走来走去。他问道:“清寒,你说此番该如何赏赐?”
王学渊上前一步,恭身施礼,回禀道:“自然是论功行赏。”
皇帝捻了捻胡须,朗声笑道:“此次赋税方面,多亏了户部的秦尚书和瑞王。”他感叹:“因着连年征战,国库都被掏空了。此时能得如此补给,也算是及时了。”
王学渊从不愿插嘴诸王之事,能避就避,遂不动声色的道:“若论功劳,武国公、威烈将军、范将军等平定有功,也理应更进一步。”
皇帝点头道:“这是自然。吏部已上了折子,为众人请功,朕已经准了。只是如何赏赐户部人等,还有待考量。”
当中有一老臣道:“此番瑞王殿下可算是功不可没。”当即另有二三人点头附和。
皇帝笑道:“是呀,珣儿这一回也算立功了,阖该有所奖赏。”
户部侍郎沈慕则眼神闪了闪,走上前一步,说:“今日秦尚书告病,未能上朝,微臣斗胆为户部几名新人讨些恩赏。”
王学渊看了沈慕则一眼,他的这位同僚可不简单,乃是当今后宫之首的沈贵妃之弟,三皇子侧妃沈牡丹之父。
皇帝和颜悦色的道:“沈爱卿的折子朕已看过了,果然初生牛犊不怕虎。待再将磨练几年,这几人将来必为国之栋梁。好,好,呵呵,有句话沈爱卿可能不爱听,将来这户部侍郎的位置,可能就要交由这几人中的一位喽。”
沈慕则满面是笑的道:“长江后浪推前浪,微臣已年过半百,早晚要让贤。”
“不只你一人。”皇帝笑叹道:“年岁不饶人,朕也同你们一块老喽。”
皇帝同心腹老臣们说笑了一会,终于将奖赏之法定下。
一时散了,王学渊同沈慕则并肩出了御书房。王学渊笑道:“沈大人力荐的几人我也有所耳闻,倒同沈大人往日的风格不大相同。”
“王大人有何高见?”
“虽说不拘一格降人才,不过这几名人才却都非士族出身,甚至有传言,他们是瑞王看中并想要举荐的。”
沈慕则微讶:“果真如此?我倒没听说过。若瑞王殿下也看重他们,那就更加证明他们不该被埋没,应得以重用。”
王学渊笑道:“美玉也需雕琢方能出彩。他们这回能成功从那些老狐狸手中将赋税抠出来,恐怕也少不了瑞王在暗中出力。沈大人绕过瑞王为这几个人请功,这不知情的倒要将功劳全部算在他们身上了。”
沈慕则慢悠悠的道:“我是户部侍郎,权力有限,也仅能为手下人说两句罢了。至于瑞王殿下如何,陛下心里有数,也不是我该插言的。”
这功劳,就算他抢不到,也不能让旁人捡了去。
二人话不投机,很快互相告辞,各自回府去了。
却说瑞王妃此刻正在宫中陪伴德妃说话,恰逢崇兴公主过来请安。妙懿见她着实出落得标致起来,遂仔细打量了一番,笑着对德妃说:“女大十八变,公主转眼就长成大姑娘了。”
德妃笑得极为慈爱,她指着女儿,道:“别瞧她个子高了些,心里还只是个小孩子。眼看也快及笈了,这婚事可操碎了我这做娘的心。”
“娘娘这是一片爱女之心。”
德妃笑得眉目舒展:“前儿本宫还和陛下提起过这孩子婚事,说嫁远了不舍得,嫁近了又怕她有持无恐,将来仗势欺负女婿。陛下也同本宫一样,舍不得她早早嫁人,说要再留几年。”
妙懿以扇掩唇,笑道:“民间流传一句俗语,叫皇帝的女儿不愁嫁。公主殿下将来定然是要在京城开府自住的,迟些早些又何妨呢?”
崇兴公主在一旁坐不住了,含羞撒娇一般的跺脚道:“母妃和二皇嫂说什么呢,谁要嫁人了!我要一辈子留在宫里陪母妃。”
妙懿见她急了,也就不再打趣。德妃拉着她问长问短,问今日几时起的,吃了什么,喝药了没有,宫人服侍得是否满意等等。事无巨细,问得极为周详。
妙懿见她母女亲密,不禁忆起母亲的好处,心生羡慕。原本她也认为嫁入高门显赫之家才是女子的好出路,谁知竟是如人饮水,冷暖自知。
——一切并非她能做得了主的。除非你是天家公主,也许才能比寻常女子稍微随心些罢了。前提是你得有一位高位得宠的生母,这才算集万千宠爱于一身。
生而就得如意之事□□之人,举世也难寻一个。
她正自出身时,忽听门外传报,慧嫔求见。
王嬛君先见过了德妃,随即与妙懿相见,二人会心一笑。妙懿在宫中时,二人虽不常见面,但如今身为帝妃的王嬛君念在昔日之情,仍三不五时遣人送东西过去。二人也算是从未断过联系。
此举完全是雪中送炭。
德妃赐座,慧嫔还未走到妙懿身旁落座,就见崇兴公主凑了过来,挽着慧嫔的手臂,将她让到自己身旁的椅子上落了座。
妙懿奇怪此二人何时竟这般亲密,却已瞥见慧嫔眼中露出一闪而过的无奈。只听崇兴公主说道:“慧嫔娘娘何时还要回娘家省亲?我听说王府内的石榴熟了,好想去亲眼瞧瞧,摘些回来吃。”
原来,慧嫔之祖上月过七十岁寿辰,慧嫔曾奉恩旨,回府省亲。其天恩之隆,几乎算是绝无仅有。一时间王家风头无俩,慧嫔得宠的消息再也不仅仅是只在后宫中流传的隐秘。
而当时崇兴公主一时兴起,求了德妃,以赐宴颁旨的天使官身份跟去了王家。
——想来也是一时觉得新鲜,毕竟崇兴公主还小,玩心尚重。
慧嫔含笑应和着,崇兴公主愈发起劲,问长问短,喋喋不休。妙懿不禁有些汗颜,这位公主往常虽不是腼腆性子,却也未曾见她这般活跃过。因为说得兴起,公主粉白的小脸上显出一丝晕红,双眸仿佛清澈溪水中游来游去的小鱼,灵动异常。
她从王家的排场,陈设,花园布局,养的植物兽鸟说起,一直说到宾客如何如何。从穿着打扮说到言谈举止,谁言辞有趣,谁迂腐古板,谁见了她只会一味小心翼翼的巴结,等等等等。
妙懿一边拈着已经剥了壳,吹去薄皮的松子仁吃着,一边侧耳细听崇兴公主的描述。一时听她提到自己被人奉承得脱不开身时,幸好被途径竹亭的王公子解了围。
“母妃,您不知道那人有多难缠,我想走又抹不开脸面,只得耐着性子听他说话。”
德妃缓缓扇着扇子说道:“你呀,只会胡闹。”
妙懿笑着说:“公主年少心善,忍不下心也是有的。下回她不就知道了?”慧嫔则起身请罪道:“都怪我当时脱不开身,没有陪在公主身边。”
德妃忙说:“你身负皇命,又不是专陪她去玩的。她身为皇室公主,无人胆敢欺负她,不过是怕她任性惯了,恐一时言语举止不当,失了体统,与你又有何相干?”
崇兴公主兴奋道:“母妃该奖赏王公子才是。要不是她,女儿不知要听那人唠叨多久呢。”说到此处,她又兴奋了起来:“王公子还邀请我再到王家做客呢,母妃说我挑哪一日出宫较好?慧嫔娘娘,不知道你的兄长喜爱何物?下次再去府上拜望时我也好多备些。”
妙懿见她粉面生春,双颊艳若桃李,不由得偷瞄了德妃一眼。见她正在低头饮茶,似乎并未留意。慧嫔道:“许是公主误会了,我家兄长从不会轻易与女客私下闲谈,更不会邀请女子到府邸做客;倒是我的祖母和几位姨母对公主当日亲自驾临十分欣喜,只觉无限光彩,蓬荜生辉。我家兄长许是替长辈相邀,也未可知。”
崇兴公主想了想,道:“那也是一样的。”
妙懿低头饮茶,心说这里面的意思可是天壤之别。
崇兴继续追问慧嫔有关王端平的喜好问题,只见德妃放下茶盏,略为沉下脸来道:“璋儿,休得莽撞。你身为公主,又尚未及笈,除非奉旨,否则不可轻易出宫。上次王家上下为了接待慧嫔省亲,恐怕已经十分疲累。你此时再上门去,岂非让他们难做?”
崇兴垂头摆弄着衣带,不再言语。
慧嫔和妙懿忙解劝道:“公主还小,娘娘慢慢教她便是。”
慧嫔又略坐了片刻便要告辞。妙懿也趁机作辞,随慧嫔出了德妃的寝宫。一路上,妙懿见慧嫔的情绪有些低落,遂悄悄说道:“这话原不该我说,但你上回回府省亲,王家的脸可从地上露到了天上。”
慧嫔低低叹息,道:“不瞒妹妹说,我这心从回宫之后就未曾安稳过。能得陛下宠信是福气,但若往实了说,伴君如伴虎呀。”
妙懿扶住她的手臂,凑近了说道:“雷霆雨露,皆是君恩。何况陛下又是念旧之人。姐姐一向聪明过人,又何必杞人忧天呢?”
慧嫔眸光幽沉,低声道:“我这个杞人最爱得陇望蜀,从前我也并不知自己会如此在意得失。宫廷远非从前我想象中那样,或者说人生并非如我从前所想。以往我一直想守住自己的心,可惜……”
她顿了顿,叹息道:“陛下一向对我恩宠有加,我亦知勤勉奉君之理。但时间越长,我就越发动动摇。”
闻得此言,妙懿心下一动,只听慧嫔说道:“……对陛下,我终究还是放不下儿女情长。”
听到她吐露真情,妙懿反而不知该如何劝说才好了。虽说君臣有别,君身大过人情,但人又岂非木石,怎会不动心呢?可惜皇室情爱如同云烟,终究抵不过实实在在握于掌心的权利。
失心便会妄动,妄动便会失去君心。
而失去君心的下场,早已写满了整部春秋。
妙懿沉默了半晌,道:“其实我更加没有资格劝说姐姐什么。”
慧嫔反而劝她道:“瑞王殿下对你也算是有心了,只是咱们时运不济,这也无可奈何。远的不说,你单瞧沈牡丹,她这些年过得不省心,连容貌都凌厉了三分。冷不丁乍一见到,仿佛是年轻些的贵妃娘娘,早没了往日做贵女时的娴雅幽静。更别说如今安王妃已有了身孕。”
妙懿闻言,略有些吃惊的道:“安王妃怀孕了?我从未听说过,姐姐是如何知道的?”
“方才我在去看德妃娘娘之前,先去了一趟承乾宫,贵妃娘娘正让太医为安王妃把脉。”
“怪不得沈牡丹上次说安王妃身子不舒服,没来参加殿下的寿宴,恐怕那时就已有些动静了。”
妙懿一想到安王妃曾经设计自己差点*于安王,心中难免有些别扭。但她又不能明言,只说:“沈牡丹的日子恐怕愈发不好过了。”
慧嫔哪里知道他们之间的纠葛,她忽然想起一事,说道:“说起安王府来,似乎一直不甚太平。总有流言传出。”
“什么流言?”
慧嫔顿了一下,终究没忍住道:“人言安王喜好女色,其实也就罢了,哪家豪门公府内不是姬妾丫鬟成群?谁家不养着几名服侍待客用的养娘?但有人传说安王府里养着的几名美貌姬人,似乎有不妥之处。”
妙懿奇怪道:“是何不妥之处?”
慧嫔凑近她说:“这话说起来大约是两三年前,京中曾出了一桩奇事,你可听闻?”
“未曾听闻,姐姐只管明言。”
“那一年,曾有一名乡绅着家眷来京投亲访友。因贪图欣赏沿途风光,一路行来十分缓慢,走走停停。谁知因为排场太大,花费铺张,竟被贼人盯上,在行至京郊的那一晚被抢。那乡绅知道附近有兵营驻扎,慌忙跑去求助。也赶巧周围有兵巡逻,于是就追捕贼人。幸运的是贼人因为胆虚,没跑多远就被捉住,财物也并未损失。可财物虽追被回,但乡绅的三女儿却走失,各处都寻不到。”
妙懿道:“许是贼人趁乱将小姐抢走。那人可找回来了?”
慧嫔摇头道:“可惜没有找到。若人找回了,今日也不会有这样的流言传出。”
妙懿奇道:“听姐姐的意思,莫非此事同安王府有什么联系不成?”
慧嫔待要说起时,忽见迎面走来一行人。待走近了细看,只见当中一人身穿淡紫色袍子,金冠束发,丰神俊朗,气度非凡。不是安王又是谁呢?
说曹操,曹操到。
看来真的不能背后论人是非。
双方迎头遇上,难免要打招呼。慧嫔简单问了两句,安王回说要去承乾宫请安。
他看了妙懿一眼,笑说:“二皇嫂今日入宫可是来见太后的?”
妙懿没心思和他打交道,不过场面话敷衍了两句。安王似察觉不到她的冷淡,直道:“贵妃娘娘上回还同孤王提到过二皇嫂,不知二皇嫂可去过了承乾宫?”
妙懿抿唇含笑道:“听说安王妃此刻正在宫中。”她又将慧嫔方才告诉她安王妃已有身孕的消息说了一遍,又说:“恭喜殿下了。”
安王显然事先并不知道,乍然从旁人口中得知,不觉诧异:“此事当真?”
慧嫔奇道:“原来殿下竟不知道吗?”
安王摇了摇头,匆匆同二人告别,朝承乾宫赶去。
望着他的背影,妙懿微微一笑,道:“看来安王府真是个神秘的地方,几位主子互相之间都瞒得滴水不露。”
慧嫔蹙眉道:“当初贵妃娘娘就该劝住陛下,不要将沙罗公主指给安王。须知二虎相争,必有一伤。”
“当时可是好处摆在面前,不要白不要。只可惜沈牡丹也不是什么都听从她姑母安排的木偶。本来应是一副心肠,却平白弄成了两样。”说到此处,妙懿方忆及前言,追问道:“姐姐方才的话还未说完,您说的究竟是什么样的流言呢?那件劫案同安王府又有什么关系呢?”
慧嫔想了想,道:“那位被劫的皇商千金就这样失去了踪迹,但是有人传说,曾在安王府中见过这位小姐。”
“安王府?”妙懿不解,“王府门禁森严,岂是一般人可以窥探的?而且旁人又怎会知道那位被劫的小姐在安王府内呢?”
慧嫔笑道:“所以说流言终究是流言罢了。”
妙懿思忖片刻,笑道:“姐姐就不要让小妹猜迷了。”
“你怎知是迷?”慧嫔神秘一笑,道:“官场之中互相倾辄也远非一日了,这件事我曾细细思量过,安王同此事之间唯一的联系,就是那日乡绅在京郊被劫,恰好安王就在兵营之中。”
“原来如此。”
“那一年,安王平定匪患后回京,因有兵将交接一事,遂滞留在京郊兵营一段时间。如果深思细想,似有含沙射影之嫌。”
慧嫔边说边步出回廊,走下台阶,忽然发现妙懿不见了,扭头一看,却见她仍立在原地,眉头微蹙,不知在想些什么。
“妹妹可是想到了什么?”
夕阳下的大明宫被镀上了一层淡金色的柔光,慧嫔的宫女远远的随行在后,几乎只能在偶一回头间窥见葱茏树木后淡绿色宫裙的一角轻轻一扬。妙懿缓缓从廊檐下的暗处走出,同慧嫔说了一句什么,那声音比燕子的呢喃声大不了多少。
她说:“姐姐也许忘了,那一年和安王同在京郊兵营的,还有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