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制定完详细计划,时间也到了二十七日,百花宴前夕。
事到临头,许如凉反而不再紧张,看了几页书,早早便就歇下。明天有几场硬战要打,还得养足精神才行。
一时睡不着。
回顾连日来渴望进宫的迫切心情,端觉讽刺——最想远避的地方,反而其实是她最熟悉的地方,是她的主场。
前世她只在平阳王府住八年,却在宫里住了十年……
皇宫也恢复成十年前的模样了吗?
胡思乱想一阵,终究泛起睡意,昏昏入眠。
而此时,皇宫东墙内第三间舍苑仍然点着灯,一道清瘦剪影落在窗上。
慕连煊面无表情地盯着情报。
咏春,装神,发卖;
吟雪,弄鬼,发卖;
叹晚,下药,杖毙;
……
花样真多!
俊秀的面容深沉若水,眉心蹙起。
耳廓一动,神情忽而转为凌厉,但很快又舒展了眉头。顺手收起信笺,掐灭灯芯,翻身上床躺着。
良久后,房门被无声地推开。
一条黑影闪身进屋,抹黑来到床前,放下一只包袱,便又悄无声息地退去。
床上人豁然坐起,“阁下送礼而来,何不留下喝一杯?”
黑影脚步一滞,旋即快速往屋外跑。
慕连煊起身追出房门。
黑影已经祭出轻功飞出院门。
想逃?
慕连煊眯了眯眼眸子,从从容容地往隔壁第二间舍苑走去。
东墙内开辟有五间相连舍苑,供未成年的皇子居住。
第三间舍苑住着三皇子,可想而知第二间住着二皇子。
第一间空着——本朝大皇子出生之后仅活了几天。至于其他两间,也一直空着——本朝只有两位皇子,二皇子慕连熠,三皇子慕连煊。
和第三间舍苑相同情形,第二间舍苑也黑灯瞎火。
慕连煊进屋随意落座。
过了比良久稍短的时间后,房门再一次被推开。
黯淡的月光洒落进来,把门口的身影拉得格外修长,逆光中看不清来人面貌。
来人迅速闪身进屋,又迅速反身关门。
一切都流畅得仿佛经过无数次演练。
来人长长地透了口气,低声嘀咕:“死老三,半夜不睡……”话音未落,后背陡然僵直,房里有人!
慕连煊似笑非笑:“二皇兄对我有何不满?”
“老三?真是稀客啊稀客,今晚怎么想到过来我这里坐坐?什么时候来的?太医嘱咐我睡前最好出去走走,我刚出去走走,你来了怎么也不叫人去找我?”来人边煞有介事地寒暄着,边取火折子点亮油灯。
室内明亮起来。
和煦的光线,照出一张与慕连煊七八分想象的脸。
只是略显苍白。
这便是此间舍苑的宿主,二皇子慕连熠,闻名大昭的病秧子。
慕连煊若有所指:“俗谚说‘山不过来我过去’。刚才在我房里请二皇兄留饮,二皇兄不睬,只能我到二皇兄屋里来了。”
“又来,又来!”慕连熠似乎极不耐烦:“你又不是不知道为兄我自幼体弱多病,没上过一天学,大字不识一个,什么子曰诗云,俗谚雅雅谚,为兄我听不懂啊。”
装疯卖傻,避重就轻,转移主题!
慕连煊不与他废话,径直起身往外走,“三乐亭上等你。”
慕连熠哑然。他才是兄长好吗?臭小子敢这样跟兄长说话,找死啊!
终究跟去了三乐亭。
五间舍苑后方附带一座曲水流觞的花园。三乐亭位于花园东北角,是座飞檐翘角的小亭子。立于亭顶上,可以纵览整个皇宫东角,视角很好。
慕连熠第一次来。
慕连煊以前经常来。
自然的,从这里看到了很多别人看不见的事情。
比如,某位“病弱得连去上书房进学的力气也没有”的皇子,在天井里扎马步、打木桩……
酒过不知多少巡,气氛依然不热,人也依然没醉。
倒尽坛中最后一滴酒,慕连煊奋力一掷——似要借助这一掷,发泄某种莫名的情绪。
酒坛在夜空中滑出一道弧,最后落进水中,只听见“咕咚”一声闷响。
之后再也没了动静。
暮春的夜晚,又恢复了寂寥的样子。
某人怅然:“生平一大恨事,海量之人对饮。”
因为谁都不醉,永远不会酒后吐真言,也永远听不到酒后吐真言。
慕连熠吐了口气:“老三,别这样。”
神情肃穆,一改方才玩世不恭。
慕连煊偏头看他,“包袱里是软猬甲?”
软猬甲,玄铁金甲,遍布倒刺,刀枪不入,火油不侵。作为兵家甲胄排行榜前三的甲衣,是人人争抢的防御至宝。传闻几十年前落入漕帮之手。
不过在朝廷围剿漕帮之时,随漕帮帮主之女“百花娘子”一同销声匿迹。
江湖号称百花娘子“千变万化,辣手童颜”,一手换颜术使得出神入化。没人能找到她,即使找到了,也认不出她。
所以从那以后,百花娘子和软猬甲,再无迹可寻。
却没想到,软猬甲竟然在天家二皇子手里。
慕连熠淡淡地嗯了一声,“皇祖母遗物。”
慕连煊略微诧异。
难怪之前无论怎么查都查不到,因为从没想到过故太后颜氏!
颜太后,便是颜茗的大姑妈。
不过,颜太后应该不是百花娘子——颜氏嫁入皇家在前,朝廷围剿漕帮在后。如果颜太后是百花娘子,岂不恨死朝廷?又怎会辅佐父皇登基?
而且,老人家虽非永和帝生母,但对两个孙儿都极为疼爱。
尤其偏爱慕连熠,是有目共睹的事实。
当年慕连熠的母妃杨美人过世后,颜太后出面接他到太后寝殿慈宁殿抚养。
寻常皇子到六七岁该进学时,就会迁居皇子舍苑。因他“体弱多病”,颜太后便一直将他留在身边照顾,直至她薨逝。
遗命“所有遗物尽归熠儿”。
慕连煊仰身躺下,双掌交叠垫着头,仰望满天繁星,嘴角挂起一丝晦涩的笑:“皇祖母生前疼你,她老人家的遗物,二皇兄理当珍重爱惜才是。”
“就当提早恭贺你生辰。”慕连熠随他躺下,欲言又止,如鲠在喉。
慕连煊仿佛未察觉他的为难,讥诮:“今年生辰刚过,来年生辰,二皇兄不觉提得太早?还有后年,大后年,大大后年……而且,说不定到那时候,我的生辰,已经远非一件甲衣就能打发。”
“老三,别说了。”慕连熠侧身翻坐起,轻轻地叹了声气,“你都知道了?”
知道什么?
知道父皇打算煽动南蛮犯境?
还是知道父皇打算派我拜帅?
或者知道你们密谋立我为储?
慕连煊勾起嘴角:“这些日子二皇兄寸步不离守在父皇身边,可曾见过我?我又能知道什么?”
俗话说“久病成医”。
此番倒不是慕连熠自认自己能医,而是永和帝极力坚信久病成医,一定要这个儿子陪在他身边帮他看病。父子俩同吃同住,连皇后也不能将他们分开。
慕连煊只在永和帝发病之初去探望了一趟,被轰出来,之后索性就没去。
慕连熠是知道的,所以他忽然紧张起来,“老三……”
“你想去过那种日子是不是?”慕连煊悠悠地接过了话头。
分明只是平平淡淡的语气,却无形中便给人以胁迫感。仿佛在宣示,致胜的权柄已紧握在他手中,顺他者昌,逆他者亡。
慕连熠骇然。
突然觉得一点也不认识这个就住隔壁的三皇弟了。
某人却完全不理会被一个男人骇然地看着,徐徐道:“想随心所欲,总要付出点代价。”
“你想要多少?”
“三件事。”
慕连熠沉了沉气息,“你说。”
“第一,摘下你的假面皮。我可不跟一个披着假脸的人说话。”
“不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