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思量间就到了内院主屋泠泠堂前。
如佑打量着外孙和外孙女满脸疲惫的样子,略略迟疑,就打算径自路过不入。
许如凉依稀记得自从外婆过世后外公就不住内院了。
泠泠堂供着外婆的牌位,等闲不敢有人来打扰。今天夜已经深了,这里却还点着灯,隐约还能看见人影……想来外公应该原本希望他们给外婆上柱香的。
许如凉就指向泠泠堂唤了声“外公”,道:“阿凉还没去叩谢外婆保佑我和哥哥一路平安呢。”
“你两个累不累?”如佑问许如净。
祭拜是件庄重的事,一番洗漱、跪叩、上香、申告……少说也得要两个时辰。而现在已经是深夜,一般孩子早都舒服地躺在床上休息了,更何况他们刚刚日夜兼程地赶了十多天的路,只怕吃不消。
许如净忙道:“不累!”
如佑欣慰地点点头,放下许如凉,领兄妹二人进泠泠堂。
自有候命的仆妇和侍女服侍二人去耳房洗漱更衣。
大半时辰后,许如凉披了麻衣短褐出来,看见如佑站在蒲团前,盯着亡妻的灵位出神。
“外公。”她轻轻地唤了一声。
如佑转头来看她,眼中似有点点莹润,“小妹乖,过来给你娭毑上把香。”亲自取了一小把檀香香凑到烛台上点燃,分三支给许如凉。
许如净也换了短褐出来,接过三支香,站到许如凉旁边的蒲团前。
兄妹俩恭恭敬敬地向严玟楚的灵位叩拜。
起身后,如佑亲自接过二人的香插到香炉小鼎里。
就有仆妇上前服侍两兄妹再去更衣。
许如凉站着不动,双手合十对着外婆的牌位又拜了拜。心下默默祷告,希望外婆在天有灵,保佑外公和哥哥平安长寿,保佑她早日替娘亲找回公道……
走出泠泠堂时,已经听见五更天的打更声。
如佑吩咐人送许如净去檀园,自己亲自送许如凉去泽庭。
泠泠堂出来有两条路,一条往南。一条往西。
往南走两盏茶左右的时间。就有座水榭,尚名渊,联通三个方向——北、东、南。往东去走到底是垂花门。中途有条往北的岔道。
沿岔道走到底,就到檀园。
而去泽庭要走泠泠堂朝西的路,半途北拐走半盏茶的时间就到。
泽庭临湖,与梅园隔湖相望。
梅园是如襄的闺邸。
如佑送许如凉到泽庭。把她交给早就选好的嬷嬷蔡嬷嬷,嘱咐蔡嬷嬷好生照顾许如凉。又事无巨细地交代了一番,这才起身要走。
许如凉急切地唤了声“外公”,道:“阿凉有话想跟外公说。”
时间真的很紧迫,她一刻也不舍得耽搁。
如佑回身慈爱地摸摸她的头。“今天好晚咯,小妹先睡觉,有事明天再说。明天嗲嗲留在屋头专门陪你两个好不好?”
望着外公眼底的浓重倦意和不经意显露出的老态。许如凉如鲠在喉。
她默默地点了点头。
如佑走了。
许如凉倚在门边,久久地望着。心绪阑珊。
外公分明还未到花甲之年,却已经这般沧桑……这些年,压在外公心里的苦、痛和无可奈何,是怎样地煎熬着他的心血?
外公的心血,还能支撑多久?
这辈子,她不知道,如果没有哥哥的事,外公能活到几岁。
自己能赶在外公有生之年替娘亲讨回公道吗?
蔡嬷嬷安排下值夜的事,过来劝道:“先歇息吧,养足精神头明天才有力气跟公爷说很多的话。”
如佑担心下人听不懂官话,不能很好地接受兄妹俩的指令,早几年就特意挑了些人送到京城去学官话。这些人就专门派来照顾两兄妹,说的都是官话。
许如凉抬头笑笑,“嬷嬷,好久不见。”便就回身进了内室,徒留蔡嬷嬷在原地怔了怔,自己做错什么了吗?
她忐忑不安地跟进去,许如凉却已经睡着了。
这一觉就睡到了日上三竿。
蔡嬷嬷亲自服侍许如凉洗漱后,带她去前院请安。
正值亲兵操练的时辰,雄浑的号令声和呐喊声时不时传来,其间还夹杂了一道突兀的。
许如凉想了想,去演武堂。
从窗户望去,外面的情形一览无余。
将士们在耍长枪。
如佑督军。
许如净也在其中,排在队首,在一众膀大腰圆的兵丁比对下,显得格外瘦小。那道突兀的声音,属于稚嫩男孩才会有的声音,应该就是来自他。
不过,人稚嫩,枪却耍得不错。
许如凉不懂武艺,唯独了解慕连煊。
慕连煊学的武功招式以轻灵飘逸著长,但他使的武器却是长枪——战场之战,一寸长,一寸强。闲暇时他也勤练不辍。每每他在骄阳底下挥汗如雨,许如凉就搬座软榻到屋檐下,品着瓜果看着他。
久而久之也就有点印象了。
此刻见许如净把一招青龙出海耍得大开大合,气势恢宏,形体姿态比之慕连煊的毫不逊色,许如凉情不自禁抚手叫好。
惊动了如佑,回身朝她招招手:“小妹过来。”
许如凉暗自一窘,去到前庭。
“看哥哥耍得好不好?”如佑指着许如净问她道。
许如凉急忙点头似捣蒜般。
如佑只道她无原则偏帮亲哥,作势为难她:“好在哪里嘛?”
许如凉说不出行话。
前世哥并不会耍长枪,看来应该是早上刚刚跟外公学了几招。虽然神韵上还差了火候,相比经年老练的亲兵实在算不上好,但临时学就能做到这样,已然可以归于出类拔萃。
她想了想。道:“好在悟性高。”
一本正经地卖萌。
如佑朗声大笑起来,“你懂哪个是‘悟性’?”
“在书上看到过,”许如凉只好打哈哈,“可惜我认识的字不多,只看到一点点皮毛。”苦恼得鼻子皱了皱,忽然又欣悦起来:“软猬甲也是那书上说的!”
刚好解释了她画的那份图纸。
如佑没有接话。
许如凉心思微沉,面上却不见异常。天真模样问道:“外公您说。这世上真有那么宝贝的甲衣吗?如果真的有,那岂不是穿上它的人都天下无敌了?”
如佑神情肃穆地对领队的亲兵交代了一番,对许如凉说话时又缓和了神色。道:“你随我来。”
便就去到第三进院子的东厢房,明灵斋。
明灵斋是如佑的私人书房。
如佑从多宝格的暗格里取出许如凉传给他的图纸,摊在她面前。
许如凉茫然地望着他。
如佑问道:“你还记得是从哪本书里头看见的不?”
事实上根本不存在那么一本书。
许如凉摇头。
如佑就叹了声气:“嗲嗲帮你找了好多工匠,都没得办法做出来。”又到多宝格下面的柜子里取出个箱子。打开给许如凉看,“你看看。这些都是照你图纸做嘚。”
这七八件甲衣外形上确实与前世许如凉穿过的软猬甲一模一样,都是遍布倒刺的黄金软甲。
然而,所有软甲上面都有一道口子——试验时被匕首插的。
可见按照这张图纸做出来的甲衣并不是软猬甲。
许如凉的心情沉到了谷底。
如佑并不知道外孙女要软猬甲具体做什么用,还道她只是为了新奇。见她不高兴,忙劝道:“不要难过,做不出来就算咯。嗲嗲手头还有更稀奇的宝贝。”便就去到博古架前拿了颗拳头大小的浑圆珠子给她:“你看看,好看不?”
许如凉不想外公跟她一起担心。勉强地笑了笑。
如佑摸摸外孙女的头,“这个珠子老实稀罕,不信你回自己屋里头去蒙起被子去试试看去。”
夜明珠嘛,在暗中就会光辉璀璨。
许如凉掂量着手中的碧绿珠子,没有丝毫玩乐的兴致。
蔡嬷嬷上来劝解。
许如凉直接甩了对冷眼过去。
韶国公府的仆从以纪律严明著称,以至于前世韶国公府被另赐给衡阳王后,向来严讲军规的衡阳王也决定留用大部分旧人。
一部分如家世仆不愿侍奉二主,离了家去。
还有另一部分无处可去,留了下来,其中就包括蔡嬷嬷。
如佑在世时,蔡嬷嬷待许如凉不可谓不尽心,许如凉也很感激她。
可是后来,蔡嬷嬷变了。
庆安四年许如凉重归故里,见到了义舅如校的妻子齐氏,才知道如校在永和十七年刚开春就病逝了,给她留了个遗腹子。
此前他们已经育有一女。
齐氏独力抚养儿女,坐吃山空,生活很快变得拮据。
走投无路之下,找到蔡嬷嬷求助。
那时候蔡嬷嬷已经随着如家私家花园一起转给了富商,并擢升为总管嬷嬷。
齐氏想求一份差事。
蔡嬷嬷前脚答应得好好的,后脚却联合老乡骗走了孤儿寡母最后的安身立命之所,导致齐氏母子三人流落街头。
这还不算完。
蔡嬷嬷怕齐氏把事情闹大,就仗着自己曾在衡阳王府当差,疏通关节想斩草除根。若非齐氏醒悟得早,及时带一双儿女离开韶阳,去乡下躲避,怕真就如她所愿了。
齐氏带着儿女在乡下忍辱偷生,只盼儿子长大能进京去找许如凉。
好在许如凉先来了。
皇后驾临,是天大的事,百姓看热闹不及。
消息传到乡下,齐氏这才决定冒险进城,带儿女来见许如凉伸冤。
想想表妹和表弟骨瘦如柴、面如菜色的模样,再看眼前蔡嬷嬷珠圆玉润、红光满面的模样,许如凉实在和悦不起来。
蔡嬷嬷一愣,感觉莫名其妙,不知道自己哪里做得不好。
如佑正要说话,却听有人来禀,道是京中来人。
公务上门,耽误不得。
如佑想了想,吩咐蔡嬷嬷:“哄小妹回去休息,哄好咯!”(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