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秦·弘烈十七年,太傅沈严松意图谋反,沈府上下,于二月初六,押往郢都街口斩首。
太阳才方升起,灿烂的朝霞洒向了苍茫大地,一切看似美好富有朝气,可对于大理寺天牢里的沈府中人来说,今日意味着与世长决。
“快点出来吧,小姐们。”狱卒前来押人,将牢门打开,语气鄙夷,还特意加重了“小姐们”三个字,充满了讽刺意味。
“咦~沈大小姐且稍等,姚将军只说来请二小姐和三小姐。”沈淇往外走,却被其中一个狱卒拦住。
“哦?难不成慕容燕还想饶我一命?”沈淇听那狱卒如此讲,忍不住冷笑一声,今日不是沈府行刑的日子吗。
“大胆!”那狱卒大声呵斥,“太子殿下的名讳,也是你能叫的?快点回去!”
沈淇被那狱卒用力一推,身子不稳,一下子跌坐在地上,她还没来得及爬起来,牢门便又上了锁。
“喂!你们这是何意?为什么把我自己关在这里?说话啊!为什么把我自己关在这里!”两个狱卒押着沈嘉和沈沫走远,沈淇心下焦急,趴在牢门上冲着他们大喊,但是狱卒却没有再理会她。
为什么……怎么会这样?
空荡荡的天牢只剩下沈淇一人,她却怎么也想不明白,今日沈家行刑,为何要将她留在天牢里,她可不会相信慕容燕会放过她,难道……
沈淇只稍一想,心便顿时慌了,她不希望姬如彦再为她做什么,事到如今,她一心求死,只想和父亲、和兄弟姐妹一同赴死,她不愿再面对任何人、任何事。
可她也知道,或许姬如彦会求情,但慕容燕却不可能答应,所以很快便否定了自己猜想。她哪里会知道,慕容燕留下她,只是想引慕容默出来。
“殿下,您找微臣何事?”今日是沈家行刑的日子,姬如彦一早就派人埋伏在了郢都街口,却又突然被慕容燕召进宫中。
慕容燕气定神闲的立在御花园的红梅树下,宫里的红梅,只有御花园的这几棵还开着,慕容燕倒是好兴致。
“今日你不必去守着了,本宫把沈淇留了下来。”
姬如彦一愣,却也想到慕容燕不会是放过她,定是另有图谋,所以也不着急询问,果然又听慕容燕开口道:“不是本宫不信任你,而是万一慕容默耍什么花招,沈淇被救走了倒是无碍,但沈严松那个老贼可不能有什么差错,所以明日午时,高将军会亲自押沈淇到刑场,本宫已经放出消息了,明日慕容默必来,你可要打起十二分的精神。”
“是,微臣领命。”姬如彦越走越远,慕容燕伸手折下一枝红梅,无意间瞥见姬如彦的长袍上绣的也是红梅,嘴角不禁上扬,挥手便将那枝红梅扔在地上,脚步移动,便将红梅踩在脚下。
姬如彦背对着慕容燕,一步一步走出皇宫,心底却越来越冷,慕容燕真是好手段,他是怕姬如彦到时会背叛他,万一沈严松也被慕容默救走了就得不偿失了,所以才要将沈淇与沈严松他们分开处置。
可不管怎样,他都不会让淇儿有事,在淇儿的问题上,他不会让步。
而沈淇在天牢里不知所措,惶恐不安,透过天窗,看到太阳高高的悬挂于空中,已是午时,父亲他们应该已经在刑场了吧。
可恨她独自一人身在天牢,不能与父亲黄泉路上作伴,也不知几位姨娘会不会有所埋怨,沈沫一定吓坏了吧,她还小,哪里见过那种场面。
午时三刻已过,直到未时、申时,沈嘉和沈沫也没有再回到天牢,她们再也不会回来了,沈淇一个人摸着冰冷的墙壁,沈嘉和沈沫坐过的地方,仿佛还能看到沈沫怯懦的依偎在自己身上,还有沈嘉冷嘲热讽、不肯服软的模样,沈嘉是嫡女的心性,却偏偏是妾室所生,直到死,她都是高傲且倔强的。
这一切,明明还在眼前发生,她们却再也回不来了。还有父亲和二哥,陆夫人和秦姨娘、华姨娘,他们都走了。
“你们都一起走了,没有人能陪淇儿了,黄泉路上,淇儿也会害怕、会孤单。”沈淇蜷缩着身子靠着墙壁,兀自呢喃。
自缢的祖父祖母,替她而死的雪心,这些真的发生了吗?
好冷,从没有哪一刻,让她觉得这样寒冷,冷的浑身战栗,那沁到骨子里的寒意将她生生吞没,泪水如决堤之水汹涌而出。开始是小声呜咽,可胸中的悲怆积累太多,那么无助、孤寂、凄凉。
墙壁那样寒冷,可只有倚着墙壁才能有所依靠,哭声越来越大,再也止不住,她好想就这样哭下去,哭到只剩最后一丝力气,就这样哭着死掉也好,为什么要独自留下她一人,让她孤苦的在这个世上,为什么不将她一起带走,为什么。
周围的诸多牢房,都听到了沈淇凄惨的哭声,大理寺的天牢向来只关死囚、重犯,他们听到沈淇的哭声,心中凄然,仿佛感同身受,不觉也被她的哭声感染,一时间天牢中哭声高涨。
沈淇却不管旁人,她竟从不知,哭也会上瘾,不知可以哭的如此凄凉,哭的她实在是没有力气,只能靠在墙上怔怔的流泪,只是不知泪水何时才能流干。
她不知道的是,此时在天牢外,也有一个人同她一样泪流满面。
从宫中出来,姬如彦便径直来了大理寺,天牢外,只与沈淇一墙之隔,可他不敢出声,不敢让他知道,此时此刻,他如此胆怯。
她听到了沈淇的无助,听到了她的心伤,她的每一声痛哭,都像是对他的凌迟,他死不足惜,却承受不了她无望的心碎。
她的哭声渐渐停止,他知道她是苦累了,没有力气再哭下去了,虽然没有哭声,但他却仿似能感觉到她颤抖的双肩,她流泪的双眸,她心如死灰的绝然。
逝去的,已然无法改变,再也回不去了,不管是他,还是她。
“淇儿……”他一张口,才发觉自己的声音早已嘶哑,哽咽的唤她,泪水却也噙满了眼眶。
沈淇身子一震,她正好贴着那面墙壁,与姬如彦不过拳头大的距离,一个在天牢,一个在牢外,咫尺天涯也不过如此。
他为何还要再来,是嫌她伤得不够吗。
没有听见应答,姬如彦努力平复自己的声音,又说道:“淇儿,我知道你能听见,也知道你不想理我,我就在外面陪着你,你不是一个人,也不会孤单。”
“你走!我不想见到你,更不想听见你的声音,你走!走啊!”沈淇将脑袋埋在双膝,抽抽搭搭,若是姬如彦能见到这一幕,一定会把她揽在怀里,他的怀抱那么温暖,可是现在,他什么都做不了。
“淇儿……不管你恨我也好,骂我也罢,接下来我说的话你一定要仔细听,明日午时你将会被押往刑场……”
“是吗,这样也好,终于轮到我了。”
“不!你听我说,慕容默会来劫法场,你要乖乖的配合他,要跟他走。”
沈淇心下一惊,劫法场、慕容默,他为何要如此保险,何况,就算是要劫法场,也应该是救父亲,而不是救她啊,慕容默的身份何等重要,为何会为了她如此冒险?
“胡说什么!他怎么会如此冒险,劫法场可不是小事,再说了,就算他真要劫法场,你又怎会得知?他还是告诉你不成?”
“他是没告诉我,但我知道,他一定会来,因为他和我一样……”姬如彦的声音越发低不可闻,不管他愿不愿意承认,慕容默对沈淇的情意,在断崖底他便已然看清。
“什么和你一样?”
“没什么,总之你听我的便是,我事先告知了你,免得明日你不知所措,慌了手脚。淇儿,不要怕,我不会让你有事的。”
“事到如今,说这个还有什么意义?你不要自以为是了,如今对我而言,活着还不如死了,不要随便安排我的人生,你我已经再无干系,那晚已是说的明白。”让她孤零零的活在这世上还有什么意思,她倒情愿跟着父亲和祖父祖母一起去了。
“我知道,我知道你恨我,但是淇儿,这是唯一能为你做的了,也是最后一件事情,你听我的好不好?离开之后,忘记过往的一切重新开始,你还年轻,往后还要很长的路要走,也劝说慕容默放手吧,他会对你好,也会让你幸福的,忘记一切。”没有人知道他说出这些话心里有多痛,亲手将自己最爱的人让给他人,可是只要淇儿能活着,能幸福,这一切也都无所谓了。
沈淇怔怔的听着,泪水又一次模糊了眼睛,忘记一切重新开始……
“忘记一切,也包括你吗?”
姬如彦的身子顺着墙壁慢慢滑下,也许他们一开始便是错的,“如果我给你带来的全是痛苦,那就请你把我忘了吧,我只希望你今后每日都开开心心的,不再有痛苦,不再有烦恼,平安喜乐,一生无虞。”
“好一个平安喜乐,一生无虞,你以为你是谁,凭什么安排我的人生?”忘了他,他竟然让她忘了他,他竟如此心狠吗,那么,她偏不让他如愿。
“我怎么可能忘了你,我要牢牢的将你记住,记住你做过的这一切,记住你给带来的痛苦,记住你是怎样将我的家人一个个送上断头台,这些我都要好好记在心里,永生都不会忘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