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刘凉记得,小时候瞧过宫里的小太监寒冬腊月里,撅廊檐上垂下的冰凌子吃,咔嚓咔嚓吃的格外香甜,想来一定好吃,多次想弄下来一根尝尝,是不是跟夏天的冰碗儿一样甜,却一直无法如愿。
琼华宫里的小太监不知多少,大都是穷人家的孩子,养不活了,送到宫里,指望着混条活命,命贱如草,吃什么谁在乎。
可刘凉是皇上最宠的九公主,若有闪失,整个琼华宫里的奴才,恐都保不住命,给那些管事的太监嬷嬷一万个胆子,也不敢让公主吃这样不干净的东西,故此,刘凉刚说要吃这个,那些人就吓的面无人色,呼啦啦跪下一大片,不住的磕头求饶。
刘凉虽然天真,心却最软,哪禁得住他们如此,也就悻悻然打消了念头,却一直引为遗憾,今儿正好瞧见了,便想了起来,左右看看没有旁人,就两个洒扫的小子,年纪不大,瞧着极好糊弄的样儿,便狐假虎威的指使两人给她撅冰凌子下来。
虽说这俩小子平常馋了,也会吃这个解馋,却断然没想到,公子跟前的圆子姑娘,让他们撅冰凌子是为了吃,还当她是好奇,想拿着玩呢。
如今问梅阁里当差的,谁不知圆子姑娘是公子跟前得意的丫头,上赶着巴结都寻不着门路呢,这忽得了机会,自然欢天喜地,刘凉说什么是什么,别说够冰凌子,就算刘凉这会儿让他们俩拿大顶,也毫不犹豫。
却没想到这位姑娘真是吃,拿到手就塞进了嘴巴里,咔嚓咔嚓三两下就嚼了,吃完了点点头,虽说跟夏天的冰碗子不大一样,有些没滋味,可冰冰凉凉的,也不难吃,吃了一根意犹未尽,指着上头:“再给我够两根下来。”
话音刚落,就见莫宣卿走了下来,刘凉倒不觉得如何,挪过去嘻嘻笑着:“圆子都不知道这廊檐上冰凌子这般好吃呢。”
莫宣卿见她的手指冻的红彤彤,倒像五根纤细的小胡罗卜,上头的冰水滴答滴答的,微微皱了皱眉,拿出帕子给她擦了擦,并未说什么,只是瞧了那两个小子一眼。
两个小子一哆嗦,扑通跪在了地上:“公子饶命,公子饶命,奴才不知圆子姑娘是要吃的,若知道,给奴才们一百个胆子也不敢。”
刘凉愣了愣,见两个小子跪在雪地里一个劲儿磕头,心里不忍,忙道:“你们做什么磕头,是我让你们帮我弄的啊。”
两个小子却仍然磕头,刘凉没辙了,求助的看向莫宣卿:“那个,公子,您别罚他们好不好,是我要吃的,不是他们的错。”
莫宣卿仿佛没听见她的话一般,只是抓着她的手,仔细把她手上的水擦干净,方温声道:“不说出去逛市集吗,走吧。”说着,先一步出去了,到门口不见她跟过来,停下脚看了她一眼。
刘凉看了看雪地里跪着的两个小子,刚想说什么,墨染忙道:“公子并未开口责罚,已是开恩,若你再求情,公子恼了,他们真要挨罚了。”
圆子略踌躇,抬脚跟了出去,虽不明白为什么,却记得小时的事,小时她调皮好动,喜欢登梯爬高的乱跑,自然短不了摔跤,每当自己摔了,父皇都会责罚伺候的宫女太监,就在琼华宫里的院子里打板子,那啪啪的板子声,夹杂着宫女太监的告饶声,传到耳朵里,听的一清二楚,后来听见宫女暗地里议论,那天父皇的板子打死了两个宫女。
后来她尽量不让自己摔跤,哪怕摔了,也会让奶娘榔头帮着遮掩过去,因为她真有些怕那样的父皇,他的脸色那么冷,目光那么冷,冷的她忍不住害怕,那不是平常宠溺着自己的父皇,颇为陌生。
记得那时奶娘把她抱在怀里低声一遍一遍的跟自己说:“小九啊你要记得,你父皇不仅是你父皇,他还是皇上,是皇上。”
刘凉不大明白奶娘的话,仰着小脸问:“皇上不就是父皇吗,有什么不一样的?”
奶娘看了她良久,长长叹了口气:“等小九长大就明白了。”
如今自己长大了,却仍然不大明白,但却仍害怕责罚宫女太监时的父皇,父皇的表情就像刚才的公子,让她忍不住害怕。
莫宣卿发现,小丫头自从上了暖轿,便刻意坐远了,习惯了她总挨着自己,这样蓦一疏远,竟有些不习惯了,或者,可以说不喜欢,他不喜欢小丫头此时害怕他的目光,非常不喜欢。
略想了想,开口:“圆子是觉得我不该责罚他们吗?”
刘凉低声嘟囔了一句:“是我让他们摘的啊,本不是他们的错。”
莫宣卿目光闪了闪:“我也并未真的责罚他们。”
刘凉歪头想了想,是啊,莫宣卿是没责罚,大概是想起了父皇当初的样子,才认定他也跟父皇一样,生怕因为自己一时馋嘴,害死两条无辜的性命,才会如此害怕。
想明白了,便不那么怕了,凑过去问:“这么说,公子不责罚他们了?”
莫宣卿低头看她,小丫头瞪着圆溜溜的眼睛,望着自己,上头的两排睫毛卷而翘,仿佛两排小扇子,随着她眨眼,忽闪忽闪的,黑白分明的眸子,仿佛两泓清泉,清澈明亮,一望见底,头上两只圆圆的发髻,用两根淡青色的发绳系住,尾端垂下同色流苏,随着她的小脑袋一荡一荡的,分外可爱。
莫宣卿伸手拨了拨她头上流苏:“你不说是你的错吗,那就罚你吧?”
小丫头一听,大眼睛立马闪了闪:“那个,怎么罚?”
那怯生生既怕,又想一人做事一人当的样子,便是莫宣卿都忍不住勾起了唇角,却为了逗她,颇正经的问:“圆子说,该如何罚?”
刘凉眼珠咕噜噜转了几个转,小心翼翼的道:“要不然罚圆子给公子抚琴听如何?”说着,又小小声的道:“若是罚圆子干活,不定又要祸害多少东西呢。”
墨染跟清风在轿外听着,不禁对看了一眼,心说,这丫头还真有自知之明,如今只要易碎的东西,都不能让这丫头碰,只要到了她手,必然就成了碎碎平安,心里同时祈祷,公子千万别罚她干什么,不然,可不知又要祸害多少好东西呢。
正想着,便听公子道:“抚琴便罢了,罚你日日给我束发吧。”
刘凉愕然看着他,暗道他还真不怕成秃子啊,那天自己给他梳了一回头,墨染就怕了,再不敢让她靠近公子的头发,却没想到公子竟然罚她这个。
不过,这个责罚,她还蛮喜欢的,只要公子不怕变成秃子就行,公子的头发顺滑无比,发丝划过手指的感觉,真是说不出的舒服,想到自己以后天天都能摸公子的头发,刘凉恨不能眨眼就到明天早上才好。
刘凉见她笑的那样儿,目光柔和,伸手拨了拨她发髻上的流苏,这丫头大概不知道,她心里想什么,脸上都写着呢,根本瞒不了人,却还自以为藏得严实,着实好笑。
忽听外头墨染回禀:“公子,前头便是市集了。”
刘凉立马兴奋起来,伸手拨开轿子的窗帘,探头往外看,一副急不可待的样儿,莫宣卿不禁好笑,吩咐停轿。
轿子一停下,刘凉就跳了出去,墨染跟清风忍不住瞪她,扶着公子下来,清风才嘟囔了一句:“不知道的,还以为你从没来过市集呢,用得着这么着急吗。”
刘凉嘿嘿笑了两声,心里说,本来就没来过吗,想她自小都在琼华宫里,哪有机会出来逛市集啊,奶娘活着的时候,还曾去过两次奶娘的村子,后来奶娘没了,缠着榔头,虽偶尔能出来逛逛,可,以榔头谨慎的性子,绝不会让她来市集的。
即便没来过市集,刘凉却知道,这是最好玩的地方,小时候,奶娘每次出宫都会给她带回一些玩意,有拿面捏的活灵活现的孙猴子,有胖墩墩的泥娃娃,若赶上灯节,还有扎的可爱非常的娃娃灯,点着提在手里,明亮亮的好看。
自己小时候最盼着奶娘出宫,因为等奶娘回来的时候,一定会给她带来,从未见过却最新鲜有趣的东西。
奶娘说那些都是市集上随处可见的东西,不算金贵,老百姓的孩子都能买得起,那时候,她心里万分羡慕老百姓家的孩子,觉得他们比自己幸福多了。
而市集在刘凉心里,一直是最好最有趣的地方,所以,莫宣卿昨儿一说带她来市集逛,她才那么高兴。
看着不远处叫卖声不绝的闹热街道,刘凉哪还能忍得住,甩开步子飞快冲了过去,这个摊子看看,那个摊子瞧瞧,一双眼睛都不够使了,只恨自己怎么没生出八只眼睛十六只手来。
墨染见她到处乱钻,对什么都好奇,生怕她走丢了,只得让清风跟着公子,自己亦步亦趋跟在她身后,心里却不禁奇怪,这市集有什么新鲜的,东西也都是最寻常可见的,哪至于如此。
这丫头的样子,仿佛从未来过,从未见过这些东西一般,什么都新鲜,什么都好奇,便这丫头再没见识,也不会孤陋寡闻到如此地步吧,不知道的,还以为是从哪个与世隔绝的山沟里跑出来的呢。
正想着,忽这丫头用力扯他的胳膊:“墨染,墨染,你看那边小孩子手里拿的,竟然是只凤凰……一边说着,两只眼睛嗖嗖的放光。
墨染还以为看见什么稀罕东西了呢,顺着看过去忍不住翻了个白眼:“你这丫头还真是土包子啊,那不就是糖画吗?”
糖画?一听见这两个字,刘凉脑子里立马就冒出了能吃,忙扯着墨染的袖子:“那咱们去买一个尝尝好不好?”
墨染没好气的把袖子从她手里拽出来,再给这丫头扯下去,自己这袖子就别要了,见公子微微点头,只得跟着她过去画了老大一只乌龟的糖画,让她拿在手里。
见她舔了一口乌龟的盖子,笑的眉眼弯弯,一脸满足,墨染心里暗骂了一句土包子,脸上却也不禁露出一丝笑意,忽然发现,这丫头虽然是个土包子,却真实可爱,一个糖画就能满足成这样可不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