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邵承志坐在凌苒对面,见凌苒用一个不锈钢小汤匙慢慢的搅动咖啡,乳白的奶液跟深褐的咖啡一圈圈的融合。凌苒并不说话,眼睑低垂,长长的眼睫毛微微颤动,雪白的皮肤上有一抹淡淡的红晕,娇嫩的双唇上有一抹若有若无的微笑。邵承志仿佛看见凌苒心里有一个明晃晃的钩子,这钩子正好勾住自己,心甘情愿,无悔无怨。唯一的问题的是,邵承志没有应付这种场面的经验,实在不知道自己怎么才能纵身一跃跳上这条贼船。
凌苒用小匙把咖啡轻轻的调均匀,然后半抬起眼睛,微侧过脸(让邵承志可以凝视她如画的长眉,挺秀的鼻梁),似看非看的斜对着邵承志,然后姿态优雅的缓缓举起咖啡杯饮了一小口,语声轻柔:“您这么每个月都跟别的女孩相亲,王霞知道吗?”
“当然,所有朋友都知道。”邵承志见凌苒这么明明在装腔作势,却举止浑然天成,不由的心里暗笑,“不过,他们也知道我性格挑剔,合适的难找,所以就一厢情愿的认为我会永远找不到。”
“你这么挑么?名校大博士还嫌不够年轻靓丽,建筑商的女儿还嫌不够成熟妖娆。怎么,你想找切尔西.克林顿啊。你倒说说你自己有啥特别的?是有钱呢,有权呢,还是有貌呢?”凌苒故意用带南方口音的普通话说话,声调婉转起伏,尾音长长。
邵承志忍不住一笑:“我么,农村出来的孩子,啥特别的都没有。既无钱,又无权,长得么?你认为呢?男人嘛,脸长得好看又不能当银-行-卡刷,高大威猛又不能当门板用,甜言蜜语又不能当饭吃。”
凌苒笑起来:“切,就是说你要啥没啥喽.......那你还挑什么挑。”
“嗯,话可不是这么说的。虽然我只是井底男癞蛤-蟆一枚,但是这并不表示,我的理想就是娶跟我一样的女癞蛤-蟆。我在microsoft做internship(毕业前见习,表现好往往会被留下工作),有幸跟比尔.盖兹order(叫外卖)同一家汉堡店的午餐,如果不是他女儿年龄太小,我都想去争取一下了。”
凌苒笑抽了:“这么说,连盖兹的女儿都配不上你喽。”
“不敢,不敢。好说,好说。”邵承志面不改色的谦虚道,“没有我这样志向很远大的男癞-蛤-蟆,天鹅也寂寞不是。”
凌苒又好气又好笑——还好说好说,脸皮真够厚的:“你在微软工作?”
“不是,我是2004年,2005年两年的暑假都在那里做internship,2005年年底我毕业,微软给了我一个7万年薪的offer,是所有公司offers中最低的一个,虽然他们的(公司股票认购权)很不错,但是你看,现在it业这么不景气,股票就跟废纸似的,对我吸引力实在不大。当然,最主要的原因还不是薪水福利,是微软的主营方向跟我的专业和兴趣方向不match(匹配),所以这个公司对我实在没什么吸引力。”
凌苒被邵承志这短短几句话里劈头盖脑的信息给砸晕了:“2005年年底,美国(职场)还非常不景气啊,尤其是做it的,几乎无opening(职务招聘),你拿到好几个offer么?起薪7万还是最低的!”
凌苒是2002年出国的,亲眼目睹了在2001年美国it泡沫破灭之后,美国经济的全面不景气,尤其是it行业,一开始是无论职位薪水,一拨拨的裁员,然后是无论公司大小,一批批的倒闭。一个计算机专业的学生在这几年里想要找工作简直就是一个神话,多少中国留学生因为找不到工作,不敢毕业,博士一读读了7-8年,又有多少已经工作的留学生因为被裁员,无法维持身份,不得不申请加拿大移民,但是移民后又找不到专业工作,顶着一张北美的硕士博士文凭在超市餐馆里打工卖劳力。这种情况下,这个邵承志居然还有intership可做,毕业还拿了一堆offers,还能挑三拣四,还能嫌薪水高低.......
看着凌苒吃惊的样子,邵承志微笑了,心头自信满满:“我毕业于h(加州理工大学,连续几年全美工程排名第一),专业方向是网络安全。这个方向即使全球it不景气,也还是很hot的(热门)。”
凌苒一怔:“哦,你是加州理工的?哇,人不可貌相,你本科时候这么变态啊。”凌苒自己人大毕业,但是成绩平平,所以她最清楚不过,要在群英荟萃的名校里脱颖而出,申请到cit,mit这种学校最热门专业的全额奖学金是个什么概念。就是说你得在一群高考全省前十名的变态分子中至少名列前三,无法更变态,只能最变态。
“嗯,我不得不啊。我是以全省第三名考入清华计算机系的。我本来是可以保送清华物理系,但是我想争夺全省高考状元,倒不是为了挑专业——那时我根本不懂什么专业好坏,热门不热门。十几年前,在我们那个小县城的县中学,几乎没有接触计算机的可能。”邵承志解释道:“但是那年省里有个私人老板出资两万奖励全省高考状元,12年前的两万元啊,即使把整个村子里每户人家的钱统统收起来,都凑不出这笔巨款。大学4年学费生活费统统加起来都花不了那么多钱,家里还能用多余的钱盖房子,买农具呢,于是我雄心勃勃,志在必得......结果以总分5分之差考了个第三。这是我这辈子唯一的一次失利,但是教训却是无比深刻,没能在高考时力拔头筹的后果是——我不得不在后面四年里玩命的读书,因为全年级第一名跟第二名的奖学金差距很大,而我必须靠奖学金才有下学期的书费学费伙食费,暑假的生活费,寒假回家过年的路费。”
“说得这么悲惨。”凌苒忍不住笑了起来:“清华计算机系本科成绩第一,哇,真够不要脸的。这还是人么。”
“当然不是,是牲口。”邵承志对着凌苒笑,“进去后才知道有多恐怖。尤其是一个学期的成绩不像高考那样,一锤定音,而是乱七八糟大考小考作业全在一起。在智商大家差不多的情况下,最后完全是时间体力毅力的较量。为了这份奖学金,我4年从宿舍到食堂,没往布告栏看过一眼,真的一秒钟都不敢浪费。”
凌苒冲邵承志吐舌头,做鬼脸:“耶耶,大学霸也有靠死读书才能拿第一的一天。”
邵承志心头一动,但是他不会*,只能对着凌苒笑:“没办法啊,现实实在太残酷了。我的发小,跟我中学同校同级的,高考全省文科第6名,考入北大外交学院,结果全班30人,6个高考状元,他一个全省第6名,那是全班高考名次掉底的。后来他的学习成绩也是全班掉底的,因为他比较喜欢社会活动,竞选啦,演讲啦,学生会啦,差点连保研资格都没能混上.......不过,他是风云人物啦,毕业的时候居然还拿了个优秀毕业生的头衔,证书上面写着四个大字:品学皆优。于是他就去北京市市政-府当国之栋梁去了......”
凌苒忍不住“哈哈”大笑起来:“北大外交学院毕业的品学兼优的学生会干部,可不就是国之栋梁嘛。”
“嗯,他确实是。我就不行了。我硕士一毕业就去投靠美帝国主义了。”邵承志过去还从没对一个女孩说过那么多话,“在h我的专业方向是网络安全。其实我是上大学后才真正接触到计算机的,但是我对网络病毒特别有兴趣。我上大学第一个月就把寝室楼前的磁卡电话给攻破了,让大家随便插张饭卡就能免费打长途——不过我自己是一分钱好处都没捞到,我家又没电话,我给谁打啊。”
凌苒叹气:“你咋不把银行atm机给攻破啊,让大家随便插张饭卡就能随便提款。”
邵承志忍不住一笑,把身体凑近点,低声说:“如果我真想这么做,我可以的,但是我没必要去犯罪。我现在正在申请绿卡,如果我花点时间,我可以攻破美国移民局的数据库,查我自己的case处理的怎么样了,我还可以修改他们的决定.......不过任何的攻击都会留下痕迹,反正我肯定能拿到绿卡,没必要做这种事。”
凌苒笑:“哇,这么牛逼,那现在坐我对面的,到底是未来的,世界第一流的网络安全专家呢,还是潜在的,会被fbi通缉的网络罪犯?”
邵承志把身体缩回来:“嗯,这个问题问得对。这两种身份经常互相转换,很多世界第一流的网络安全专家在年少鲁莽的时候曾做过网络黑客,并且留下过案底;而很多被fbi通缉的网络黑客在出狱后,都开了网络安全公司,并且发了财。”
“那是,他们肯定生意兴隆,公司等于雇贼王防贼。”凌苒笑。
“嗯,现在网络安全工程师很缺。做我们这行业的,一般在公司里做几年,积累了点经验后,哪怕水平不咋的,都会出来自己开公司,编编杀毒软件,给公司装装防火墙之类,挣钱很容易。”邵承志说,“不过,我的情况特殊点。我不做那种通用的杀毒软件。我在cit的课题是美*方资助的,是对特定的大型计算机系统进行全面维护、清理乱码、修补漏洞,以防止它受黑客攻击。比如美国导弹防御系统,美联储的中心计算机系统,纽约股票交易所的交易系统。我在cit5年,一共发了11篇journalpaper(专业期刊论文),另外还有五项专利上有我名字.......”
这回凌苒真的大吃一惊:“11篇journalpaper,5项专利。我的老天,你都可以申请当faculty了。”(大学教职,大学教授薪水一般较低,但是工作稳定,一般为中国留学生的首选)
“我有facultyoffer啊(大学教职聘书),加州大学就给了我一个offer。”
凌苒笑:“吹牛了吧。你连都没做过,怎么可能直接做faculty。”(美国一般情况下,申请大学教职,必须先有两年或者以上的博后资历)
邵承志停下来默默的看了凌苒几秒,掏出手机,打开,开始翻自己email,然后递给凌苒:“够不够格,不是我说了算的,这个世界会用它的评判标准审核你的实力。”
凌苒快速扫了一眼email,无语。
邵承志继续说下去:“加州大学的这个offer,曾经让我非常纠结,我知道当faculty,拿到终身职位(美国有终身教授职位,是美国唯一的终身职位),是中国留学生的美国梦。但是,加州大学给我的offer是五万多一年,而我现在这个公司给我的offer是9万一年,几乎差了一倍,我无法抵抗这样的价差。”
凌苒点点头:“我也抵挡不了,差5%就够让一个老美跳槽了。”
“另一个重要原因是我对教书没兴趣,我这人不太爱说话,叫我天天给别人上课,还要给指导学生,想想都脑袋疼;而且我对做理论研究也很厌倦,这种生活我已经过了10年,过够了。”邵承志说,“我觉得我更喜欢在公司做实际项目,积累经验,过几年,再谋发展。”
“是自己开公司么?”
“嗯。”邵承志不置可否,面无表情,“我不是做那种通用型杀毒软件的,这种活本科毕业,最多硕士生毕业就能干,不需要我。我做大型计算机系统,壁垒比较高。今后如何,这个问题,我还没考虑过。”
凌苒知道了,自己问得鲁莽了,两人刚认识,这个问题,邵承志既不愿对她撒谎,也不愿细说。凌苒赶紧冲邵承志温柔一笑:“您最了解您自己,您肯定会选择最适合自己发展的道路。”
凌苒这句迎合得太明显,邵承志不由一笑,但心里对她的这份刻意的曲意奉承还是相当领情:她欣赏我,她对我殷勤。
邵承志犹豫了两秒后,说了实话:“嗯,我在硅谷的公司总部工作一年后,就被派回国了。因为中国能做这种大型计算机系统安全防御的人不多,总部派我来做groupleader(项目组长),加了我一万美元的薪水。这次外派为期三年,对我来说,是一个非常好的机遇,因为公司给我提供了一个很好的平台,这三年中我能跟中国的一些大公司业务往来,会增长经验,积累人脉。但是三年后,如果我被总部召回的话,一般会再升职;如果我不想回美国的话,待遇就要local化(本土化,就是说薪水福利要按中国分部的标准拿),所以三年后,是回是留,是继续在这个公司还是另谋发展,要看情况而定,现在不好预测。”
cit毕业,在整个行业萧条中还拿了几个高薪offer,工作一年就升groupleader.......这下凌苒彻底明白了,怪不得那个网络中心部门总监要这么热心的把自己小姨子介绍给邵承志,即使邵承志再三推辞,也非要他们见上一面,因为那个总监跟邵承志既是同行,又有业务往来,邵承志的能力,他再清楚不过,邵承志的未来,无论他是回美国还是留中国,其实已经是隐约可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