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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个中年男人愣了一下，接着扶了一下眼镜，有点不好意思地看着眼前的女孩子：“对，我是庄城，请问你是……不好意思，我教过的学生来来去去的，有些记不清了。”
“我叫王君，在这里念的小学。”王君笑颜逐开，“一年级到三年级都是您班上的，您还是我的班主任呢。”
庄城又是一怔，似乎在回想着什么，过了一会儿，他的目光里已经带上了笑意：“哦，我想起来了，王君，好像是带过几年，我还记得你成绩是不错的。”
陆缜听到这里笑了一下，王君有些惊喜的神色：“您还记得我？”
“刚刚想起来的，”这庄老师还有点赧然，“小姑娘很努力，跟同学关系也处的很好，这个我还是有点印象的。”
“庄老师过奖了。”这一次轮到王君有点害羞了，但很快又用一种感激的语气对他说，“我还记得，当年我家里条件不好，庄老师帮了我很多，也是因为您我才能减免学费，当时不懂事，也没能好好跟您道个谢。”
她说着郑重其事地鞠了个躬：“今天有缘又遇见了您，我一定要跟您说一声谢谢。”
“哎你这姑娘真是！”庄老师有些手足无措，“你这姑娘真是，这都是我的分内之事，你这是做什么？”
“应该的。”王君很认真地说道，但随即又露出笑容，“怎么放假了您还在学校呢？”
“哦，这不加班嘛，改学生的卷子，前阵子我得了个感冒，请了几天假，几个班的卷子就积在那儿了。”庄老师笑笑，“都要过年了，学生家长都急的打电话给我问成绩怎么还没出来，我寻思着，总要给家长一个交代，人家才好过年啊。”
“那您现在的身体还好吧？”王君关心地问道，庄老师笑着摇头：“就是吹了风得了个小感冒，就是家里老婆孩子瞎着急。”
“怎么能是瞎着急呢，您以前还教导我们说身体是革命的本钱呢。还是要多注意身体。”
“你这小丫头记得倒是挺牢。”庄老师乐了，接着又指正道，“不过这话可不是我原创的，是列宁说的。”
“我记住了。”王君笑吟吟地道。
庄老师一拍额头：“看我，这说教的毛病又犯了。你可别放在心上。”
“怎么会呢？”
“唉，你看你都长成这亭亭玉立的大姑娘了，我印象中还是个梳着辫子的小女孩，你说这时间怎么过的这么快呢。”庄老师看着王君忍不住感慨了一声，王君抿着唇笑：“但您还是很精神啊。”
“哪有，岁月不饶人啊。”庄老师摆摆手，随后又看了看天上越来越厚的乌云，“话说这时间也不早了，你们是想进去学校里看看吗？如果想进去的话，我可以跟门卫说一声。”
他说着看了一眼王君身边一直没说话的陆缜，本来只是随便看看，不过看到陆缜的脸之后他就不由自主地多看了几眼，陆缜察觉之后便笑着冲他点点头。
那庄老师便疑道：“哎，这小伙子……怎么觉得有点面善呢？”
“哦，是吗？”王君笑着打了个哈哈，陆缜仍是笑着不说话，那庄城又拍了一下脑袋：“我总觉得我见过呢……哦！应该是我姑娘的手机上，我说怎么这么眼熟呢！”
接着他又惊奇地打量着陆缜：“小伙子，你是明星吧？”
陆缜微微一笑：“没，就是个写歌儿的。”
“哦，搞音乐的是吧？”庄老师也笑了，“不过我闺女可喜欢你了，手机里全是你照片，连我这个老爸都没份儿。”
陆缜但笑不语，王君也是弯起嘴角：“庄老师，您要回家了吗？”
“是啊，这雪越下越大了，冻得人直哆嗦。”庄老师有些伤感地摇摇头，“我真是年纪大了。”
“那您赶紧回去吧，不好意思啊，耽误了您这么些时间。”王君连忙道。
“哪里话，我见着以前的学生心里高兴得很。”庄老师笑着拍拍王君的肩，“那行，我先走一步了。”
“庄老师再见。”王君朝他挥挥手，陆缜也笑了笑，那庄老师便撑着伞往前走了，只是走了两步又回过头，神色有些奇怪：“对了，王君姑娘，你……”
“啊？”王君有些意外，但还是很礼貌地问了一句，“您有什么事儿吗？”
“也不是。”那庄老师把一只手插进外衣口袋里，“就是我想起来，你应该还有个哥哥吧，他也在这里念过书，我也带过他几年。”
“我哥确实也是在这里念的小学。”王君挺惊奇的样子，陆缜不由得侧目，又听到她说，“不过，您也教过他么？他都没跟我说过……”
“哦，这样啊。”那庄老师似乎有点尴尬，又摆摆手，“也没什么，就是想起来了随口问一下，那啥，他现在还好吧？”
“挺好的。”王君笑着告诉他，“他这次也跟我一起回到家乡了，不过有点事，所以先去忙了。”
“哦哦。”庄老师点点头，又摇摇手，“行，也没什么事，我随便问问。那啥，我先走了啊。”
他说着又有意无意地看了陆缜两眼，接着继续往前走，可能是看雪越下越大，他走的挺急的，很快就消失在他们的视野里。
“这是你以前的老师？”等庄老师离开之后，陆缜随口问了一句，“教什么的？”
“语文。”王君冲他一笑，“我的语文成绩可是挺不错的。”
“就是字写得不咋地，是吧？”陆缜逗她，王君不甘示弱：“都是被你教坏的。”
“胡说。”陆缜说完这一句之后不再纠结这个话题，而是笑了起来，“原来那老师还教过王珂啊。”
“是啊，我也才刚知道。”王君有些纳闷，以前她刚上学的时候觉得什么都特别新奇，基本每天在学校里发生的事情都会一五一十地告诉哥哥，她觉得自己肯定也有提过庄老师的，因为当时庄城真的特别照顾她。但是王珂居然都没告诉过她他自己也曾经是庄老师的学生。
“啧，他念小学的时候一定很傻。”陆缜又开始习惯性地嘲讽了，王君忍不住瞪他：“胡说，我哥可是校草，好多女孩子喜欢他的，那时候我还小，不过也收到过不少别人要我帮忙转交的情书，当然了，她们也会送我糖吃。”
“哟，你这小丫头还知道收好处费啊。”陆缜忍俊不禁，王君为自己辩解道：“不是我自己要的，是她们主动给的。不过……”
“不过啥？”
“我哥知道以后就不让我收了。”王君想起来还有些郁闷，“说想吃的话，他给我买，以后不许我再给人带信了。”
“你还当上瘾了啊。”陆缜笑，王君也笑起来：“也没有，我就是觉得好玩儿嘛。”
陆缜看了看仍然关着的校门：“刚刚那老师还说要帮你跟门卫说一声，结果转眼就急匆匆地走了。”
“他应该是有事吧。”见今天是没什么机会进去了，王君虽有点遗憾，不过还是比不上见到以前的恩师来的喜悦，她干脆挽着陆缜的胳膊往马路边去：“我们也打车去吧。”
“怎么？要回了？”陆缜挺意外地看着她，王君却是笑望着他：“莫非陆缜哥哥来了兴致，还想陪我逛几圈？”
“没有的事。”陆缜一脸严肃地说道，接着又加快了脚步，“赶紧的，待会儿赶不上车了。”
看他那好像有洪水猛兽在后头追赶一样的表情，王君忍不住笑了，一边走一边说：“陆缜哥，我觉得刚刚庄老师八成把你认出来了。”
“认出来就认出来呗。”陆缜一副老神在在的模样，但其实他也在想着刚刚那庄老师临走前打量他的那几眼，那眼神有些古怪，不是一般人的疑惑或者好奇，那是一种……似乎想从他身上找到某种答案的眼神，总之让他觉得有些不舒服。
尤其，那个人临走的时候还问起了王珂。
陆缜的直觉告诉他隐隐有些不对，但他说不出是哪里不对，何况，这些话，他不会当着王君的面说。
毕竟，王君是很尊重那个庄老师的。
“原来你也有小姑娘喜欢。”王君掩着嘴笑道，她想起刚刚庄老师说他女儿的手机里全是陆缜的照片，便忍不住开起他的玩笑，“我以为你粉丝全是汉子呢。”
“谁说哥没有小姑娘喜欢的。”陆缜不服气道，“你别听你哥他们诋毁我。”
王君笑的眉眼弯弯，接着就眼尖地看到有辆出租车开过来了，便拉着他上前：“车来了车来了！”
回到那个院子之后，王君发现她哥借来的那辆车正停在院子里，看来人是已经回来了，陆缜拍着身上落的雪，等着王君拿钥匙开门。
“还是屋子里的温暖啊。”一进门，屋内外温差对比太强烈，王君也多少理解为什么陆缜那么不情愿出门了，不过转眼想想，他不管天气冷热都是那副德行，唉！
“先别急着脱衣服，小心感冒。”陆缜见王君一进门就摘了围巾，便出声提醒道，王君应了一声，接着就看到王珂从他自己的房间里出来了。
“回来啦？”王珂笑着问了一句，王君笑眯眯地点点头：“嗯嗯。”陆缜却是直接大喇喇地在沙发上坐下了：“累死我了，有饭吃吗？”
“一回来就找饭吃，你丫的是饭桶转世吗？”王珂十分没好气地斜睨着他，陆缜却是淡定地回望他：“那到底有没有饭啊？”
“滚滚滚！”王珂怒道，“有饭也不给你吃！”
王君十分无奈，她拉过自己哥哥：“你们要不要一见面就吵架啊？”
陆缜只是看似大度实则嘲讽地笑了笑，笑的王珂又是一阵火，但他看了看妹妹，还是忍住了，他转身往厨房去：“谁让他的样子长得那么欠打……算了，我带了饭菜回来，正热着呢，我去端出来。”
“陆缜哥哥，你不要跟我哥斗嘴啦，他说不过你。”等王珂进了厨房之后，王君压低声音跟陆缜说话，陆缜却是似笑非笑的模样：“我今天可没撩他啊，你没发现他今天火气特别大吗？”
“啊？”王君不由得又往厨房的方向看了一下，哥哥今天的火气大吗？她之前没怎么注意到，因为平时看王珂跟陆缜打嘴仗都已经成为她生活里的习惯了。
不过想一想，今天王珂确实有点过了。
“哎，谁让哥这么宽容大度呢，放心，哥大人不记小人过，是不会跟他计较的。”陆缜极为“包容”地笑了笑，原本还有些歉意的王君顿时非常无语地扭过头。
虽说自己哥哥有点无理取闹的意思，不过陆缜也绝对不是什么“白莲花”啊。
但是陆缜在她转头之后笑容却立刻消失不见了，王珂这小子今天果然不太对劲。
他从王珂推脱跟王君一起去回顾母校的时候就觉得了，虽然他现在很有进步，说谎的时候也利索了很多，不过……还是瞒不过他的。
到底怎么了？陆缜有心想找个私下的机会问问王珂，但又觉得王珂可能不会对他说实话。毕竟，他都能当着他陆缜跟他自己的妹妹的面这么流利的撒谎了，陆缜总觉得让他不对劲的事情肯定不是小事。
王珂那个人性子温和，但也有固执的时候，陆缜并没有信心一定能撬开他的嘴，并且，也不愿意这样做。
这么大的人了，一些事情还是可以自己处理好的吧？最后，他只能这样告诉自己了。
“吃饭了！”王珂端着饭菜出来了，并且把这三个字咬得特别重，一听就知道是针对某个人的，陆缜收起那些沉重的心思，又笑了起来：“哟，有小鸡炖蘑菇啊，谁都不许跟哥抢啊。”
“呸！这是我特地给小君带的，你休想！”王珂怒目而视，王君想到刚刚陆缜调侃一般的说法，这会儿怎么看都觉得自己哥哥好像心情不太好的样子，也不知道是不是错觉。
“没关系啊哥，我一个人哪吃得完啊。”王君比平时更乖巧地笑道，陆缜却走了过来，然后轻轻拍拍他的后脑勺：“这样吧，那鸡肉给你吃，蘑菇哥包了，那汤就留给你吧老王。”
“我靠！凭什么我喝汤啊？”王珂简直要变成怒目金刚了，偏偏陆缜还凑上去撩他：“二货，那精华可全在汤里了，这样你还不满意啊？”
“你骗鬼啊！这小鸡炖蘑菇哪来的汤！你想糊弄谁呢？！”
“呵呵，看来瞒不过你了。”
王君在一边忽然又觉得自己哥哥还是很正常的，因为这怎么看，都是一场非常“日常”的对话。
她叹了口气：“话说，又不是只有一道菜，你们俩到底在争什么啊？”
好不容易等他俩的那毫无意义的争执告一段落之后，三个人总算开始吃饭了，王君偷偷地看看她哥，又看了看陆缜，忽然有种，刚刚那些嘴炮是陆缜故意去惹王珂的……咳咳，虽说他天天都这么干吧，不过今天好像有点不一样的意味。
可能就是他说的，王珂今天火气很大，所以特意让他发泄一番吧。
王君扒着饭，看她哥又开始乐此不疲地跟陆缜抢蘑菇的样子，似乎是比先前要开朗一点。
“对了，哥，”王君夹了个蘑菇放到王珂的碗里，王珂立即露出十分感动的神色，而陆缜却似乎有些不满，不过王君通通都是视而不见。
“我今天遇到我小学时候的班主任了。”她还是想把这件事跟她哥分享一下，接着王珂跟陆缜都不约而同往她这里看过来。
王珂把那蘑菇放进嘴里，笑着问道：“这么巧啊，我以为学校都放假了。”
“是放假了。”王君解释给他听，“不过那老师加班改考卷来着。”
“真是敬业啊。”王珂微微一笑，接着没再接话，倒是王君有点兴奋地跟他说：“哥，就是那个庄老师啊，我觉得我以前肯定跟你提过他，不过你是不是不记得了？可是他今天跟我问起你了，说你以前也是他学生，你怎么都没有告诉我呢？”
陆缜听到这里的时候，有意无意地看了一眼王珂，他面上并没有什么变化，只是握着筷子的手停顿了一下。
“哦，庄老师啊，我记得。”王珂重新开始挟菜，语气平淡，“我对他印象不好啊，因为他以前罚过我站。”
“噗！”王君忍俊不禁，“你干嘛了就让庄老师罚站了？”
“我作业忘记带了，结果他不信，非说我没做。”王珂淡淡一笑，王君干脆直接一个没忍住，直接笑出声：“我看你八成没做吧？”陆缜也笑：“什么八成，绝对是百分百没做。”
王珂瞪着他俩，最后自己也笑起来：“好吧，是没做。”
“那既然你自己没做作业，还撒谎骗老师，人家罚你站也是应该的啊。”王君开始替庄老师数落她哥，王珂仍旧是淡淡的笑容：“话是这么说，不过全班就我站着，多没面子啊。”
“可是，庄老师当年真的帮过我很多啊，我还记得那时候家里缴不起学费，他帮我跟学校申请了减免，还在中午的时候给我午饭吃，习题也有给我辅导……”王君细数着当年庄老师帮过她的一桩桩，脸上满是感激，对于当年的她来说，天天被学校的财务处老师追着要学费或许是她记忆里最为窘迫的一件事了，但那时候父母去世，亲戚冷眼旁观，家里只有哥哥一个半大的孩子撑着，她甚至不敢在家里说起这些。而帮忙解决了这件事的庄老师很长一段时间都是她感恩的对象。
但王珂却许久没有说话，王君下意识地抬眼去看他，却发现他脸上的神情十分复杂，复杂到……她不知道该用哪个词去形容。
王君没有见过这样的王珂，便有些被吓到了，半晌，她才小心翼翼地开口：“哥？”
王珂看着她，眼睛里忽然流露出一种哀戚的神色：“对不起，哥哥当年太没用了，让你受了这么多苦。”
“我……”王君一下子慌了，她甚至拿不住碗筷了，她不知道她随口的一番话会让王珂露出这样的眼神，“哥，我没有受过什么苦，你一直都对我那么好……你不要这样说好不好？”
王珂的嘴唇动了动，似乎还想说什么，但声音似乎卡住了，他最后什么也没说，只是缓缓地放下碗筷。这时候坐在他旁边的陆缜忽然按住他的肩膀：“别胡思乱想了，过去的事都过去了，现在过得好，比什么都重要。”
接着他又望向不知所措的王君，语气温和：“小君，继续吃饭，乖。”
王君忍不住抬头去看他，记忆里，她从日本回国之后，陆缜好像就再也没有这样叫过她，她顿时有种很奇妙的情绪在心底涌动，而刚刚的那股突如其来的难过也被驱散了些许。
“王珂。”陆缜又轻声叫了王珂的名字，王珂有些木然地转过头看着他，陆缜的手仍然放在他肩上，对视片刻之后，王珂的神色终于逐渐恢复正常，他看着陆缜，眼睛里是一些感激之色，而后他又扭过头温柔地看着自己的妹妹：“是啊，都过去了，现在过得好，就足够了。”
王君的脸上终于重新露出一丝笑容，心里的不安也去了大半，她乖乖地低下头吃饭，也不想再开口说话，生怕又勾起王珂一些负面情绪。
她没想到哥哥原来对年少时那一段贫困的过往如此在意，而陆缜哥哥半开玩笑说她哥今天心情不好，也是真的。
王君很有些自责，为什么陆缜看得出来的事情，她却察觉不到。
但她仍然一口口地吃着饭，没有让自己的所思所想透露出分毫，她不想再让王珂为她操心。
陆缜默然望着这一对各自掩饰着自己都不愿让对方为自己担心的兄妹，在心底深深地叹了口气。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