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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民国一十四年的初春,薄冷。

    我从哀悼大会走出来,在带着冷意的风里裹紧衣裳,身后的会场里还是一片哭声。

    走了没几步,有人在身后叫我:“秋实姐!秋实姐!”

    我回身一看,是报社的小郭。

    小郭身体瘦弱,是个一向多病的青年。他跑了几步路,就已经气喘吁吁:“秋实姐……呼,呼,大会还没结束,你要去哪?”

    我把手插在大衣的口袋里,回答他:“昨天的稿子尚未写就,回去赶稿子。”

    小郭总算不喘了,但是脸上还带着刚才哭出来的泪痕,劝我道:“稿子迟一点写不要紧,先生的追悼会不能错过。”

    我呵了呵手,一阵白雾:“你这可说错了。我迟交一天稿子,就少一天口粮。活人饿肚子,这可比哀悼死人要紧。”

    小郭一下子变了脸:“秋实姐!你!你!”

    “你”了半天,他憋出来一句:“你怎么这样……这么俗!”

    俗?我微微冷笑:“再俗能比孙文俗?他这样一个投机者……哼。”

    小郭还想再说什么,我摆摆手:“好了,别来教训我。比不得你这样的有志青年,我本就是个无党无派的闲人。参加这什么追悼大会,全因孙文也算是我家长辈老相识。来尽小辈的薄面罢了。”

    小郭无可奈何,说不出话。只能看着我走远。

    我走出老远,才听见他在背后叫道:“那北伐,你也不参加吗?”

    我背对着他挥挥手。

    追悼会结束没有多久,四月的时候,借着孙文去世的消息,从北京开始,早已珠联璧合的国共两党,开始组织各界民众进行哀悼活动。

    我每天出去寄稿子的时候,都能看到街上有穿着中山装的学生,或者站在简易的台上,拿着喇叭,声嘶力竭:“国民革命,打倒军阀,统一中华,雪我国耻!”台下围了一圈各界群众。

    还有众多青年男女,一手广发传单,手拉着手游街,边走边齐声高唱:

    “打倒列强,打倒列强,除军阀!除军阀!努力国民革命,努力国民革命,齐奋斗,齐奋斗。

    工农学兵,工农学兵,大联合!大联合!打倒帝国主义,打倒帝国主义,齐奋斗,齐奋斗。

    打倒列强,打倒列强,除军阀!除军阀!国民革命成功,国民革命成功,齐欢唱,齐欢唱!”

    这首歌才不小心流传出来,就在广东街头巷尾广为传唱。

    青年们激情昂扬的歌声,带着青春逼人的锐气,汇聚在一起,浩浩荡荡的,盘旋在广东的街头。

    这样的锐气,足可使一切凡俗避让。

    自五四之后,学生们,青年们,就做了革命的急先锋了。

    我还记得当年,巴黎和会的消息传来时,我的同学们正在欢庆我们孱弱多难的祖国竟然做了战胜国。

    可是下一刻,铁一般的事实教育了我们这些幼稚的弱国少年们:弱国无外交。

    我们也像他们一样,手挽手,拿稚嫩的胸膛顶着军警的刺刀,冲上街头。社会各界都投以支持的目光。

    同学里激进人士悬挂起对联,公然嘲讽国府诸公:

    卖国求荣,早知曹瞒遗种碑无字;

    倾心媚外,不期章惇余孽死有头。

    火光冲天中,我还记得我身边同学被火光映红的面容:“今日之事若能忍得,我辈岂配称中国之新青年!”

    ......

    沉浸在回忆中时,我手里也被笑眯眯的一个女学生塞了两张传单。

    不过,我已经是二十五岁了。离学生时代,也过去了数年。

    最最青春年少的十七八岁,我也不是个太壮怀激烈的人。

    如今更是太老了,早就是个俗人了。

    叹口气,将传单揉卷,递给一旁到处捡宣传单的流浪儿。

    街上宣传孙中山的遗嘱和革命精神的动静,越发成浩浩汤汤之势。

    我为觅得安静,只得抄小路回家。

    走了一段路回家,还没进门,就听见门里有动静。

    今天李妈请假回家了。家里应该没人在。我警惕起来,刚喊了一句“谁”,门噶吱一声开了。

    门里立着一个气度不凡的中年女人,对着我微微笑。

    我脸色一凝,扭头就走。

    中年女人立刻叫住我:“杏儿,你年纪不小了,还闹什么脾气?”

    我无动于衷:“不劳小姑姑操心。”

    她在背后叹了口气:“小姑姑马上就要走了。你连话都不准备同我好好说吗?”

    足下似有千斤重。

    半晌,我垂下头:“北伐什么时候正式开始?”

    小姑姑看我一眼:“孙文刚去世,估计党内还有一些琢磨。最迟不过明年。”

    无精打采的进了屋子。

    小姑姑皱眉扫了一眼我堆满稿纸、乱糟糟的书桌,什么都没说。坐下,才问道:“你今后,打算怎么办呢?”

    “就这么办。”我漠然答道。

    “这样一日日,靠一些小报的微薄稿费谋生?”小姑姑摇摇头,忽然凝视着我,神色还似小时候一样温和:“杏儿,小姑姑不是个好长辈。你长了这么大,我却总是有很多不明白。”

    不明白什么?大概是不明白我。

    就像我也不明白她了。

    “你少年活泼,读书至今,却越来越淡漠。乃至于今天,独身寓居广东,靠稿费辛劳谋生。冷待同学故友,也不对亲戚多说只言片语。明明不过二十又五,做什么摆出百年老朽的世故冷漠来?”

    我打断她:“小姑姑,既然明年才开始北伐。那么,没什么紧要的事的话,我还要写稿子。”

    小姑姑的脸上骤然现出哀戚来,半晌,低头叹道:“若是过不下去,只管回来。家里的田产......”

    “我过得下去。”我再一次打断她。

    小姑姑看了我半晌,最后,还是坐黄包车走了。

    我在门口待进屋去,眼角看到街边转角出来小郭。

    小郭这个青年,拖着一身的病体,却总是最有激情热枕的一个人。不像我,冷眼惯了,血总是热不起来。

    大约是因为脾气南辕北辙得最多,报社里,他反而一向最关照我。经常带着吃的喝的来看我。

    初到广州的时候,没有认识他,大约我真是要饿死了。

    不过,他一向对国民革命怀着极大慷慨。我今天说的话,怕刺伤了他。

    正想着,就见小郭往我这边走过来。

    他苍白瘦削的脸庞上还浮着一点过度激动之后的红晕,站定了,对我说:“秋实姐,你就算不参与我们,也不用这样急着走……你向报社的编辑告了假?”

    “你想多了。我只是赶一批稿子,提前得了稿费,就想回去看看我妹妹。”

    看起来小郭没有介怀我之前的话。

    小郭皱眉:“妹妹?秋实姐,你想通了,要回家去了吗?”

    我笑一笑:“不。只是我妹妹嫁到乡下去了。我……她之前嫁人的时候我不在。现在总要去看看她。”

    小郭没有多问,只是嘱咐我世道乱,路上一切小心。又问我需不需要别的,只管告诉他。

    虽然小郭家境不错。可是他独立出来后,一切也要靠自己。我哪里能再劳动他。只说一切事宜都打点好了,只待不日动身。

    小郭提着帽子出门的时候,忽然回身,问我:“秋实姐,你对北伐到底怎么看?”

    我看着他那张年轻到带点稚气的脸,微微笑,反问他:“那你对国共合作怎么看呢?”

    小郭是因为国民革命鼓舞,新加入国民党的。他满脸茫然,又带着一点激昂:“能怎么看?虽然主张似有不同,却都是我中国之新党派,秉持中山先生遗志,通力协作,合力北伐,成就我一体之中华!”

    说完,他道:“怎地问起这个?秋实姐,莫非你有意参加党派?是国党,还是□□?你不是对党派都不参与的吗?”

    我叹道:“我不参加国民党,是因为太了解。我不参加……别的,是因为我还不了解。”

    小郭摸不着头脑地走了。

    我收拾好行李,踏去福建的路时,他临行还眼巴巴地发电报给我:若有回心转意,望与君共赴北伐。

    我忍不住发笑,觉得这一派天真的病弱青年有些可爱。又想到年少时的同学,却再也笑不出来了。

    ……

    就在去年,我十六岁的妹妹,被许给了一户仕绅人家。

    这些年,世道太乱了。反反复复,军阀混战。

    可能隔一道栅栏,就是两家势力。中国好像活生生被切做了几十块。

    可是乡下,大约还能算平静?怎能不平静呢?即使是军阀,即使是袁世凯,无论怎么闹,都也要顾及乡党的。

    自民国以后,地方上,就总是由仕绅宗族管着了。说是仕绅,不如说土豪劣绅更为妥当。

    早年一心闹革命的民国元老们,除了极少数顽固的革命派,大多,也一个个更富庶起来。

    原来富的,称豪了。

    原来豪的,称贵了。

    原来一无所有的,也成了大腹便便的仕绅。

    即使是如我的小姑姑,也渐渐地由被赶出宗族的游女,变成了一方的女绅士,田产佃户商铺俱全。

    至于怎么变成的?你问我,我具体也答不出来,只知道,随着仕绅小姐们一届一届离开女学,女学的名声一天天显要,来就读的女学生们家境越来越显赫。小姑姑和我,和女学的经济情况,也就越来越宽裕。

    开始,小姑姑还总是会念着“女学发展,才能救更多张妈”。后来,不念了。她更多地盘算起今年的田产有多少遭了军阀的马队祸害,佃户今年少交了多少租子。

    再提到张妈,无非也就是说:“倘若田地不被军阀、洋鬼子的混战所牵连糟蹋,佃户不用被拉壮丁,就能和和气气种田,商人就能安安静静经商。这样一来,就能丰收,就有好经济。张妈们也不会那样悲惨。一切都会好起来。”

    我却总是还记着张妈不幸的开始,是一场丰收。

    倘若没有军阀,没有洋鬼子,她安安稳稳替小姑姑之流的绅士种田,种出了丰收。

    而商人们也是和和气气做生意,收米收的米价都贱了。

    那么,张妈就不死了?

    没有军阀,没有洋鬼子,按照这些仕绅地主有钱老板的指示,叫佃户和和气气种田,商人安安静静经商,张妈真的能好起来?

    我那时没有吱声。

    我十四岁那年,一天,从外回女学。忽然下雨,天地间瓢泼一片。

    我撑着伞,艰难地踩着泥泞赶路。县以下,甚至似县里的路,都是这样泥地。

    忽然听到后面有人叫我。

    “杏小姐,小姐......”雨里微弱幽杳,鬼魂似地。

    雨声滂沱,这声音又微弱,我却偏偏听见了。

    我转过身去寻觅,只见路边的一株柳树下,泥水里,倒伏着一个有些眼熟的人。

    因这份眼熟,我赶紧走上前去,定睛一看,却见果然是小姑姑田庄名下的一个佃户,不知姓名,人人叫他老黄。经常来女学做苦力,送粮食,作女学的学生饭食,权当抵一些租子。

    不过今年没怎么来做活。有时候送租子来,也是叫别人替送,还经常缺斤少两。

    有时候小姑姑都气得说他一句:“这个老黄,越来越不像话!”

    从前他经常来的时候,我还很记得他。

    因为老黄相貌太滑稽。头上没有几根头发,听说是生来秃。眼睛小的同麻雀似的,一口黑乎乎的牙齿,瘦,太瘦,衬的身上沾满泥巴的破衣服总是布条似的晃荡,冬天也半露着胸膛。

    女学学生很怕见他。说是有伤风化。

    因只有我年纪最小,小姑姑又不忌讳这些,所以每次领着女佣去登记他送来租子的总是我。也就有些熟识了。

    不过,他那时还很老实,干活很卖力气,一整天泡在水田,插秧,照顾庄稼,割水稻,舀米,样样使得,租子也从来不缺半两。

    今天忽然见到他,我很是吃惊:“老黄!你......你这是怎么了?”我走过去,给他撑住伞。

    我叫了半天,老黄醒过来了,躺在泥水里,脸色死尸似的,惨白得厉害。微弱地叫我:“这袋是今年的租子,杏小姐......”

    我这才看到他身边有一袋东西。

    “这有什么紧要?你的脸色这样不好。你等一等,我去叫人抬你。”

    老黄没有回答。又晕过去了。幸好这里离女学已经不远。我走回去,赶紧叫了几个健壮的佣人,抬了个架子,把老黄抬去女学。

    把老黄搬上架子的时候,才发现老黄的肚子鼓得老高。佣人们议论说,老黄害大肚子病了。

    抬回女学,小姑姑也回来了。架子被放在院子里,女学生们隔着窗户指指点点。

    小姑姑看着老黄,和他鼓起的大肚子,皱起眉,以当年叹张妈的语气,叹道:“可怜!”

    得了大肚子病,听说是要命的事。而老黄家里老的老,小的小,最顶用的只有他一个。

    小姑姑和阿姨们实在可怜他,就叫他以后不用再过来干苦力活了,租子也只要交三分之一就行了。

    后来老黄被送回家去了,还请了个大夫。听说是小姑姑替他掏的钱。

    更后来,我也不知道了。不过,老黄送来的那袋米,依旧是做成了米饭。味道不大好,女学生们不喜欢,很多都倒掉了。

    大约过了一年,十五岁的时候,我考上了外省的师范,人也长得很高了。女学门前新载的树都不如我高。

    小姑姑和阿姨们打量我的目光,也总是像在看一株亲手栽下,刚刚长起来的树,宽慰极了。收拾行李的时候,她们都哭了。

    我离开居住了四年的女学的时候,春风送行,杨柳行行。女学往外的路上,都是小姑姑和阿姨她们亲手栽下的树。

    一棵、两棵、三棵、四棵......我坐在马车上,数着树,第一次独身一人,离开了家乡。

    师范读了三年,其间回来过一次。

    别的大多淡忘了,只还记得回来的时候,最一次得到关于老黄的确切消息。

    尽管小姑姑替老黄请了一次医,又免去了他三年来一大半的租,老黄还是病死了。

    老黄家只有一个瞎眼老娘,和一个残疾的儿子,一个小女儿。女学租给他家的地,就没人种了,总收不上租子。

    一年也就罢了,两年,三年,总是连一成的租子都交不上来,反而要靠女学接济。

    女学不是善堂。没人能种地,就只好把地收回来,另派佃户了。

    近年天灾*,很多人没了土地,愿意交更多租子租地种的佃户也是有的。

    仕绅佃户,谁不说女学慈怜。就连老黄的瞎眼老娘,也只说女学的好。

    要是那些土豪劣绅,一定会逼他交足租子,就早早就辞了他,哪里还会又给他药钱,又减租三年。

    也是苍天不公,谁叫老黄命不好,竟然得了大肚子病。

    不过,虽然如此。那时候,我总觉得有哪里不足,只是说不上来。

    ……

    一路上先是马车,轮船,最后是驴车,走走停停,我把回忆梳理到不知第几次的时候,终于快到了小妹妹的婆家。

    我的小妹妹,叫做“桃儿”。

    在更早一些,老黄的事发生的一年之前,也就是我十三岁的时候,我父亲腆着脸上了女学的门,说已将我许配给了一户县里的有钱人家的独生子,想将我接回去完婚。小姑姑不答应,父亲竟叫了几个流氓做打手,动手动脚,要将我强行劫回去。

    小姑姑怒极,最后是不顾骨肉之情,拿出枪,才逼得那些人离开。

    后来打听,才知道父亲做生意亏空,那个总是跟着他做生意的姨娘卷款和别的男人跑了。正巧那户和父亲有过生意往来的有钱人家,病怏怏的独生子眼看快咽气了,他家想要一个童媳妇冲喜。父亲就打起了我的主意。

    原本小姑姑还指望革命成功之后,过得几年,带着我回家去长住。被父亲这么一闹,小姑姑再也没有这个念头了。

    只是几个月后,到了秋天,祖母去世了,我们不得不回去奔丧。

    家里的老宅陈旧破败了不少,仆人也少了。

    父亲这些年行商,先是经营丝绸,后又摆弄杂货,却都遭洋布洋货冲击。洋货越是便宜好使,如父亲这样的做国货的商人的生意便日亏一日。幸好家里还有祖传的良田,算是仕绅之家,靠收租子也能勉强维持。实在不行,退居乡下,做个田舍翁也使得。

    弟弟尚且还好,任凭父亲再怎么折腾,他终归是个男孩儿,读书在外,一向成绩不错,再怎么败落,也依旧是个少爷模样。

    只是小了我九岁的小妹妹,却裹起脚来了!

    小姑姑那时一身孝,拉着同样一身白衣的我,拜完祖母,还红着眼眶,冷冷地站在一旁,只是痛心非常,质问父亲:“什么年头了,时兴的是放脚了!你还给桃儿裹脚?”

    这时候那大户的独生子也早就死了。父亲对这门亲事早已绝望了。

    他这些年操劳生意,两鬓早白,看起来很苍老,脾气也越发糟糕。

    可是祖母棺前,他似乎也温和许多。听了小姑姑的话,没有骂我们多管闲事,只是抽着旱烟,平静地回答小姑姑:“这些年你们在城里闹的厉害,一日三变,又是总督又是总统又是新帝,什么这法那运动的。还不如乡下安稳,还依旧是老派正经,老式人物。我现在想通了,有皇帝没皇帝,还是这么过。你们的‘革命’――不靠谱!依我看来,一切还是照老时候来,最稳妥――至少比你们这些变来变去的稳妥。”

    小姑姑涨红了脸,想说些什么。终归说不出口。

    他们的革命,也似乎的确局域于廖落几座城中。而情形也确不稳妥――最近又满天下地传谣,说袁世凯称帝才是对中国最好的,鼓吹起复辟来。

    父亲说着,吐出一口烟,瞥她一眼:“我看你一辈子,是不婚嫁了。母亲养大我们不容易。你年纪已经不小了,总不能一直膝下荒凉。杏这个女儿,已经给族里说过了......已经过了族谱,就当送给你养老也罢。只是我剩下的儿女……我也只剩下一双儿女了。要照我的法子养,自然会很稳妥。不用你费心。”

    小姑姑张红的脸僵住了。她一向爱许多的小生灵,自然也爱家里的孩子。

    如果可以,她甚至想把弟弟和小妹妹也远远带走。

    可是纵然下了决心自此真的再不往来,父亲也还是她的亲哥哥。祖母只有他们一双亲生儿女,而父亲孩子本就不多,现在放走了我,就只剩下弟弟和小妹妹。

    弟弟要传家业,家里是决不允许他走,弟弟也没有意愿走。

    而小妹妹,她只有四岁,裹着脚,套着绣花鞋,缩在姨娘怀里要吃糖。她年纪实在太小,小到早就认不出两年没见面的小姑姑。一看陌生人要靠近她,就嚎啕大哭。

    无论如何,父亲再混账。还是她的哥哥。

    她最后也只能喟然长叹。

    后来又住了几日,我跟小姑姑要走了。

    离开的时候,父亲和弟弟,病姨娘,抱着小妹妹来送行。

    父亲似乎想同我说什么,最后又没有说。只闷头抽烟,没有说一句话。

    病姨娘抱着小妹妹,一直咳嗽。

    弟弟也许是听了父亲什么话,披着孝,神情跟吸□□的人一样孱弱,也没肯叫我一声姐。

    一行人没有一个说话。只是默默跟在我们后面。

    那是此后十多年,我都记得的情景。

    天上孤云,一行雁影,地上的草早就衰黄了,虽然树还有一点半死不活的绿芯,但秋风已起着凋落的叶子。放佛天地一下子和人一样沉寂下去了。

    这样的凄凉的沉寂里,只有还记得我陪她玩过泥巴的小妹妹,像秋天里还不觉冷的小雏鸟,最后叫了一声:“再见,姐姐,再见!”

    再见。再见。我在心里默默地回答她。

    此后十多年,果然再也没有见到。

    大争之世,世上的事闹得轰轰烈烈,我那时在外面,是年少的学生,总在跟着闹。也很少再想起老家。

    父亲去世的时候没有见过,小妹妹十五岁出嫁的时候,也没见过。

    “诺,前面就是桑庄。”车夫的嗓门和驴叫打断了我的回忆。

    我跳下车,站在县城崎岖的土路上。心里还回荡着十多年前小妹妹的声音:“再见,姐姐,再见!”

    她现在十六岁了,为人妇也已经一年多了。长成怎么样了?性情容貌如何?我一概不知。

    总要见一眼。我一路向人打听,寻罗家的住处——那是小妹妹的夫家姓罗。

    打听了一路,才找到最东的罗家。罗家的宅屋,看来是有气派的,似是个家境不差的人家。

    门房一听我自报家门,说是林桃的姐姐,就很客气地进去通报,把我领到客房。

    看来小姑姑说的桃儿“做了少奶奶了”,“境遇不坏”,倒不全是安慰我。

    我坐了一会,才有人姗姗来迟,犹豫地立在门口,叫了一声:“姐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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