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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渐渐凉了,白日不知去向的鸟雀纷纷还巢。
邬箫语捂住嘴,将到了喉咙边的咳嗽忍下,小心翼翼地踩着烛光走进三晖院院内,偷偷地打量了一番三晖院里的婢女,真丑!
懵懂间,邬箫语觉得自己在三晖院里大有一番作为,且先夫人柳如眉留下的三个子女关系亲密,料想,比之留在洪姨娘那,她更能常常见到凌韶吾……
人真是怪,残霞下,才被一脸凶神恶煞的凌韶吾吓得半死,转眼间,又因他很有担当地拔刀相助感激涕零……
“快去睡觉吧,正房屋后挨着的两间退步,是咱们不值夜时歇息的地方,你去睡吧。”梨梦挽着邬箫语的臂膀,怜惜地说:“真瘦,难怪小姐给你留了肉羹。”
“肉羹?”邬箫语后悔听从娘亲吩咐去招惹五少爷了,先夫人留下的少爷小姐,都是好人——比为讨好继子继女一根根掰开她手指头的娘亲还要好。
“去吃吧,小姐有些头疼脑热,料想你也差不离,早吩咐人给你准备药了——只是,别声张,不然,万一有人嫌你病了要将你撵出去,你出去了,谁照顾你?”梨梦眸中藏笑,亲昵地挽着她走进已经铺好被褥的退步中。
杨柳、丽语两个,本躺着休息,也忙慌起身照料邬箫语。
她们长得丑,定是觉得她将来会出息,所以抢着巴结她呢。邬箫语望见三晖院满院子平庸之辈,衬得她一枝独秀,不禁有些飘飘然,心安理得地由着杨柳、丽语、梨梦三个伺候。
“快吃药吃粥,睡下吧。”梨梦催促着,一双眼睛亮晶晶地,艳羡地望着肤白如雪的邬箫语。
“哎。”邬箫语捧过碗,一摸,凉的,才要开口请梨梦三个替她去热了肉粥、汤药,忽然听见退步里间躺着的袁氏咕哝一声“聒噪死个人了?还叫不叫人睡了?”
梨梦竖起手指,冲着邬箫语嘘了一声。
肚子咕咕叫了起来,邬箫语讪讪一笑,初来乍到不敢多事,闻着肉粥香味,咳嗽两声,再顾不得热不热,拿着调羹大口大口地往自己嘴里扒拉。
“吃过了,就赶紧睡下吧。”梨梦亲自搀扶着邬箫语在床铺上躺下,替邬箫语盖了被子,才走出去。
杨柳关了门后,紧跟着出来。
“我要她一生三灾九难,离不开汤药。”梨梦眯着眼瞅着退步,眼前浮现出邬箫语那白玉无瑕肌肤,犹如百爪挠心般,嫉妒得不行。
“……你是说,小姐喜欢她?”杨柳气愤地问。
“哼,”梨梦轻轻地嗤笑一声,用力地踩了一脚墙角下的一本油绿芭蕉,“我进了三晖院就没打算叫人骑在我头上!姓邬的,且叫她得意两天!”
八小姐竟然那般体贴她,给邬箫语肉粥、汤药!简直是,岂有此理!
“哎。”杨柳慌忙答应了。
“你回去吧。”梨梦向自己个身上闻了一闻,脚步轻缓地走进凌雅峥房内,走到东间榉木拔步床边,轻柔地撩开帘子。
凌雅峥平静地躺在床上,还没睡。
“邬箫语睡下了。”梨梦的声音轻柔得不能再轻。
“她病得厉害吗?她比你们年纪小,多让着她一些吧。”
“是。”梨梦违心地答应着,疑惑地想,是因她容貌比不得邬箫语,凌雅峥待她才不似待邬箫语那般细心?
“明儿个一大早,若是夫人那打发人来求情,将人支开,再,将隔壁的侯妈妈也支开,叫孟夏的娘仔细瞧着,老夫人究竟是怎样处置的。”凌老夫人凌古氏怎样处置,关系到一件十分要紧的事,那就是,凌尤胜的所作所为,凌古氏究竟是被瞒在鼓里,还是心知肚明。
“哎。”梨梦矮下身来,轻柔地问:“小姐说的生肌药方……”
凌雅峥伸出手摸了一下梨梦脸上的伤疤,“这药你也听说过,是昏君给妖后配下的,最是有效。咱们要不活出个人样来,怎么弄来这药方?”
这生肌药方,是前一世,凌雅嵘被太子良媛谋害跌破额头后,凌韶吾、凌雅峥兄妹二人历经万般艰险,连累得知交关绍落在季吴皇朝残暴无道的太子齐南津手上后,才换来的。
这辈子,她琢磨着,该将那道被这生肌良药抹去的伤痕,再还给凌雅嵘……
梨梦双眼锃亮地跪在床边,“小姐放心,不管小姐吩咐下什么事,梨梦一定为小姐办到。”
“上床睡吧。”凌雅峥收回手。
“哎。”梨梦屏气敛神地将身上那褪色的衣裳脱下,轻轻地走上床,脚下丝绸的绵软叫她心旷神怡,小心翼翼地躺在床里头,嗅着被褥中清雅的香气,不敢去碰凌雅峥。
凌雅峥紧紧地搂着梨梦的脖子,蜷缩在她怀中。
长夜漫漫,更声阵阵,梧桐树上浅淡的花朵在一阵风后,簌簌落地。
幽深的巷子前,吱嘎一声,角门慢慢开启,一个披着黑色羽纱披风的窈窕纤巧身影闪出角门,裹挟着一阵摄人心魄的清芬,婷婷袅袅地在一个灰衣管事引领下,匆匆地向前院书房去。
到了前院书房,管事在门房里等着,那倩影摇曳生姿地走到门前。
叩叩——
谢莞颜额头抵在门框上,伸出素手轻轻地敲打门窗。
“三更半夜,门外何人?”一道清朗的声音不高不低地传来。
“小女子乃是深山狐仙,见郎君挑灯夜读,特特前来,□□添香。”谢莞颜抿着一张樱桃小嘴,微微地笑着。
“哎,十年生死两茫茫,我哪里是挑灯夜读,明明是缅怀亡妻。”
“这正好,料想你亡妻长埋地下,也甚是寂寞,只怕早忘了男男女女如何互相取悦,待小仙我,舍出这千年道行,叫你亡妻见识见识,什么叫做金风玉露一相逢,便胜却人间无数。”谢莞颜抑扬顿挫地缓缓开口,最后一个数字,恍若绵柔的美酒,余韵久久不散。
“多谢狐仙姐姐恩典。”门窗倏然开启,凌尤胜急不可耐地伸出手将谢莞颜扯进门内,关门之后,将她压在小几上,恰对着一幅幅瓌姿艳逸、仪静体闲的美人图,手上一挥,将黑色羽纱披风抛在空中,利落地解下薄如蝉翼的衣带,便急不可耐地凑上去。
闷哼一声,谢莞颜玉手紧紧地抓住小几,得意地望着画像上或赏花或扑蝶的柳如眉,不时伸手勾住凌尤胜脖颈,将小巧的丁香舌送上。
二人虽已经是明媒正娶的正经夫妻,但为掩人耳目不露出一丝破绽,一年到头能肆无忌惮欢好的时日并不多。
于是谢莞颜示威地瞅了两眼柳如眉的画像后,再把持不住,旷夫怨女般搂着凌尤胜心无旁骛地同赴*巫山。
“别弄出来……我还想替胜哥生个儿子。”谢莞颜皓齿咬住朱唇。
凌尤胜一颤。
谢莞颜得偿所愿,仪态万方地跪在地上替凌尤胜收拾干净,这才给自己收拾,瞧见书案上,又是一幅柳如眉的新画,便嫉妒地说:“胜哥又给她画,什么时候,也给莞颜画上一幅?”手一动,一方研磨得均匀细腻的墨水,倾倒在了桌上那眸含秋水、腮惹春风的脸上。
这一句恰踩到凌尤胜的脚痛,凌尤胜懊恼地拍开谢莞颜的手,忽然重重地握拳砸在书案上。
原来,凌尤胜少年时便有“铁画银钩、书骨诗魂”之称,待发妻柳如眉过世后,一为不失去前岳父柳老将军这有力的靠山二为彻底洗脱谋害柳如眉的嫌疑,凌尤胜就将诸般心思都花在扮痴情上,既然以字画扬名,笔下自然要留下柳如眉的神韵,一连十年,日思夜想回忆柳如眉生前一颦一笑,一丝一毫在宣纸之上精心雕琢柳如眉眉眼。
不料竟像是走火入魔一般,本在字画技艺上已经炉火纯青的凌尤胜,竟然除了描画柳如眉,再画不出旁的——为这缘故,凌尤胜对已化作白骨的柳如眉怨憎与日俱增。
虽说谢莞颜是朵解语花,但这难言之隐,凌尤胜万万不肯说给深深拜倒在他才情下的谢莞颜听。
谢莞颜眸子一动,疑心凌尤胜心里有了旁人,擎着一只夜光杯,含情脉脉地将一杯菊花酒递到凌尤胜唇边。
凌尤胜为掩饰,握着她的手一饮而尽。
“胜哥,还记得每年的今日,都要为莞颜做的事吧?”谢莞颜紧紧地搂着凌尤胜的脖颈,“莞颜当年拼尽一切,跟前程大好的程九一退亲,在子规巷里不人不鬼地跟了胜哥两年,如今虽进了府,但跟胜哥说句知心话都要躲躲藏藏,这样的日子,什么时候是个头?”鼻子一吸,登时涕泪涟涟。
凌尤胜惭愧地说:“莞颜,放心,我凌尤胜今生绝不负你。小不忍则乱大谋,忍下这几年,待柳如眉的父兄将嵘儿送进纡国公府,待纡国公得了天下……谁还敢拦着咱们郎情妾意?”
谢莞颜握着一方水红丝帕轻点眼角,“莞颜不在乎功名利禄,只在乎胜哥这颗心。”
凌尤胜轻轻地在谢莞颜头顶一吻,“小妖精,我这颗心都是你的,哪里还容得下别人?再吃两盏酒,我给你出气。”
“哎。”谢莞颜欢快地答应着,也不用夜光杯,拿了白瓷酒壶,高高地悬着酒壶向下倾倒酒水。
凌尤胜忙伸着脖子去接,酒水淋到谢莞颜脖子上,便吻到她脖子上。
不知不觉间,两壶酒下肚,凌尤胜一手提着酒壶豪饮,一手擎着湖笔,豪气万千地在柳如眉画像上横七竖八地画起络腮胡须,毁了一张,甚觉解恨,诗兴大发写下几句淫词艳曲,就又去画另一张,“待我给仪静体闲的柳大小姐添上胡须,叫她生出威武霸气来,不叫地下的小鬼欺辱了。”
“哎,这才是正经的良人该干的事。”微醺的谢莞颜欢呼雀跃,双手将砚台捧到凌尤胜面前。
每年的今时今日,凌尤胜都要毁了一年里画下的代表对柳如眉痴心不改的画像,以安慰一年到头不得不在人前受他冷落、鲜少能与他欢好的谢莞颜。
谢莞颜的笑声怂恿了凌尤胜,凌尤胜越发地才情汹涌,将一年里忍辱负重画下的美人图全部糟蹋了,最后踢着掉在地上的酒壶,脚步踉跄地倒在贴着南墙摆下的榻上,无精打采地揉着头。
外间响起了五更的梆子声,解了心头大恨的谢莞颜心里一惊,不知不觉竟然耗到这个时候了?走向明间里拿了黑纱披风披在身上,手扒在百宝槅子上,顽皮娇俏地说:“胜哥,本仙姑去了?”
“去吧,你这采了我精血的小妖精,墙上的画,留着明儿个齐忠进来烧了。”凌尤胜醉醺醺地嬉笑一声。
谢莞颜走来,体贴地替他盖上了一方绒毯,好整以暇地观望了一回柳如眉画像上的污言秽语,兴致大好地转身向外去,开了门,向左右望了一眼,不见齐忠接应,心下狐疑,再走出书房院门,依旧不见齐忠。
“死哪去了?”谢莞颜紧紧地裹住披风,眼瞅着开角门的时辰快到了,疑心齐忠在角门处等她,望见庭院中没人,借着天还黑着大着胆子走了出来,东张西望地就向角门上去。
正东张西望,忽然一桶腥臭的粪水迎面泼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