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何琇晋封的日子在十一月初,那时她已经有七个月的身孕了,身形很是臃肿不堪。我命人将礼部拟的册封圣旨以及嫔位的衣冠送去秋芳堂,又考虑到她身孕已然七个月,便索性免了她来未央宫参拜的仪式。
她也是乐得自在,在秋芳堂遥遥一拜以示尊重,便算是正式晋封为蕙嫔。
敏妃仍旧日日在章台殿反省思过,我也不曾放她出来。可是说也奇怪,萧琰对她的眷顾,并没有因为她的禁足而减少,反而越发多了起来。
不只我不解,就连落英也曾奇道:“那日皇上本生了敏妃娘娘大气,奴婢以为近几个月皇上都不愿意再见敏妃娘娘了,谁知道这几日皇上日日都宣召敏妃。”
我彼时正看着掖庭局呈上来的簿籍,瞧着她疑惑不解的样子不由得好笑起来:“圣意难测,许是皇上觉得敏妃虽然冲动鲁莽,但是年幼不失可爱,所以愿意宣召她吧。”
落英无谓一笑,道:“旁的奴婢也不管,无论敏妃再怎么得宠,也不及娘娘得皇上眷顾。”
我瞥了她一眼,道:“这样的话不要乱说,叫人听了去惹人笑话。”
落英嬉笑着讨饶,我也不做过多计较。
展眼便到了腊月中旬,这几日冷得厉害,太后那边也发了话不必我去请安,我乐得躲在温暖的椒房殿闭门不出,整日打理着新岁到来的琐碎事宜。
蕙嫔有孕偏居深宫,敏妃禁足好久不曾见她,唯独温妃孙仪蓝还能时常来未央宫请安。我瞧着她稳妥,便将部分事宜交给她操办,倒也办得有声有色。
“妹妹在家中可曾学着打理过家事?”那日我同她坐在内殿当中,我一边翻着她呈上来的簿籍,一边核对着银两数目,闲闲问道。
温妃温顺地点点头,道:“臣妾在家中过了十五岁便跟着母亲打理家事,只是天家风范,事物繁多,臣妾家中之事无足道哉。”
我微微一笑,道:“入宫这么久,本宫还并不知道你到底多大。本宫过了今岁就要十七了,指不定还比你小一些。”
温妃颔首笑道:“臣妾今年已经十七了,确实比娘娘大一岁。”
我看着她轻笑:“叫了好些日子的妹妹,原来都叫错了,本宫合该称呼你一声姐姐。”
温妃连忙起身,口中道着“不敢”。我拉着她坐下,笑道:“姐姐果然是太后族人,太后执掌后宫数十年不曾出错,果然姐姐也很是妥帖。以往宫中下雪每次都是专门遣人打扫,用具调度样样都麻烦,何况打扫的也并不干净。如今姐姐划定界限,让各宫的人自己打扫,一来打扫的是他们自己的地方,没几个会不尽心,二来也省了不少物力。数目虽然不多,但也有几百两银子。这省下的银子拿来多为宫人们裁制一身棉衣都用不完呢。”
温妃笑道:“娘娘过誉了,臣妾不过是按照娘娘的想法办事罢了。娘娘对六宫大小之事了如指掌,臣妾只求不给娘娘添乱就罢了。”
我同她正说笑着,不妨殿外传来一声轻笑:“你们两个姐姐妹妹的,在讨论什么这么高兴?”
话音未落,便见萧琰的衣角飘然而至。他今日只穿着一件淡黄色的袍子,外面罩着墨黑如夜的狐皮大氅,脚蹬一双流云靴子,手中没拿手炉,反而握着一束白梅花。
“皇上。”我和温妃见他进来,连忙起身请安,却被他一左一右双双扶起。
“大冬天的不要闹这些虚礼了,你们好容易捂暖了地方,还是赶紧坐下吧。”萧琰一笑,自己转身将那一束梅花插在我案几上的一个冰裂纹花瓶。青郁的颜色很是淡雅,衬着白梅花孤洁的姿态,更是相得益彰。
“好美的梅花,臣妾不曾记得宫中又何处种植白梅,皇上哪里寻来的?”我起身,亲自替他将外氅脱下。
他脱下外氅,又披上徐晋递过的一件小毛坎肩,穿了之后才徐徐说道:“朕从敏妃那里讨来的,她近来想家,说起从前家中种着满园的白梅花,到了冬日里干净清爽,是极美的。朕觉得有趣,便着尚宫局的人移栽了几十株白梅到她宫中,今日想来看看你,便顺手带了一些过来给你赏玩。”
我闻言一笑,拿着掖庭局的记档给他看,道:“臣妾还说呢,怎么这几天章台殿突然多了几项开销,例如修剪枝条的锯齿剪子,三尺长的蜀锦棉条,还有向内宫索要各宫烧剩下的煤灰渣子,感情都是为了这几株白梅树吧。”
萧琰点点头,笑道:“剪子修剪枝条让梅花显得好看,敏妃很懂这个。她还说枝条剪掉的地方有汁液,如今天气冷,会把汁液冻住从而伤害梅树,所以要用棉条捂住。而蜀锦厚实,拿来包裹梅树是最好不过的了。至于煤灰渣子,那是现成的肥料,既好用又省了银子。”
我笑着说道:“皇上不用着急解释,臣妾没打算兴师问罪。只是臣妾和温妃姐姐好容易想了几个主意省俭,皇上这里就有了开销,皇上自己觉得该当如何?”
萧琰故意摇头,神色是十足的焦虑。他道:“这可怎生是好,朕哪里知道这一时兴起竟然得罪了宫中两位娘娘。未防两位娘娘怪罪,还请皇后娘娘指点迷津。”
我同温妃一笑,道:“敏妃宫中这些额外开支就交给皇上了。皇上乐意怎么讨敏妃开心都成,只是不要拿着臣妾和温妃姐姐省下的银子就是了。”
萧琰莞尔:“皇后打理六宫不久,居然小气起来了。罢了,这些银子朕还是有的,自己掏荷包补了这段亏空,如何?”
我和温妃点点头,道:“如此勉强放过皇上。”
萧琰在这里,温妃不好多逗留,便很快起身走了。
我陪着萧琰喝了一钟酒暖了暖身子,瞧着那梅花在屋中被暖意熏得越发柔嫩可爱,便道:“臣妾往日不喜欢白梅花,总觉得冬日里本就是白茫茫的,白梅花同雪景融为一色,并不好看。谁知今日白梅配冰裂,倒是极美的。”
萧琰道:“白梅美在清丽朴素,纤若无尘。何况以冰裂纹为瓷器供养,更显其别致清洁。”
我起身拨弄着梅花,并借此掩了大半面容,从花丛中望着萧琰朦胧而又真切的眸子,笑道:“这么温柔的话实在不像是出自君临天下的帝王之口,莫非也是敏妃告诉皇上的?”
萧琰一愣,继而失笑道:“阿暄近来很会吃醋。”
我不语,果然听萧琰继续说道:“不错,正是敏妃告诉朕的。而朕瞧着确实好看,便取来一些给你赏玩。”
我轻轻抚摸着梅花,道:“自然之力造化神工,皇上瞧瞧这花瓣,摸上去的手感超过任何织造的缎面。”
萧琰微微一笑,道:“阿暄喜欢这样的料子?”
我点点头,遗憾道:“可惜无法穿在身上。”
“那可未必,”萧琰眉毛一挑,起身信心满满道,“只要皇后娘娘喜欢,小生一定进献一条梅花裙,送给皇后娘娘。”
我奇道:“花瓣柔弱,而且短小,如何能成衣?”
萧琰笑而不语,我打趣他道:“皇上方才喝了两口酒,莫非这就醉了?”
萧琰听我笑他,更是来了兴致,道:“我若能让梅花成衣,阿暄则不许懒怠,须要陪着朕一起酿制梅花酒,如何?”
我自是点头答应,见萧琰转身取来了一把小剪子,刷刷刷完整剪下十几朵。又令人取来了银线,他亲自穿针引线,将整朵梅花缝入我的袖口。
我恰巧穿了一袭淡红色的素锦缎衣,缎衣边缘简单用浅黄色的回字花纹锦封边,最是朴素无华。更兼星星点点的白梅花自然清丽,质朴当中透出一股清新之意。
“虽然花瓣柔弱不能成衣,但是以花做衣未尝不可,阿暄你说是不是?”萧琰一笑。
我将双袖举至鼻前轻嗅,道:“梅花的香气夹杂着皇上身上的酒气,更是醉人了。”
萧琰亦是深深吸了一口气,笑道:“东篱把酒黄昏后,有暗香盈袖。李清照的《醉花阴》,莫不是因为偷窥了阿暄黄昏把酒暗香盈盈的情状,才来的灵感一举写下这样清丽别致的诗篇?”
我心下骤然一跳,词句倒是婉约风流,只是这首词乃是当年李清照与赵明诚两地分居时所写,细读之下不免心酸。何况李清照一生,虽同赵明诚夫妻恩爱,知音互赏,但终是聚少离多,郁郁而终。
“当日李清照孤身一人赏菊饮酒,而如今臣妾同皇上嗅着梅香把酒言欢,想来心境定是不同的吧。”我徐徐说到。
萧琰似乎自知失言,连忙道:“天色倒也不早了,朕着人取了宫中窖藏的美酒,你我一同把这梅花洗净了放入酒坛当中,想来除夕那日便能饮上了。”
我也不再多心,便与他摘下几十朵完整的花瓣,清洗干净后配着冰糖、人参须等几味药材浸入酒中,再过滤两遍取那纯净的滤汁陈酿十几日,等到年根开坛便可以喝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