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孙修仪生前虽然做了些孽,但顾忌她服侍萧琰甚久,又是太后的侄女,死后还是被追封为贵妃,谥号温恪。她的丧事由我打理,我自是不肯费心太多,只是中规中矩操办一下。
十二月初,礼部选了好日子正式册封婕妤谢氏为豫妃,容华郭氏为瑾妃。宫中有这两重喜事,加上岁末的恩赏,倒是比过年还高兴。
新装潢的惊鸿殿颇雅致,初冬第一场雪下来之时,豫妃邀我和陈昭仪去她宫中赏雪饮酒。她殿里的水仙开的最好,在暖烘烘的暖气下更是娇艳欲滴。院子里的腊梅也正是盛放的时候,在一片白皑中摇曳生辉。
我喝了一盅酒,对豫妃笑道:“你这里的腊梅开的真好,让本宫想起当年陈昭仪殿里的白梅。”
陈昭仪笑笑:“臣妾宫里的白梅自清宫一案发生后就全部枯萎了,本想再种些,但是皇上嫌白色晦气,便不许臣妾养。”
我颇为惋惜,悠悠道:“那白梅配了冰裂纹的花瓶,真是好看极了。如今宫中遍植红梅固然喜气灿烂,但是也没了那一份纯粹干净。”
豫妃让人剪了一束腊梅插在殿内琉璃细口瓶内,笑道:“瑾妃妹妹喜欢红梅,皇上为了讨美人开心,便都让人种了红梅。臣妾这里本也想应个趣,种点红梅沾沾喜气。可是瞧见以前上林苑的腊梅养的着实不赖,内侍省那帮人又只懂得迎逢皇上的意思,哪里懂得欣赏爱护?一见皇上喜红梅,这腊梅挖出来竟恨不得踩两脚当柴火烧了。臣妾便索性让人移栽到惊鸿殿,免得叫他们作贱花木。”
陈昭仪一笑:“咱们宫里的女人跟花一样,皇上喜欢所有人都捧着,一旦不喜欢,作贱的跟什么似的。”
我眉心一聚,娓娓道:“瑾妃既喜欢,自己在宫里养就是了,怎么连上林苑的腊梅都要换成红梅了。宫中到了年下处处都要银子,这拔拔种种岂不是浪费?本宫记得当年昭仪喜欢白梅,也只是在章台殿养了几棵罢了。”
“还说呢,”陈昭仪摇首一笑,道,“皇上叫臣妾种白梅,种好了就把好的花枝全部剪了拿到皇后娘娘宫里,臣妾自己那里只剩下一片枯枝,日日看着心烦,还不如不费这个力气。”
众人不觉笑了,豫妃道:“当时臣妾年纪小,也听说皇上剜空心思白梅点装讨皇后娘娘开心,那种嵌了梅花的衣服在京中流行一时呢,感情是从昭仪娘娘这里抢来的。”
陈昭仪撇撇嘴:“可不是,皇上和皇后这俩人凑一堆,嘀咕一下就知道打我的主意。”
我笑笑,继而神色一敛,道:“本宫记得那天,温恪贵妃与本宫还以姐妹相称。”
陈昭仪眼波一转,道:“然而那是五年前的事了。”
我轻轻颔首,拨弄了几下手中的手炉,道:“有时候想起来是有点感伤,不是为了她,而是觉得时间过的太快。”我抬头瞧瞧豫妃,“那事你办的颇利索,太后未必不会暗中追查,但至今也没多说什么,想来没拿到什么要紧证据了。”
豫妃刹那脸色一变,有几分恶狠狠道:“她害死了臣妾的孩子,臣妾自然不能放过她。何况皇后娘娘指点了手法,臣妾只是照做而已。”说到这儿,她收敛了几分情绪,道,“竹筷竹勺尖都用榆白皮和天花粉汁泡了,她但凡进食总能吃下去点。日积月累之下,想不早产都难。”
我一笑,道:“其实关窍不止在这儿,御医查出她汤羹中有异,众人会习惯性认为是司膳房的问题,谁又能想到是汤勺上的东西融进去的。即便在汤勺上发现,大概也只认为是沾了汤才染上的。”
陈昭仪恍然大悟,拍手道:“所以太后顺着司膳房那里去查,就算查破脑袋也查不清到底是怎么回事,也就追究不到咱们身上。”
我轻轻一笑的,道:“太后在司膳房查不出说什么,说不定就会疑心温恪贵妃有自尽之心。她毕竟是乍然从高位跌入低谷,心里承受不住也是有可能的。再说她们关系也就那样儿,时间久了太后也就懒怠了。”
豫妃冷笑:“最凉薄不过帝王家,当初温恪贵妃横行霸道自以为有太后撑腰,可知她死了太后连句可惜都没有?”
若说皇上玩奇弄巧讨瑾妃只是让我稍觉不妥,那接下来一件事更是让我颇为忌惮。
“娘娘,皇上一连十日都宿在华音殿,如今宫中已是议论纷纷,您看……”
那日陈昭仪神色颇有些不快,来未央宫没说几句话便把话引到这上面。她所言之事我也有所耳闻,自瑾妃和豫妃册封典礼过后,萧琰日日宿在华音殿,少说便是十日。
我彼时只泡了一壶茶,茶味清香凛冽,极能清宁深思。我推给她一杯,道:“皇上竟不去看看新封的豫妃么?”
陈昭仪摇摇头,说:“皇上独宠瑾妃一个,眼下宫中都说豫妃这妃位是沾了瑾妃的光罢了,皇上实则并不宠爱她。”
我闻言不觉一笑,道:“其实也并未说错,如若当日豫妃不抚养庄仁公主,她的恩遇势必越不过瑾妃去。何况,”我眉心稍稍一凝,“当日皇上下旨之时,是瑾妃提到了豫妃皇上才顺带着操办。依本宫之见,皇上心里未必真对豫妃上心。”
陈昭仪闻言登时愕然,旋即嗤之以鼻道:“瑾妃那小蹄子入宫时间伤短,不能服众,所以才拉上豫妃一起垫背。原以为她是个好人,却不想机心这么深。”
郭伯媛自然是厉害的,入宫一年爬上高位,佳嫔熬了两年基本原地踏步。其实位份本不要紧,但若是居高位而盛宠不断,年纪轻且身强体健,一朝有孕诞下皇子,势必如日中天,再难撼动。她如果安分守己还好些,然而看样子未必是个省事的。眼下固然恭顺,那是因为根基浅薄,但凡……
思绪戛然而止,我微眯双目,看陈昭仪伸手在我眼前晃晃。她问:“娘娘再想什么?”
我刚欲说话,便见一个柔仪进来,遂先问她:“有事么?”
柔仪面色不好,道:“启禀娘娘,尚宫局的人来报,说瑾妃宫里的睡榻断了,瑾妃有些生气,欲发落尚宫局的郑尚宫呢。”
我登时眉心一动,道:“你快些去尚宫局传本宫懿旨,就说本宫已经知道此事。郑尚宫做事不利罚一月俸禄,命她着人再制作一张睡榻送去华音殿。在告诉瑾妃,有事大可前来回禀本宫,本宫自然会为她做主,不许她胡闹。”
柔仪瞬间来了精神,笑着答应下去。我见柔仪走远方笑道:“方才你还说宫中已有风言风语,这会就闹出这种事情,也不知道是宫中哪位高人忍耐不住,去拆了她的床榻作为报复。”
陈昭仪讶然:“娘娘的意思是这床榻是有人故意弄坏的。”
“*不离十,”我点点头,“床榻而已又不是什么稀罕东西,尚宫局不知做了多少,这么多年都没听说有问题,怎么偏生到了她宫里就出事,可见有人搞鬼。”
陈昭仪嗤笑一声,道:“我还以为是皇上去的太勤,压坏了她的小榻。瞧她这么恼怒的行径,只怕是担心今夜不能侍寝了。”
我摇头一笑,自斟了茶水饮下,道:“她那里不能睡,皇上大可接她去清阳宫,这才显得殊荣盛宠。”
陈昭仪冷笑:“清阳宫是皇后娘娘才可以留宿的,皇上再宠她也不会不顾忌娘娘的颜面,想来不至于。”
我清淡一笑,不以为意:“早在本宫之前就有宣惠贵妃捷足先登了,皇上若真的接她去,本宫也不会说什么。”
陈昭仪颇为不忿,我连忙安抚道:“你莫先气,皇上这不是还没召她去么。你今日得空去她宫里看看,她眼下只怕正生气呢。”
陈昭仪面露危难之色,道:“臣妾去她那里做什么,跟她也没什么话说。”
我眼波一转,想了想说到:“她受了这么大的委屈,本宫自然该安抚她。你去告诉她,本宫会吩咐尚宫局,她这次的床榻按照正二品的规格制作,想来她就不会耿耿于怀了。”
陈昭仪颔首,即刻离去。我侧首对柔嘉道:“冷宫那位近来如何?”
柔嘉稍稍回想,旋即说到:“按照娘娘吩咐,自然格外关照一点,她衣食无缺能安然度日。”
我蕴了一丝悠远笑意,轻声道:“夜里悄悄去告诉她,本宫关照她这么久,是她该报答的时候了。”
柔嘉低声应了,自明白我的意思。我站起身打算去小憩一会儿,躺在未央宫的软塌上忽然想起往事。当年我入宫,萧琰也不过连续留宿未央宫十二三天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