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宫中的日子流逝飞快,转眼回首,又是一年过去。呼啸寒冷的北风逐渐止住,温暖和煦的阳光重新流入后宫时,却并没能为华音殿带来春天。瑾妃日常还能见见萧琰,但是若说过夜是从来没有的事。又因为我的责罚,瑾妃再不敢去清阳宫。日子一久,萧琰也有些忘记曾经恩宠冲天的郭伯媛。
太后的病也好了很多,有时我去请安,她老人家便拉着我的手询问我萧琰身体的近况。离了瑾妃,萧琰自然慢慢养回精神。三两次之后,太后也就不提了。
春意渐深,恩遇扩散开来,许多入宫良久都不见天颜的妃嫔也开始侍寝。比如前年秋天入宫的梁贵人,还有赵小仪,包括陈昭仪也时常陪伴萧琰。宫中之人无不欢欣,以前她们纵然有万般能耐,但是见不到又有什么用。现在则不同,萧琰不再独宠反而流连,便是她们施展手段的最佳时机。
未央宫中每日的晨昏定省也不再死气沉沉,众妃斗嘴饶舌好不热闹。我瞧着她们为了谁多占了一日恩宠而嫉妒,也为谁少了一日侍寝而轻蔑。人情百态,如今才算是尽显。
瑾妃这个时候最安静,恍若一个木头人一样闷闷的。几个争风吃醋的偶尔因为嘴皮不伶俐被挤兑,便总是要再去挤兑瑾妃寻开心。这冬日里万千风光的郭伯媛,现下却成了人人可踩的踞嘴葫芦。
二月的一天,江宁织造送上了二十匹新花样的天香绢。因为这种绢轻薄透明犹如烟云,不能成衣只能裁了当罩袍穿。阳光下微风一撩,衣袖摆尾妖娆翩飞,成羽化飞升之美景。宫中妃嫔如今正是各得雨露之时,见了这么好的东西自然个个眼红。
我让几个小宫女捧上,指着这些花样各异的天香绢说:“这里一共十六匹,你们人人挑一匹,趁着眼下尚宫局事情不多,尽早谴她们做了衣服穿。若等夏天到了,尚宫局要赶制宫中所有人的夏装,你们若想要做成衣服,只怕要等很久了。”
众妃个个含笑谢恩,走上前来挑选。瑾妃犹豫一下,也迈步上前,挤在妃嫔当中翻选。
“咦,瑾妃娘娘也想要?”佳嫔方才和李贵人斗嘴受了气,眼下见瑾妃过来,便拿她撒气。
瑾妃虽然失宠,却仍然高傲。她轻瞥佳嫔一眼,道:“姐姐方才没听清娘娘的话吗,一共十七匹天香绢,人人可挑一匹。”
佳嫔轻佻一笑,与一侧的郑良媛挤挤眼,道:“皇后娘娘的话嫔妾自然听到了,只是这话也要因人而异吧。瑾妃娘娘许久不见天颜,或许一辈子也见不到了。这么好的东西放到你宫里,岂不可惜了?”
瑾妃闻言登时大怒,两颊腾得烧红。郑良媛轻蔑的睨了瑾妃一眼,也跟着挤兑道:“佳嫔姐姐说的极是,当年娘娘盛宠,阖宫都要让着娘娘您。比如那床榻,破例赐了正二品的规制。那不是为了娘娘,而是为了皇上睡得舒服。眼下娘娘不得宠了,是不是也该退让退让。好比这料子皇上看了赏心悦目,就该让得宠的人多穿穿,娘娘你还是省省心吧。”
瑾妃冷笑几声,下巴一抬,道:“是啊,如果是为了皇上,本宫让就让。只是本宫不要省下的,也轮不到你们,还请免了贪得无厌的心。”
说罢,她拿了一件梅花纹的天香绢走到陈昭仪面前,道:“昭仪娘娘,嫔妾不喜欢天香绢,这一匹还请您笑纳吧。”
陈昭仪看看我,又轻轻打量了打量瑾妃手中的绢缎,慢慢道:“你的好意本宫心领了,只是本宫不喜欢红梅花纹。梅花的品种当中,本宫只爱佛心白梅。”
瑾妃的脸一阵青一阵白,身后几个妃嫔吃吃笑了起来。佳嫔犹嫌不足,嘲笑道:“娘娘想要借花献佛,也要看看是不是佛花。送错了地方没人稀罕,还是自己收下吧。”
“好了,”我起身淡淡离座,随手拿过一匹清雅的兰花样式递给瑾妃,“梅花虽然好看,但不是这时候赏玩的。这兰花很素净,你眼下又清净,不如好生在宫中清心以排杂念吧。”
她俯身屈了屈膝,冷声道:“多谢娘娘好意,臣妾回去自然会养身养性,但是这绢缎臣妾就不要了。”
我颔首,扶起她来说:“你既不喜欢,本宫也不勉强。前儿送上来不少青缎,正是春天穿的,本宫一会儿命人给你送过去。”
她摇摇头,手中的帕子卷了一卷,绕成个死结,道:“娘娘不必为臣妾费心,臣妾什么都不要。”
见她这个样子,我心底微有恻隐。其实她终究没做什么伤天害理的事,即使有所为,也是宫中人人会做的事。不过是争宠罢了,身为嫔妃无可厚非。
她告了不适,提早退下。郑良媛仍旧穷追猛打,冲着她的背影戏谑道:“娘娘早些回去也好,翻翻去年穿过的衣服,若是没霉坏,今年还能再穿呢。”
我喝止住她,却见瑾妃遥遥回身。半上午的太阳不浓烈,影子被拉的很长,看起来颇消瘦。她这一转身,竟是披了满肩落寞。
然而我却一个晃神,这一个回眸那样熟悉,那样触手可及,仿佛是记忆中某个碎片跃上眼前,清晰又模糊。
看到她,似乎看到了从前的我,从前那个被丢在未央宫不死不活的我。
掌中一刺,我低头一看,原来是护甲不知何时裂开一角,细薄的金片划着掌心,勒出一道红印。
“娘娘?”陈昭仪有些不安,站在我身后轻轻问道。
我掩饰一笑,对满殿妃嫔道:“今早就到这儿吧,你们都退下。”
她们个个迫不及待回去裁衣,自然乐颠颠离去。陈昭仪有些担心我,等众妃离去后才问我:“娘娘刚刚怎么了,为何对着瑾妃发呆?”
我再也笑不出来,无力坐在椅子上,道:“没什么,只是觉得她可怜罢了。”
陈昭仪听我这样说,却是无所谓的摇头一笑,道:“臣妾还以为为了什么,原来是这个。娘娘觉得瑾妃可怜,可是前些日子她独宠,后宫其他人谁人不可怜。风水轮流转,既然一日在后宫,都各自凭本事,谁都不要可怜谁。”
我本就是糊弄陈昭仪随口说的,听她宽慰我也胡乱应了。她约了程美人一起带孩子去上林苑逛,我便随手把那匹剩下的天香绢交给陈昭仪,让她带给程美人给恭岫裁衣服。
瑾妃就像是一块沉入湖底的石头一动不动,而我对她的戒备却一日胜似一日。她若能熬得过这段寂寞磨练心性,来日只怕就要一鸣惊人。宫中会争宠的人有很多,而会隐忍又会争宠的人,从来都是少数。
瑾妃果然耐不住寂寞,二月中的时候写了些诗来歌颂萧琰,萧琰看过之后恍然想起这么个人,临步华音殿用晚膳。
我听闻后轻轻一笑,晚膳过后便要安歇,萧琰也没说今晚去瞧谁,十有*就要歇在华音殿了。然而根据于氏所说,那花粉过了这么久味道散发的也越来越淡,若是萧琰留宿一夜,只怕瑾妃就要复宠。
“娘娘,我们该怎么办?”柔嘉问我。
我笑笑,说:“你找个眼生的小公公去一趟华音殿,就说惊鸿殿的豫妃娘娘有两个月的身孕,请皇上过去看看呢。”
柔嘉惊疑不定:“娘娘说什么?”
我漫不经心抚了抚前天豫妃送我的手帕,道:“豫妃有身孕了。”
柔嘉“呀”了一声,倒退两步,嗓音止不住的发抖:“豫妃娘娘不是没有生育的可能了么,怎么,怎么会怀孩子。”
是啊,当年都说豫妃小产再没可能有孕,但是没人知道到底是谁说的。豫妃因此而伤心颓废,失宠将近一年。如此攻心的招数,除了过世的温恪贵妃,还有谁能想得出来。
那年我收买温恪贵妃身边的御医,偶然得知这件事。到那个时候,我才发现温恪贵妃行事是如何高明。她看透豫妃心智软弱,容易自伤,所以以这样手段对付她。而我经历过萧琰的半载冷落,已不对皇恩盛宠过度依赖,她对付我便不会拿萧琰做刀。
豫妃发现了身孕,怕是御医误诊或是有人故意下套,所以告诉了我。我再让伺候我的御医诊断一番,确定无误之后叫她先不要声张。她也是很聪明的女子,曾对我笑道:“臣妾一切都顺从娘娘安排,什么时候是最佳时机告诉皇上,娘娘自己拿捏。”
我笑了:“难道你不怕本宫暗暗害你,让你都孩子悄无声息离开么?”
她道:“臣妾若是怕,就不会来找娘娘确诊了。”她顿顿,“臣妾失去过孩子,这个孩子便是臣妾性命,万望娘娘珍惜。”
我自会珍视如宝,有了豫妃肚中的孩子,我才能轻易将萧琰从瑾妃身边拉走。接下来几个月,大约瑾妃已经无计可施。
然而我做梦也想不到的是,瑾妃郭伯媛跳出了我的手掌心,置之死地却后生,顺便一举收拾了曾经羞辱她的郑良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