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瑾妃降位禁足,六宫大权仍旧交还给我。清早众人来给我请安,我觑着梁芳仪的肚子说:“芳仪这身孕,也要五六个月了吧。”
梁芳仪摸着肚皮,点点头说:“皇后娘娘好记性,臣妾已经有了六个月的身孕了。”
我笑了笑,说:“本宫禁足这段日子,听说瑾妃委屈你了。皇上忙于朝政,难免疏忽后宫,你别多心。”
她摇摇头,眼眶红了一红,说:“瑾妃上位之后,宫中有几个人过的安稳。皇后娘娘自己也受了不少委屈,何况是臣妾。”
我见她懂事,只笑着点点头。
晚上同萧琰说起,这段时间萧琰对我自然是有求必应,答允晋封梁芳仪为婕妤以作安抚。话毕,他又幽幽道:“朕听说昊儿感染了风寒,至今也没好。瑾妃那里乱成一团,如今也不知道什么样子。”
我听的明白,便道:“皇上如果不放心,就去看看吧。”
萧琰握着我的手,问:“皇后,你不会吃醋吧。”
我摇摇头,笑道:“皇上连续陪了臣妾这么多天,臣妾已经很知足了。瑾妃妹妹虽然犯错,但是也受到了惩罚,臣妾不会跟她计较。”
如此,萧琰放下心来,径自离去去看瑾妃。
我屈膝送走了萧琰,方由进来替我安置床铺。我忽然说到:“前些天郭伯媛说皇上对她好只是因为她同我相像,可是今天看来,我倒觉得皇上对她未必无情。”
方由理着被子笑道:“皇上对谁不是三分情,否则他哪里跑出这么多孩子?再说郭伯媛又不傻,她笼络男人的手段,说不定比你还高明。”
我没在意,方由又想起一事,同我说到:“今日我留心观察了一下,咱们宫有一个叫翠云的宫女,身上带了你描述的伽楠香。这么贵重的香料,她一个小宫女怎么会有,必然是出入太寿宫沾上的。”
我冷哼一声,气恼之下把一根玉簪摔掉一角:“自打出了柔惠的事情,我已经对下人格外优待,谁想到竟然还有吃里扒外的。”
方由拍拍我的肩膀,说:“她并非是因为你待她不好而背叛你,大约只是因为是被太后故意安□□来的。她没背叛太后,才能算不曾吃里扒外呀。”
我扑哧一笑,方由这话,说的还挺……在理?
她问我如何处置,是即刻想办法调走,还是再等等。我想了想,说:“太后那么精明的人,不可能只在我这里安排一个,必然还有其他同党。你留心看着,但凡有人同她特别交好,或是特别交恶,都要注意。”
方由应下,我躺下睡了。
半梦半醒间,好像回到了家里。当时父母具在,尚都年轻。他们穿着品服,牵着我的手说要带我去方家看戏。我刚答应,眼前的情景就一换,坐到了方家戏台边。
彼时戏台上演的是长生殿,我还不太懂戏文唱的什么,却也知道是说唐明皇和杨贵妃。远处方由约莫十三岁,她一贯不爱听戏,就拉着我哥哥在墙角说悄悄话。我挣脱了母亲的手,正要跑过去听他们说什么。结果跑到一半,听戏台子上凄厉地喊了一句:“百年离别在须臾,一代红颜为君尽!”
我回过头去,演杨贵妃的戏子脖子上勒着一卷白绫,慢慢的倒了下去。那戏子眼睛直直瞪着我,我害怕的后退了两步,听她问我:“周暄,你为什么要害我?”
我起初只是摇头,然后忽然着了魔一样,说:“不是我要害你,而是你必须要死。你不死,我怎么救他?”
那眼睛越瞪越大,然后渐渐爆出。我吓得一闭眼,不知何故还能看得见那眼睛。我情知避不开,不知从何处抽了宝剑,横劈一贯,我说:“反正我这辈子也逃不出这皇宫了,与其任人鱼肉,不如痛快杀伐!”
又一挣扎,我看到了宣惠贵妃、温恪贵妃,还有柔惠等人。她们都是这些年湮灭在后宫中的女子,而她们的死亡,多多少少也与我有关。
转眼一晃,我发觉自己换上了太后喜欢的褐色衣服,右手提着宝剑,剑尖还滴着血。低头一看,自己左手里竟然绾着数个人头,不觉吓得一个踉跄,却被一个人扶住。
那人一身宝蓝色的衫子,我抬头去看他的面孔,却只模糊看到一个影子。这宝蓝色衫子的样式特别熟悉,仿佛在那里见过,然而任凭我怎么想,却也想不起来。
再一睁眼,我看到了头顶明黄的帐子。额头上满是虚汗,我擦了擦,方知刚刚做了个梦。
夜深露重,我披了衣服坐在灯影底下。取下灯笼罩子,我拿着剪子吧嗒剪短烛花。这一声轻响,就惊动了外面睡着的方由。她进来问我:“这么晚了你怎么不睡。”
我笑了笑,拉她坐下:“本来睡着了,结果做梦梦到一个人,我又睡不着了。”
方由忍不住一笑,问我:“你可是梦到了郭伯媛?还是梦到了太后?还是皇上?”
方由一个个猜下去,我都是摇头。末了,方由还是猜不到,我默默说:“其实我梦到的这个人我也不认得,但是她也算大名鼎鼎。我记得小时候在你们家看戏,看过一出叫做长生殿。里面那个杨贵妃,唱腔极好,所以我一直记着她。”
方由想了想,道:“是不是我家老太太做七十大寿的那次?”
我颔首:“今夜不知道怎么了,竟然又梦到了那个杨贵妃。”
方由拍拍我的肩膀,说:“许是你想家了,就梦到了以前的人。那个扮杨妃确实唱的不错,我也有些印象,大概叫琼官。只是后来我们家逐渐落寞,养不起戏班子,琼官就被家里人卖到了乡下,听说嫁给一个老汉做妻。老汉待她也不好,她这个人气性大,没过多久就上吊死了。”
我乍然听到这茬,不觉惊出了一身冷汗。一会儿是杨妃缢死的惨状,一会儿是琼官上吊的样子,两种身份,一张面孔,在我脑中不断盘旋。我尤其记得戏里一句“百年离别在须臾,一代红颜为君尽”,是如何道尽帝王妃子的缘浅情深。
“暄儿,你怎么了?”方由见我愣愣出神,推我一把问道。
我干咽,握住了方由的手,轻轻道:“方姐姐,我怎么觉得这梦,极为不祥呢。”
方由一怔,然后笑着安慰我说:“你别想多了,就是个梦而已。”
我喝了口安神茶,淡淡一笑:“是啊,就是个梦而已。”
日子过的平平淡淡,四月份的时候,我发现自己又有了两个月的身孕。同前两次不一样,这次是一点精神都没有。头一次怀靖儿的时候,我觉得是我同萧琰的第一个孩子,纵然心情不好,却也十分珍惜。后来怀易儿那会儿,恰是与温恪贵妃斗的最激烈的时候,我知道这个孩子是我的助力。如今有了这第三个孩子,看着萧琰日日来瞧我的肚子,只觉得腻烦。
方由晓得我越来越不愿应付萧琰,就让御医回禀我不能侍寝。如此婉拒,萧琰留下来陪我的时候逐渐少了,我的夜晚,终于重新属于我自己。
五月份的下午,天气不错,方由陪着我出门散心。随意溜达着,竟然撞见了近襄侯和他夫人萧琳。我愣了一下,互相见过后,我说:“侯爷什么时候回来的,怎么本宫没听皇上说起?”
近襄侯道:“微臣半个月前奉召回京,今日刚到。来不及休息就入宫复命,皇上体恤,允准微臣接拙荆回家。”
我看了看萧琳,夫妻久别重逢,自然是红光满面。我不意刺激她,遂放下了下意识捂在肚子上的手。近襄侯眼尖,已经看到便说:“听闻皇后娘娘有喜三月,微臣还未向娘娘道喜。”
我“嗯”了一声,心想你把自己这麻烦夫人接出去,就是最大的道喜了。然而口中却说:“多谢侯爷,夫人入宫为太后侍疾,替本宫分忧,本宫还未谢过夫人。”
萧琳无动于衷,淡淡道:“娘娘不必道谢,都是应该的。”
近襄侯虽然在南方,但是宫中的事闹的翻天覆地,他也必然听说。萧琳话音刚落,他的脸色就起了微妙的变化,道:“拙荆在宫中承蒙娘娘照顾,微臣感激不尽。她自由娇生惯养,必然有失礼之处,微臣代她给娘娘赔罪。”
我忙道不必,说:“夫人家教甚好,本宫同她处的也愉快。外面人听闻就是雨,想来侯爷在南方,不知听了多少个版本,切莫信以为真。”
萧琳接口道:“娘娘有身孕,不便久站。”
我晓得这话的意思,便道自己还有事,先告辞。走出挺远,方由回头看了看他们,对我笑道:“这一对夫妻真有意思,我怎么觉得近襄侯这夫人,很忌讳娘娘呢?”
我笑了笑:“能不忌讳吗,本来就是冤家路窄,她差点害死我,我也只是勉强放过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