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忙碌在后宫琐事当中,岁岁年年流逝极快。不过一展眼的功夫,冬天又到了。
那天殿外北风飒飒,飘雪千里。殿内焚着银骨炭,一团暖洋洋。尚宫局的主事前两日拿了簿籍来同我商量年末宴席恩赏的事,我大体翻阅过后,觉得有几处不妥,遂今日唤他来未央宫。
他恭恭敬敬站在底下,我往手炉里加了几块炭,同他说道:“自你上任之后这还是头一回过年,许多事情都不熟悉,所以你想按照旧例操办。只今年不同往年,有太后的孝在,皇上早就吩咐不许铺张。你打算置办的这些礼乐歌舞都不能要,出席夜宴的例菜也要裁撤一半,其他地方,也是能省则省。”
新主事瘦而高挑,大大的眼睛一转,一看就甚是精明圆滑。他听我这样说,当即陪笑道:“是了是了,多谢娘娘提醒,否则奴才这脑袋恐怕就保不住了。不过以往每到这个时节,宫中必有岁赏,不知今年还赏么?”
我拥着手炉笑道:“皇上虽然说要力求清简,但是该有的赏赐不能少。前两年战乱,宫里宫外都受了不少委屈,所以今年的恩赏要格外丰厚才是。”
他已明白,点头哈腰道:“既然娘娘吩咐,奴才回去就打点。”正欲告退,忽而想起一事,又问我,“其他妃嫔皇子们都好办,只是绿绮堂那一位皇上素来高看一眼,娘娘是否也要特殊关照一下?”
他探究地看着我,想要从我的表情中挖掘出我对李婕妤的态度。精明至此,也难怪他能统领尚宫局这么久。我冷目横扫他一眼,抿嘴不语,他忙哂笑:“奴才明白了,这就告退。”
他弓着身子倒退两步,我忽而唤住他道:“你且先站住,本宫还有话要吩咐。”
他连忙停住脚步,低眉问我:“娘娘还有什么要吩咐的?”
我用银签子拨弄一下手炉的炭,新鲜空气涌入,炉火顿时旺了一些。我暖着手道:“今年鲁国长公主和亲大辽,我朝是公主母国,大的年节必兴赏赐。宫中岁赏的事情可以暂缓,但是送去大辽给长公主的岁礼,你要优先准备。”
主事眉心一蹙,大有为难之色,小心翼翼地问:“大辽的使臣已经到了京城,皇上在前朝想必已经处理过贡礼和赏赐的事,咱们后宫还要多此一举给长公主送岁礼么?”
我淡淡道:“何为多此一举,两国邦交和亲,皇上赏赐大辽是国事,本宫赏赐长公主是家事。”眼波一转,我又道,“以后年年如此,记住了么?”
主事忙笑道:“奴才记住了,那奴才即刻去办。”
尚宫局的主事刚走,奚宫局的主事又来了。金仁正巧拿了萧琰的起居注给我看,且在我耳边低声道:“近日七皇子总是生病,皇上也总往绿绮堂去。听她宫里人嚼舌头,皇上体恤他抚养皇子辛苦,恐怕有封她为妃的意思。”
我“嗯”了一声,示意他退下,又问奚宫局的主事:“你这时候来未央宫可有事?”
奚宫局主事扑通一声跪下,面色也是急的赤红,道:“启禀皇后娘娘,御医方才给贵妃娘娘请脉,说贵妃娘娘不大好,恐怕熬不过这个冬天了。奴才觉得事关重大,所以特来问娘娘,要不要知会尚宫局那边早作打算?”
我闻言,拿着那起居注劈头盖脸冲那主事砸下,喝道:“你放肆!”
主事挨了打,也不敢言语,只咚咚地磕头。
我乍闻此言只觉得怒气腾腾,片刻之后稍稍冷静,咬着牙说:“你不必急着替贵妃准备,她若是出了事,本宫就拿你做棺木。”
主事吓得一动也不敢动,我心烦意乱,怒斥他道:“愣着干什么,还不立即宣召所有御医,入宫为贵妃诊脉!”
会召所有御医动静甚大,已惹来阖宫关注。不少妃嫔派自己宫中的宫人不远不近地等在宫门不远处,仔细地探听敏贵妃到底病情如何。可惜未央宫的宫人口风紧,等在风口数个时辰,他们也没能打听到他们想知道的。
其实经过数年浩劫,宫中与陈玉华有交集的妃嫔已经不多。在大部分人眼中,敏贵妃不过是一个深居不出、似有隐疾的高阶妃嫔。不得宠,却又备沐皇恩。这样的陈玉华安安静静,本碍不着那些蓄意争宠的妃嫔。可是她们的眼睛却已经紧紧盯着未央宫,在意着“敏贵妃到底还能活几日”,“皇三子日后交给谁抚养”。在她们眼中,宫中任何女人敌人,每一个皇子,都可以成为来日的依靠。
年节下的大雪怎么下也下不停,路上的积雪愈厚,宫中的人心也愈凉。我微微晃神,愈发厌倦。
从下午一直忙碌到傍晚,未央宫的灯火初上,会诊的御医方才有了结果。他们支支吾吾,暗地里推了一个资历最轻的御医来禀报。那御医额上生汗,战战兢兢道:“启禀皇后娘娘,贵妃娘娘郁结于心,旧伤复发。更加上早些年太过劳累,导致如今气虚体弱,五内衰竭,恐怕油尽灯枯。”
“啪”地一声,我手中的茶盏落地。我怒视于他,他吓得双眼一翻,晕厥过去。后面的御医如浪潮般跪倒,告饶道:“微臣等回天乏术,娘娘恕罪。”
我正欲逼着他们想办法,忽然听到内殿传来微弱的声音。
“皇后……”
我连忙走进去,见床榻上的陈玉华气息微弱,双手在空中乱抓。我握住她的手问道:“怎么了,可是哪里难受?”
她咳了一声,喘着粗气道:“叫他们都出去,我不喜欢闹。”
我挥手让众人退下,又把她的手送回锦被里,掖好被角,道:“我看你这殿里太闷,虽然外面冷,但是也该在中午日暖时通通气才是。”
她幽幽一笑,道:“还通什么气,我都快喘不动气了。”
“玉华,不许胡说。”我轻责道。
她笑得轻畅,声音也柔软起来:“你怕什么,我一点儿也不害怕。在宫里这些年,我日日不快活,日日都想离开。如今终于能顺心遂意了。”
我眼眶一湿,轻轻道:“你别这么悲观,宫里的日子虽然又黑又长,但也总有云开月明的一天。”
她温和一笑,虚弱道:“这一天你早晚能等到,我恐怕是等不到了。”
我心里一阵阵地抽痛,听着她一字一句地费力说道:“入宫这些年,我虽然一直有常人不能比的位份,但却从来不受君王恩宠。曾经我也不甘,也努力地想要得到。然而如今回头细想,那并不是我想得到的,自然也没有必要不甘。”
窗外的北方越发呼啸地厉害,陈玉华听见风声,怅然道:“宫中恩宠就像这北风,来势或许凶猛,可惜春天一到就无影无踪了。当年宣惠贵妃、温恪贵妃,还有那个罪人郭氏,谁不曾宠冠六宫,但是她们的下场却一个比一个惨。”
说道此处,她尽力循着我的声音,把脸转向我:“还好你比她们都清醒,想来不会落到她们一般地步。”
我落泪,隐忍着不让自己发出悲戚之声,竭力装作平常一样,道:“你也不会的,玉华,等你养好身体,还是这后宫里最尊贵的贵妃。”
她笑得无声无息,微微启唇:“别叫我贵妃,我从没有像讨厌贵妃一样讨厌过别的称谓……”
她忽然强撑着身体想要坐起来,却激的自己喘息连连。脆弱的样子如同秋日的落叶,干枯地一触即碎。她压服着自己的气息,低着声音如同在恳求我:“皇后,你现在在宫中权势滔天,能不能最后满足我一个愿望。”
我怕她冷,连忙把自己的手炉貂裘给她暖身,道:“当然,你有什么未了的心愿,只管告诉我。”
她缓了口气,苍白的嘴唇张张合合,略带了几分紧张:“我自知自己来日无多,却也没什么遗憾没什么不敢,只是心里头还有些痴念。”我听她说到此处,已经知晓大半,果然听她继续说道,“我好久没听到过他的声音了,只依稀记得他的声音很是清朗。皇后,我还想再见他一面,听听他的声音。或者哪怕遥遥的听他问安,也觉得心安了。”
我泪如雨下,哽咽道:“你的意思,我明白了。”
不知是不是冷,她往貂裘中缩了缩,怯怯道:“他已经成家,有了那么好的王妃,而我不过是个失明的妃子,他没有必要来看我。他若是不愿你也不必勉强,只要你肯替我带个话,让我余下的日子有个念想,我就已经知足了。”
我轻轻道:“你放心,这话我一定会带到。哥哥的为人我最清楚,他会愿意来的。”
陈玉华听到我这样说,满足一笑,却忽然又蹙起眉头:“可是王妃呢,她会不会介意。你帮我带话给他,心里会不会觉得对不起王妃?”
我含泪摇头,道:“你别想那么多,好好休息。我答应你,就这两日,我一定安排你和哥哥见一面。”
她安心躺下,不过须臾就睡着了。我摸了摸她的额头,发现她烧的厉害。
传令御医好生照顾她,务必要让她撑半个月,御医们都战战兢兢答应。
我写了封亲笔信,让金仁出宫去暄化王府带给哥哥。他跟我回宫后很快与各处混熟,关系处的极好。他人本也伶俐又有我做靠山,宫中哪怕是萧琰身边的徐晋都会给他几分薄面,所以出入皇宫极为顺利。
过了几日,哥哥回信答应了此事。我连忙拿着那信去探望陈玉华,对她道:“哥哥答应了,过两日我便安排他入宫。”
陈玉华嘴角一抖,忽然将自己蒙在被子里,低声哽咽道:“他竟然真的肯来,真的肯来。”
我坐在她床榻旁边,轻声道:“肯来,他肯来。”
陈玉华闷了一会儿,忽然说:“算了,别叫他进宫来了。我原本所求的就是这份心,他的心意到了,我已觉得此生无憾。”
我忍着心中的酸涩,道:“那怎么行,哥哥已经答应了,他应承的事一定会做到。你心愿已了,可是他若不再见你一面,恐怕日后会后悔。”
陈玉华怔怔的,我将被子掀开,对她说道:“你还是想见他的,对不对?”
她失去双眼无法哭泣,只能轻声哽咽:“我现在这么丑,他当真还愿意来看我么?”
我替她拢了拢头发,随手挽了一个堕马髻,道:“不丑不丑,你的容貌,从来都是宫里最精致妩媚的。”
她抚摸着自己的发髻,又摸了摸自己的眼睛,颤抖地问我:“是么,可是好久没有照过镜子了,我都不记得自己什么样子。皇后,你可还记得我从前的样子么?”
我微有出神,想到初见陈玉华的景象,不觉抿嘴一笑:“怎么不记得,你入宫那天穿了一身粉红色的衣裙,衬得容颜娇丽。那时候我就想,日后宫中恐怕没人比你更明媚了。”
提起了当年,她轻托香腮喃喃道:“当年……可是我入宫多少年了?我看不见四季变化,看不见花开花落,白天和黑夜在我眼里也是一样的。皇后,你知道我现在多大了么?”
我含笑道:“你今年才二十七,还年轻呢。”
她神色怅然,幽幽道:“二十七岁,不知不觉我都这么老了。父亲想把我许配给他时,我还没有及笄……”
两日后,我悄悄安排哥哥进宫,见他眉宇间略带风霜,不觉隐隐心疼。他哑着嗓子问我:“贵妃娘娘还好么?”
我强笑道:“今天的精神还不错,我已经支开了旁人,你自己去见她便是。”我又嘱咐了一句,“你想和她说多久就说多久,宫里一切有我。”
哥哥深深看了我一眼,用力点头。
日头逐渐西移,我安安静静坐在殿中处理着年节下的杂事。金仁守在我身边低声道:“娘娘,七皇子又病了,李婕妤今夜请皇上去探望。”
我一边翻着书页核对着支出银两,一边说道:“不用着急,太后孝期未满,皇上做不了什么。”
金仁稍有不安,我见状合上簿籍问:“怎么了?”
金仁回禀道:“娘娘不知道,宫里头有传言,说皇上早就破了孝。毕竟皇上正值壮年,李婕妤也年轻漂亮,他们两个夜夜在一处,哪能拘着规矩安安分分的。”
我冷笑道:“既然是这样——改日找个御医去绿绮堂诊脉,就说李婕妤怀了身孕。”
金仁一喜,笑道:“这消息若传出来,恐怕皇上再也不敢去了。”
我暂且无心理会李婕妤,又问金仁道:“贵妃病重的消息平阿侯是否已经知道了?”
金仁听见我问这个,不觉愁眉苦脸:“自然知道了,老侯爷就贵妃一个女儿,疼的什么似的。听闻今天早上还上奏折问贵妃娘娘安,皇上批复会尽力医治。老侯爷拼杀得来那么多封邑土地,却没有儿子继承,也是可怜。”
我横扫他一眼,道:“侯爷毕竟是侯爷,轮不到你来可怜,你这话传出去可当心小命。”
金仁叹了口气:“奴才晓得分寸,只是觉得王侯将相做到这个地步,却也还有不如意的事,想想就心酸。”
我睨着他意味不明的一笑,道:“如今你也是本宫身边的总管太监,宫中大部分人看你有如你看平阿侯,你可能事事顺心?”
金仁脸色一白,连忙跪下道:“娘娘别折煞奴才,奴才就是奴才,谈什么顺心不顺心。”
我示意他起来,淡淡道:“你是本宫身边服侍的人,但是平阿侯何尝不是皇上的臣子。率土之滨莫非王臣,说穿了,天底下除了皇上,其他人都是一样的。”
金仁闻言敛容,道:“娘娘的教导奴才记下了。”
我看簿籍看的眼酸,随手揉着额角道:“你记得太早了,本宫的话还没说完。你不想想既然大家都是一样的人,为何你见了平阿侯也下跪行礼呢?”
金仁乖觉,笑道:“虽说一样,但是奴才的地位和侯爷千差万别。”
我冷笑道:“然而他见了徐晋,总还肯给三分薄面,不受他大礼。其实无论为人、为官、为妃、为奴,只要能审时度势,随机应变,在自己本行走到最高点,任凭对方是谁都得对他尊重些。”
金仁闻言更是肃穆,道:“奴才明白了。”
正在这个时候,殿外传来三声叩门的声音。那是哥哥离去宫里心腹给我递信。我瞧着日头西移,确实不早,哥哥同她的话也该说完了。
哥哥彼时还未离去,站在未央宫的宫院中略微怅然,见我走来对我说道:“贵妃的身子,真的是虚弱至极了。”
我心酸,涩然道:“今日听说你要来,她精神还算不错,往日里更是颓萎,叫人心疼。”
哥哥抿嘴不语,只静静盯着长亭殿的窗棂。我看了看懵怔的哥哥,心底隐约有几分不安,不觉低声问他:“你同她既然已经絮完,为何还不肯离开?”
哥哥回过神来,默默道:“我是怕这一走,永远也不能再回来看她了。”
我眼波一转,道:“你若是想,明日我可以再安排。”
哥哥想了良久,终还是幽声道:“罢了,这到底违禁,我不愿连累你,何况府中毕竟还有王妃。”
我见他还是顾忌方由的,终于安下心来。方由和陈玉华都是我没有血缘的亲人,陈玉华如今唯一的愿望就是见一见哥哥,我若做不到良心难安。但若是因此让哥哥对陈玉华生出情义,我亦是对不住方由。
哥哥是重情之人,陈玉华为了他失去了双目,又爱他至深,他自然不能佯作无睹。方由是他发妻,又是他深爱了多年的人,他也不能伤她的心。
日落之前,哥哥还是走了。他的肩上担着两个同样美好女子的爱重,却从头到尾辜负了一人。背影萧萧,我忽然想起他曾经说,若知陈玉华如此可爱,当初极有可能答应这门亲事。顿时明了,其实哥哥还是待陈玉华有情的。只是这份感情,淡薄到平日察觉不出,唯有到生离死别的关头,才浓烈炽热起来。
而殿中的陈玉华,此刻正安详地躺在床榻上,带着此生最后的温暖,微笑地永远闭上眼睛。
下了几日大雪的天,终于在黄昏的最后一刻放晴。晚霞如血,绚烂却也极尽凄厉,仿佛在悼念着红颜早逝。北风又开始呼呼作响,用冰冷的温度将空气中浓郁的悲凉封存。
而我,悄悄将哥哥写给我答允来看她的信放入她贴身的小衣里。这样一来,她长眠的日日夜夜,都有哥哥相陪。
鸿熙十五年腊月十八,敏贵妃陈氏病故。皇帝伤心良久,追谥贵妃为敏肃皇贵妃。自此以后,大齐太庙中,又多了一块冰凉的牌位。上面所书的那个人,是我在宫中唯一当做亲人看待的妹妹。
腊月十九日,婢女花镜请求为皇贵妃守灵,皇上念及皇贵妃无子嗣,唯有皇三子一个养子,便允花镜按照公主服母妃丧之礼为其摔丧驾灵。而皇三子萧昭平,因母妃病逝伤心过度,也一朝病倒。御医照料在侧,皇三子却依旧高烧不退。
十二年岁月如梭,把这个鲜活的女子刻进了我的生命里。她见证了我最初的爱恨,陪着我扳倒了后宫一个又一个的敌人。或许她也曾背叛,但是这背叛过后,却让我更加珍惜她在身边的日子。
落英、柔惠、柔嘉、柔仪、方由、春雨、魏瑾这些曾经陪伴我的人都一一离我而去,如今陈玉华也永远离开。我突然发现在这沉寂的后宫里,我竟是孤孤单单一个人了。
清泪划过,我蓦地失笑。孤家寡人,我居然也一步步走到了孤家寡人的地步。
萧琰来过几次未央宫,站在停放陈玉华梓宫的长亭殿里,怅然对我叹道:“皇贵妃温柔静默,这么多年是朕冷落她了。她和她父亲都为朕的江山立下汗马功劳,朕却连她的性命都留不住。”
温柔静默?我忍耐不住冷笑出声,迎着萧琰不悦地目光从牙缝中挤出句话:“当年皇上形容皇贵妃,用的是桀骜不驯这个词。”
他自是不记得鸿熙三年的陈玉华是如何昂首入宫,骄傲如斯。他也不知道,有那么几年她对他款款深情,却不得不竭力掩藏女儿心思,哪怕在我面前都要扮作无意圣宠。
他更不明白,雷雨交加那日他脱口而出的不屑是如何深深伤了她。自此以后她对他冷心冷肺,一如他从来不曾在乎她。
他什么都不记得、不知道、不明白,仍旧可以回到清阳殿,做他高高在上的皇帝。
而我,只要一阖眼就能看到陈玉华的身影。她的音容笑貌,一举一动,莫不真切地在我脑海里闪现。
靖儿已到了很懂事的年纪,他乖巧地同花镜一起为陈玉华守灵。他说:“敏肃母妃一生无子,薨后虽有公主守灵,但三弟病重却不能为她服丧。”
他摇摇我雪白的锦衣,哭着恳求道:“母后,儿臣想替三弟为敏肃母妃守灵,尽一尽孝道。”
我落泪,却轻轻替靖儿拭去脸颊的泪水,道:“应该的,你去吧。你敏肃母妃未必多喜欢你三弟,待你却是极好的。”
看着靖儿步伐沉重地走向长亭殿,我记起十年前诞下靖儿不久,她曾经抱着靖儿含笑逗弄。那是此生她在我面前唯一一次露出慈母般的微笑。尽管她日后否认对我子女的疼惜,但那时面对如此娇嫩生命的她,也一定是真心喜爱。
那一年,天高云淡,岁月静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