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初初原本还略不清晰的神志在看到镜子里的自己之后瞬间清醒。
洗完澡后完全没有打理的头发乱作一团,说是鸡窝的话,鸡恐怕都要嫌弃;眼睛完全肿着,虽不是特别严重,但衬着眼下的黑眼圈也是“别有风情”;脸颊上除了明显的泪痕,还有……鼻涕。
刚才正是用这副模样看着顾泽!!
她不想静静了,只想把自己掐死回炉再造。
>_<
等她把自己收拾得有些人样下楼,顾泽也差不多做好饭了。
“药在桌子上,你看一下服用说明,等吃完饭再吃。”他说。
初初瓮声瓮气地答了个好。
看起来家里的药很齐全,感冒药、治嗓子的药……甚至还有一瓶小儿止咳糖浆。
——这一定是个冷笑话没跑了。
没过多久,顾泽端出一个大碗,阳春面香气扑鼻,绿色的菠菜旁边还躺着一个圆乎乎的荷包蛋。
“今晚不要节食了,吃吧。”他把筷子递给初初。
初初吸了吸鼻子:“没想到你还会做饭。”
顾泽看着她没有说话。
虽然知道吃饭的时候说话既说不清楚也不礼貌,她还是没能忍住:“今天试镜结果出来了,剧组选了秦雅君。虽然我没看到她的表演,但肯定是比我强,如果我没努力也就罢了,那样努力还是这样的结果,我真的有些不知道该怎么办了……”她又吸吸鼻子:“小强还跟我说,星意不打算跟我续约,杨姐一句话都没给我,我这个样子,都不知道能不能找到新的经纪公司,如果不能做演员,我又该去干什么呢?”
顾泽打断她:“你要放弃吗?”
初初下意识摇头,随后又不知所措地愣住,道:“……我,我也不知道。”
“我以为你不是这样的人,”顾泽说:“我以为你不会因为一次失败就想退缩。这只是一次试镜而已,世上也没有人总是一帆风顺,一点困难就能把你击败,你怎么还敢说自己努力了?”
她讷讷反问:“你不是一帆风顺吗?”
顾泽似乎笑了,又似乎没有:“我最近在准备一部电影的试戏,但是导演却根本不想见我。”
“啊?”初初抬起脸:“你也会遇到这种事啊?”
顾泽一脸嫌弃地递给她一张纸巾:“擦擦鼻涕。”
“……”
听他这么一说,初初的心情也平复了许多:“这样看来我的事也没什么大不了了。”
“都说了你要多补脑,”顾泽说:“哪里有演员因为一次试镜失败和一次解约就打算转行的?”
初初也有些不好意思:“……随,随口乱说,作不得真,作不得真。”
顾泽又问:“那你打算怎么解决经纪公司的事情?”
她思索片刻,突然想起什么:“你等一下!”
仍下半碗面就跑上了楼。
再回来的时候顾泽仍在餐桌边,他的衣服已然换了,穿着深蓝色的居家服,在初初看起来仍是360度的英俊。
她手里抱着那个老旧的糖果盒,顾泽一时不解,露出一个疑惑的神色。
初初把面推到一边,郑重其事地将盒子放在桌上。餐厅的灯光不是特别明亮,盒子显得更加老旧了些,打开的时候像是老人活动脊柱,发出了“咯吱咯吱”的□□声。
她取出里面的协议书,用手整了整,放在了顾泽面前。
“我想求你帮一个忙。”
顾泽看着面前的协议书,深色冷淡,眼里更是殊无笑意:“哦?”
这份协议书是他与沈初初在高二签订的。确切的说,是高二的学期结束,高三前的暑假。
他记得清楚。
记者的报道中顾泽自小家境优渥,是真实的。
他父亲经营了一家电子公司,母亲则是c大文学系的教授,家中环境极好。虽说顾泽一路成长为“别人家的孩子”未尝与他的家境有关,但这样的家庭或多或少也让他比同龄人多了几分自矜与骄傲。
年少的时候想的总是很少,顾泽再怎么优秀,也从未想过有一天这样一个由父母构建的象牙塔会顷刻坍塌。
高三前的暑假,学校忙着各类补课,老师如打了鸡血一般,每天都要将“只要学不死,就往死学”重复千遍。黑板上记录着高考倒计时,窗外夏蝉聒噪,日光仿佛来自赤道,恨不得将每个人晒脱一层皮。
课间时间不长,许多同学都禁不住困意,趴在课桌上睡得香甜,顾泽在堆叠如小山的各门课本后面做物理模拟题。
班主任突然出现在教室门口,表情有几分严肃:“顾泽,你跟我来。”
因为学校严禁学生携带手机,顾母的电话打到了班主任那里,继而转接给了顾泽。
而这通电话的内容对于17岁的少年来说,不啻一方惊雷。
父亲投资失败,生意破产,心脏病突发住院;房子作为抵押被法院扣押。
一贯优雅的母亲仿佛一夜之间苍老了十岁,鬓间星白、脊背佝偻,见到他之后禁不住泪流满面。
命运从不会给人准备的时间,如果天塌了,他总得帮母亲顶着。
顾泽向学校请假,四处奔走从父亲的好友借了一部分钱,却也只堪堪将房子的抵押解除,不至母亲无处可居,而父亲住院的花费仍没有着落。
短短几日,对于少年来说,却长得难以想象。即便多年后功成名就,再也不用为金钱烦恼,他也不愿多去回忆那一段经历。
那段他学会卑躬屈膝、放下自尊,也学会了世人冷漠、雪上加霜的日子。
到了第三周,从学校来的女生给他送来补习资料,他收了之后,女生却仍旧站在门口,没有离开的意思。
“还有事吗?”顾泽心情不佳,客气也是欠奉。
女生似乎有些忐忑,犹豫半晌,在他耐心消耗殆尽之前开了口:“我可以帮你。”
顾泽愣住。
她则重复了一遍,这次笃定了许多:“我可以帮你。”
他第一次打量起记忆里面目模糊的女生。
是同班,因为长相出色的缘故,偶尔在体育课的时候会听男生提起来,他从未在意。名字叫什么来着?
沈……初初?
“你要怎么帮我?”顾泽沉声问。
女生咬了咬嘴唇:“我可以帮你还债,也可以帮你父亲在医院接受最好的治疗,让你母亲没有任何后顾之忧。”
顾泽似笑非笑:“代价呢?”
“你必须答应我一个条件。”
“你说。”
……
在接到医院第四张费用催缴单之后,他向沈初初妥协。
妥协。是顾泽在17岁学到的、最无奈的词语。
签订协议书的事情顾母并不知道,她只是听说儿子的一个同学家境极好,辗转听闻顾泽的事情之后借钱给了他。
对方是一个女生,学习并不好,顾母叹息:“等你父亲病情稳定了,我想当面向这个同学道谢。”
顾泽没有回应,面对母亲,他只是状若无意地仰头,将许多天来唯一一次的泪意逼回。
此刻,那张协议书又出现在他面前。
白纸黑字。
协议书:
现协议甲方向乙方提供借款x元,并保证乙方父亲获得长期、稳定、有效的治疗,乙方须作为甲方男朋友,直到甲方提出分手,并在此期间履行男友义务。
甲方:沈初初。
乙方:顾泽。
当初,签完这纸戏言般的协议书之后,沈初初似乎因为放松而长舒一口气,又似乎是因为他们关系的转变而略略放松,故而抬眸直视他。
顾泽一直记得她的双眼,明亮,却带着几分偏执。
而这双眼睛的主人如今就坐在他面前,将协议递给他,声音因为感冒而略略沙哑:“如果……咳咳……如果你能帮我签约晨光,我,我可以提出分手。”
她说完之后,生怕他误会,接着补充:“我不是说你比不上晨光的合约!只是……就是……我觉得……”
怎么也说不出接下来的话。
他却明白了她的意思:她不想再继续这样的协议关系。
同样的双眼,她的眼里却是清明温柔,眼波平和,似一淙流水。
分明是从没见过的一双眼,却觉得莫名熟悉。
顾泽伸手将协议书压在桌上,未看一眼。
他盯着初初,另一只手抓着她的手腕,仿佛怕她在下一瞬逃跑。
他问:“你是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