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宁贵妃面色一白,膝头发软,脑海里“嗡”地一声,惊慌失措地看着崇贞皇帝。
皇帝走进殿内,身后跟着两个穿红色曳撒的宫人。
宁贵妃这才想起来今日皇帝说过会来她这儿,可是怎么会这样早?比往常早了半个时辰。她张了张口,唇瓣嗫嚅:“陛下……”
崇贞皇帝却不看她,低头看向匍匐在地的青翡,冷冰冰地问:“你刚才说的是真的?”
青翡低着头,诚惶诚恐地朝皇帝磕了个头,“回禀陛下,民妇所言句句属实,若有半点假话,让民妇不得好死……”
“住口!”宁贵妃气急败坏地斥道,转头对皇帝道:“陛下,您切莫听信这个疯妇的话,我与她素不相识,怎知她为何会出现在宫中?定是有人要陷害我……”
崇贞皇帝淡漠地看了她一眼,不容置喙道:“朕没问你。”
宁贵妃被这一眼看得发憷,眼眶顿时泛了红。
“说说当年的事。”崇贞皇帝负手而立,闭了闭眼,嗓音压抑,“琉璃是怎么中毒的。”
青翡道了声是,将当年之事娓娓道来:“彼时正是琉璃公主的周岁宴,奴婢受娘娘的吩咐……”
赵琉璃周岁宴那日,她被奶嬷嬷抱到暖阁里喝奶水去了,之后便慢慢地睡了。淑妃好奇心大起,想去暖阁里看看小公主,陈皇后便让嬷嬷陪着她进去看了会儿。淑妃离开后,青翡来到暖阁,另外两个丫鬟支开了暖阁的宫婢,她走入暖阁里头,撬开赵琉璃的小嘴,将□□涂在了赵琉璃的舌头上。刚满一岁的小孩子,当属哭得很厉害,声音又轻又软,跟生病的小猫儿似的,可怜得很。青翡当时狠着心肠,做完这一切,便悄无声息地退出了暖阁。
事后赵琉璃出了事,这罪名自然而然地落在了淑妃的头上,盖因当时进出暖阁的只有她一个人。淑妃抵死不认,直呼冤枉,但是根本没人相信她的话,只当她是狡辩,崇贞皇帝亦如此,一杯毒酒将她赐死在宫殿中。
青翡的声音越来越低:“……这些年奴婢一直活在自责中,奴婢有愧六公主。”
崇贞皇帝放在身后的拳头越捏越紧,手背泛起纵横的青筋,瞧着颇为可怖。他闭着眼睛,脸上覆了一层寒霜,逐字逐句地问:“宁妃,你还有什么话想说?”
宁贵妃跟着跪到皇帝面前,泪流满面道:“陛下不能听信这妇人的片面之词,妾身当真不认识她,却不知她为何口口声声污蔑妾身……”
崇贞皇帝睁开眼,看着她问:“你不认识她?”
宁贵妃摇头不迭,“不认识。”
崇贞皇帝冷笑了笑,宽袖一挥道:“那就把尚宫局的女官叫来,朕倒要看看,究竟有没有这个人!”
不多时,尚宫局的女官匆匆赶来,手里捧着一本记载宫中所有宫婢的名册子。女官得知皇帝的授意,忙飞快地翻起册子来,很快便停在其中一页上,“回陛下,元嘉十年宁贵妃确实安排了三名宫婢出宫,青翡是其中之一。青翡手心有一颗痣,陛下可亲自检验。”
崇祯皇帝垂下眼睛,看向青翡,“把双手翻开。”
青翡依言摊开双手,只见她左手手心赫赫然有一颗黑痣,在烛光下格外显眼。
宁贵妃跌坐在地,仿佛浑身的力气被人抽空一般。
崇贞皇帝收回视线,再看向宁贵妃时,眼里只剩下阴冷失望。他忽然想起当时陈皇后跟他说过的话,彼时他们躺在一张床榻上,关系还没有现在这般的僵硬。陈皇后恳求他重新调查一遍琉璃中毒一事,她怀疑事情不如表面看起来那么简单,因为宁贵妃的宫婢也在场。那是她第一次也是唯一一次在他面前示弱,如今想来,当时她的表情是那般无助,将所有的希望都寄托在了他的身上。可是他呢,他非但没有调查,还怪她想得太多,说她“杯弓蛇影”。加之那时候陈皇后娘家的权势越做越大,他心生忌惮,表面上不好太宠着她,又有心提拔宁妃的母家,常常夜宿宁妃的宫殿,表面上看起来不正是盛宠宁妃么。
再后来,陈皇后就再也不提这事了。
崇贞皇帝张了张口,声音沙哑道:“来人。”
外头进来两个宫人,“参见陛下。”
“从今日起,褫夺宁氏贵妃封号,降为庶人,暂时关押进捻金殿中。”皇帝道。
宁氏哭着叫道:“陛下!”
那捻金殿名字虽好听,却与冷宫无异。宫里没有专门称做冷宫的地方,这样的宫殿常年没有人住,偏僻幽冷,便充作冷宫使用。历代犯了错、失了宠的妃子,无一例外都去了那里。
崇贞皇帝不为所动,宁氏上前抓住他的袖子,却被他无情地掸了开去。宁氏垂死挣扎,“妾身一心一意为了陛下,陛下当初说过,无论妾身犯了什么错,您都会饶恕妾身的……”
崇贞皇帝皱了皱眉,大抵自己都忘了曾经说过这句话,面无表情地看她一眼,“朕可以饶恕你,也可以废了你。连朕的女儿都敢毒害,你以为朕会放过你么?”
宫人左右架住宁氏的肩膀,将宁氏往殿外带去。
或许她怎么都想不到,自己竟会一夜之间,从高高在上的宁贵妃便贬为庶人。
崇贞皇帝看了看青翡,眼神阴翳,发落道:“将此人带去宗人府,活剐了!”
青翡一抖,面色惨白。
所有人都走后,殿内空空荡荡,只剩下皇帝一人,殿内伺候的宫婢在外跪了一溜儿,生怕皇帝一个不顺心,将他们所有人都牵连进去。好在皇帝还存着理智,在殿里站了一会儿,缓慢地走了出来。
储公公迎上去问:“陛下,您去哪儿?”
崇贞皇帝脚步一顿,许久才道:“去昭阳殿。”
昭阳殿内早早地熄了灯,远远看去,只有廊下的八角宫灯还亮着。守门的两个宫婢摇摇欲睡,见皇帝过来,瞌睡一下子全醒了,剔剔然道:“参见陛下……”
崇贞皇帝摆了摆手,看向殿内,“皇后呢?”
宫婢垂着头,“回禀陛下,娘娘已经歇下了。”
另一个颇有点眼力劲儿,连忙道:“奴婢这就进去叫醒娘娘。”
崇贞皇帝叫住她,半响才缓缓道:“不必,朕进去站一会儿就走。”说罢往里走去。
两位宫婢面面相觑,既然陛下深夜来找皇后娘娘,为何不在这里睡下?
崇贞皇帝站在床边,拨开层层叠叠的销金幔帐,看见里面熟睡的陈皇后。殿内光线昏昧,只有窗户里洒进来的月光落了一地,竟是一盏灯也没有。他记得她以前睡觉喜欢留着灯,因为上半辈子的杀戮太重,没有灯便会觉得不安全。
什么时候她已经不需要点灯了?他究竟错过了她多少东西?
皇帝坐在床榻边沿,伸出手指碰了碰陈皇后的脸颊,声音在夜色里低沉暗哑:“晚晚,我来迟了。”
陈皇后皱了皱眉,皇帝身子一僵,以为她醒了,可是她只是翻了个身,痛苦艰难地说:“琉璃……”
皇帝手僵在半空。
琉璃,他们的琉璃。
皇帝的手慢慢收拢,紧紧地握着床头的金丝楠木,生生将那木头掰下来一块。
*
今儿是上元节,靖王府的下人都洋溢着喜色,瞧着比过年还高兴。那是自然,上元节每人都放了半天假,他们能回家看望自己的家人,自然是高兴的。
魏箩对这样的日子已经没什么兴致了,恰好今日绣春居的人将她的衣服都送了过来,她便在屋子里看衣服。数了数,共有衣服十八套,鞋子十二双,还有娟帕十六块,团扇十八柄,且这些还只是春衫而已。魏箩一件一件地看过去,每一件款式都不重样,做工细致,花纹繁复,其精细程度,委实是其他铺子做不出的。
魏箩站在罗汉塌前,思考哪件衣服该配那双鞋子,又该配哪块帕子,太认真,竟将一旁的赵玠冷落了。
“选好了么?”赵玠贴着她的耳朵低声问。
魏箩扭头看他,上下打量他一眼:“你要出门么?”穿得这么端正,只不过方才并没有听说他要出去。
赵玠捏了捏她的手心,“今日是上元节,本王带你出去走走。这阵儿闷坏了吧?”
他们刚从通州回来便是过年,一忙好些天,前几日又赶上春雨,只能待在屋里,今儿天气好不容易才见晴。
魏箩看着他,不紧不慢地问:“你刚才说什么?”
赵玠回想了一下,很快明白过来这小姑娘指的什么,把她拽到跟前,揉揉她的小脸,“为夫带你出去走走?”
魏箩不喜欢他在自己面前称呼“本王”,以前没成亲就算了,成了亲还这样,摆明了是在端架子。魏箩根本不给赵玠端架子的机会,要求他改口,他是改口了,只是有时候不经意间,还是会自称“本王”,倒也没有故意端架子的意思,只是习惯了,一时半会儿改不过来而已。
魏箩撇下嘴角,“我有些事还没问你。”
赵玠坐在榻上,把她夹在中间,婆娑着她的嘴唇道:“想问什么?”
魏箩抬起双眼,长而翘的睫毛像凤尾蝶的翅膀,蝴蝶从水面上飞走,露出碧波潋滟的眼睛。她道:“宁妃被贬为庶人了,你知道吗?”
赵玠面色不改,只是唇边的笑意淡了些,点点头。
“那个常氏,是你安排进宫的?”魏箩问道。
赵玠依旧点头。
魏箩拧眉,“单凭常氏一个人的口供,证据肯定是不足的,当年同谋的另外两个宫女能找到吗?”
赵玠眼神有些讽刺,漫不经心道:“父皇知道了真相后,定会派人去找这两人的。”一提起崇祯皇帝,他就是这副表情。
魏箩闻言,心中稍安。不管怎么说,宁妃是彻底蹦跶不起来了,至于五皇子,想必也不会再被崇贞皇帝重用。魏箩看向面前的赵玠,难不成他以后要当皇帝了?那自己会成为皇后么?
这种经历还真是新鲜。
魏箩跨坐在赵玠身上,仰头盯着他。
赵玠失笑,“看什么?”
魏箩眯起眼睛,笑靥盈盈,“看我家夫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