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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人成亲六年,魏昆从未用这种语气质问过她。
魏昆是英国公府几个老爷里脾性最温和的,他不像大老爷那样暴躁,也不像二老爷那样冲动,他是温润君子,彬彬有礼。杜氏就是因为看上他这一点,当初才会明知道他心里装着姜妙兰,也要不管不顾地嫁到英国公府来。
成亲以后,杜月盈对他百般讨好,房事上也不例外,甚至有一段时间挖空心思就想着怎么能让他愉快。她以为自己能渐渐取代姜妙兰在他心里的地位,毕竟那个女人已经走了,而她还可以跟他过剩下的大半辈子。可是慢慢的她发现自己始终走不进魏昆的心里,他对她好,是那种客客气气的好,不是心贴着心的好。他们白天相敬如宾,夜里行房事也像履行义务一样,每一次抽身而出,他从不说一两句贴心的话,翻个身就睡着了。
一开始杜月盈尚且能够忍受,直到有一回她在魏昆的枕头底下发现一个半旧不新的香囊。
香囊上绣的是鸳鸯戏水,很普通的图案,针脚也不熟练,一看就是刚学会女红不久的人绣的。杜月盈以为是他用坏的香囊,当时也没上心,想着反正也旧了,英国公府什么样的香囊没有,于是就让丫鬟拿走扔了。
可是那天魏昆回来发现香囊不见以后,没有发火,却脸色铁青,比发火的样子还可怕。他问丫鬟把香囊扔哪儿了,丫鬟说了后院一个地方,他当时二话不说,红着眼睛就去后院找了。
那么急切,那么疯狂,似乎那个香囊就是他的命根子。没有香囊,他也活不下去了。
后来杜月盈才知道那是姜妙兰给他绣的东西。当时姜妙兰怀着身孕,一天只能绣一点点,香囊刚绣完,孩子就生了。这是她留给魏昆的最后一样东西,也是唯一一样,难怪他那么宝贝。
这是杜氏第一次清晰地认识到姜妙兰在魏昆心里的重要性。
这件事就像一根刺扎进杜氏的心里,越扎越深。她逐渐发现生活中处处都有姜妙兰的痕迹,比如魏昆常常望着香囊出神,比如魏昆看见魏箩和魏常弘就会笑得很愉悦,比如魏昆对魏箩比对魏筝更好……时间长了,她越来越恨姜妙兰,恨不得把她的一双儿女都除去,眼不见,心不烦!
所以她才会暗中筹划这一切。
只有把姜妙兰在他生活中的痕迹全部剔除,他才会看到她和筝姐儿!
本以为这次准备万全,一定不会失手的,谁知道魏箩那小丫头中途生变,突然变了一个人一样,搅乱了她所有的计划。她紧紧咬住牙,不想让自己露出一点点心虚,缓缓牵出一抹笑,不明所以地问:“老爷怎么会这么问?我今儿带阿箩去护国寺上香,出门前你都知道的,难道你忘了吗?”
正是因为没有忘,所以才会问她。魏昆紧紧握着管帽椅上的云纹扶手,极力控制情绪,“那为何阿箩先回来了?她是跟你一起出门的,你没有看好她,若是她出了什么危险,你该如何向我交代!”
杜氏被他当着这么多下人的面训斥,只觉得自己颜面扫地,下意识辩解:“她被一个武功高强的侍卫带走了,谁知道那侍卫什么来头……”
话音未落,门口的金缕再也忍不住,推开左右两边的丫鬟冲了进来,扑通一声跪在魏昆面前,“老爷,婢子都听见了,求老爷为四小姐做主!”她眼眶泛红,愤怒地看向杜氏,陈述道:“夫人从护国寺出来没有直接回国公府,而是带四小姐去了一个林子里,那林子里面有两个人牙子……婢子亲耳听见,夫人说要将小姐卖给他们,还说要把小姐卖得越远越好。老爷若是不信,可以带人去林子里搜搜,那两个人牙子定还在附近!”
魏昆握紧手掌,直视杜氏:“她说的是真的?”
杜氏扶着身旁的窦嬷嬷,屏息凝神,咬着牙道:“一派胡言!我根本不认识那两个人,你说听到我们的对话,可有证据?若是拿不出证据,休怪我对你不客气!”
她在林子里可不是这么说的,当时还说那两个人牙子是猎户,一回到国公府,就变成不认识了。金缕恨她恶毒,这会儿也顾及不了什么主仆有别,恨不得立即揭穿她的面具:“我和傅母都是证人,四小姐也在场,夫人若要狡辩,不如把四小姐亲自叫来问问。小孩子总是不会撒谎的!”
早在他们回来之前,魏箩就把什么都跟魏昆说了。
魏昆这会儿正心疼女儿,不想让小小的魏箩参与进来,只道:“阿箩回来哭着跟我说,太太不要她了,太太要把她卖掉,还问她做错了什么?”说到这里,他眼眶一红,抬眸瞪向杜氏,“我也想问她做错了什么,她才六岁,竟让你如此忍受不了?”
那眼神饱含愤怒,如此陌生,硬生生看得杜月盈腿肚子一软。
她张了张嘴,发现说不出话。
是,她就是忍受不了,她恨不得能让魏箩两姐弟立刻消失。这样她的世界就清净了,她和魏昆还有筝姐儿才是一家人,那两个孩子算什么?
他们凭什么阻挡在他们之间?
窦嬷嬷听见魏昆的话,仿佛找到一线生机,顺着辩道:“老爷方才说小姐是提前回来的,若夫人真想卖了四小姐,又岂会轻易放过她?一定是那个侍卫教唆了她什么,四小姐年纪小,不懂事,才会有话学话的……”
魏昆冷冷看过去,“你当四小姐是傻子,还是当我是傻子?”
简简单单的一句话,问得窦嬷嬷哑口无言。
魏昆又道:“那个侍卫跟你们是什么关系,为何要陷害你们?阿箩若不是被他所救,今日还回得来么!”
窦嬷嬷无话可说,忽然跪在地上,失声痛哭:“老爷若是不信,可以让人去护国寺找找,哪里有这丫鬟说的人牙子……若是找不到,求老爷还我家夫人一个清白。”
她之所以这么说,是因为回来之前就打点好了一切。
杜氏给了吴舟夫妻一笔不少的钱,让他们离开盛京城,离开柳林县,再也不要回来。吴舟生意没做成,又被阿箩划烂了脸,本不想善罢甘休,但是一看杜氏给的数目,足够他们不干活吃三五年的,也就骂骂咧咧地同意了。所以窦嬷嬷才会这么有底气,过了这么长时间,吴舟夫妻肯定走远了,魏昆即便想找也找不到。
“好,好。”魏昆愤怒地点点头,叫来松园的八名侍卫,指着地上的金缕道:“你们带她一起去护国寺,照着她的要求找人。今日若是找不到,就都别回来了!”
英国公的侍卫训练有素,每一批都是精卫,办事非常有效率。闻言齐齐应是,跟随金缕一起出门了。
*
侍卫们前脚刚走,后脚便有两个妇人从门外走入。
走在前面的是三夫人柳氏,头梳云髻,两鬓插玉叶金蝉簪,珠环翠绕,好不奢华。她一身东方亮衫子,打扮略显张扬,跟她的性子倒是十分吻合,一进门便惊讶地“咦”了一声,“这是怎么回事?这么大的动静,五弟妹做错了什么,让五弟这么生气?”
走在她后面的是四夫人秦氏,秦氏相比之下低调许多,倾髻上只插了两支金梅花蝴蝶簪,身穿蜜合色苏绣牡丹纹褙子,容貌秀丽,气质温和。
刚才杜氏回府以后朝凝雪使了个眼色,就是想让她把三夫人请来当说客。凝雪去到三房梨园后,发现四夫人正好在三夫人屋里,所以就把两人一起请来了。
英国公府有五个老爷,三个姑奶奶。姑奶奶都嫁人了,逢年过节才回来一趟。剩下五个老爷里,大老爷、三老爷和五老爷是嫡出,二老爷和四老爷是庶出,英国公位高权重,即便老二和老四是庶出,娶的媳妇儿也一点儿不差。四夫人的娘家是安陵侯府,她是嫡幼女,安陵侯府的姑娘在盛京城出了名的温婉贤良、气质高华,这门亲事还算是四老爷高攀的。
成亲以后四老爷和四夫人鹣鲽情深,日子过得还算圆满,秦氏连生了三个儿子,一直想要一个女儿,可惜女儿迟迟不来。由于四老爷魏晏和魏昆同在翰林院当职,两房走动得勤快,所以秦氏也常常见到魏箩。她喜欢极了魏箩这样的小姑娘,又标致又灵巧,说是天上的小仙女儿也不为过。再加上魏箩没有亲娘,秦氏对她多了一份怜悯之情,平日里对她愈发疼爱。
几位夫人里面,唯有四夫人待阿箩是全心全意的好。
魏箩藏在碧纱橱后面,一看见秦氏来了,忙推开槅扇走出来,张开双手跑到秦氏面前,拖着软软的声音撒娇:“四伯母,抱抱。”
秦氏笑着把她抱起来,刮刮她挺翘的小鼻子,“阿箩怎么也在这里?身体好些了么,昨儿四伯母回娘家了,没有去看你,你不怪四伯母吧?”
阿箩在她颈窝蹭了蹭,一偏头,正好能看见对自己怒目而视的杜氏。她埋起头,在别人都看不见的地方弯起嘴角,两条纤细的胳膊却把秦氏搂得更紧:“阿箩没事了……四伯母,阿箩害怕。”
秦氏不解,“怎么了,害怕什么?”
阿箩声音闷闷的,带着点怯懦,听起来真是不安极了,“害怕太太……”
太太?
秦氏正疑惑,杜氏已怒声道:“阿箩!”
怀里的小姑娘猛一瑟缩,身子微微地颤抖,秦氏这才知道原来她口中的“太太”是指五夫人。
阿箩以前不是叫她母亲么,为何改了称呼?
秦氏看向前方的魏昆,魏昆虽不想再提,但还是把今日发生的事说了一遍。
秦氏和柳氏这才知道出了这么大的事,秦氏颇为震惊,连带着看杜氏的眼神都变了。倒是柳氏,唯恐天下不乱的性子,这会儿居然还笑得出来:“五弟怎么能轻易听信丫鬟的说辞?万一那丫鬟居心不良,存心陷害五弟妹呢?”
然而金缕一个丫鬟,陷害杜氏有什么好处?
魏昆不欲多言,请求秦氏把魏箩抱回碧纱橱,不想让这里的污秽听入魏箩耳中,玷污她的心灵。
两个时辰后,去外头找人的侍卫回来了。并且还带回来吴舟和王氏夫妻二人。
一听说吴舟和王氏被带回来,窦嬷嬷身子一软,趴跪在地上起都起不来了。
不是打发他们走了?侍卫们是怎么找到的?
魏昆看到她的反应,大抵也能猜到什么,心中一片寒凉,问侍卫道:“人呢?”
其中一名侍卫屈膝抱拳道:“回老爷,那两人正在院外,不敢进来。属下在那两人身上搜出两样东西,请老爷看一看。”
魏昆颔首,让他递上来。
窦嬷嬷和杜氏隐约猜到是什么,两人对视一眼,只觉手脚冰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