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琅琊真人曾说,不论我看到什么听到什么,都要不动声色。
我攥了攥冒汗的手心,正打算离开,忽然察觉到有妖气弥漫。我提气跃上房顶,压低身体趴到房檐后。不多时,便见月光下一道青虹如长练舞过天际,宛如一闪而逝的闪电倏忽间降落下来,随着一道青虹光芒乍现,院中立着一个孑然清幽的身影。
感觉到外面的动静,屋里的段鲁和另外一名看起来面生的弟子匆匆出来,向着那身影恭敬下拜。
“属下参见青蛇君。”
为什么是他?为什么他可以毫无顾忌地出现在蜀山?
蜀山什么时候到了如此门户大开的地步?
我喉咙干涩,看着那人缓缓转过身来,露出一张熟悉的清丽如雪的容颜,“事情办得如何了?”
“一切顺利,现在已经换掉了近五百人。”
五百……
我没听错吧……
乔嘉树点了点头,“要加快速度,必要赶在中元节之前完成。”
段鲁似乎有些犹豫,乔嘉树微微皱眉,“有什么难处么?”
“可是妖皇陛下最近要我们不要轻举妄动,似乎是我们的行动有人察觉了。”
乔嘉树微微思索,“既然是妖皇命令,你们当然要谨遵。此事,我会去询问陛下。”
“是。”
乔嘉树再次化作一条巨大青蟒,如蛟龙一般冲入云峦之中,不见了踪影。
我头昏脑涨,一团一团乱麻纠缠在脑海里。主人之前见过乔嘉树,而现在乔嘉树竟然如此自如地出入蜀山。还有他们说,已经换掉了五百人……
白日里经过我身边的那些弟子,究竟有多少还是原封的?甚至……桂生、段雅旭他们,会不会也……
不可能的……他们修为算是高的,应该还没有遭毒手……
待一切宁静下来,我才又回到了藏剑阁。第二天,我便悄悄来到镇命塔。此时琅琊真人已经撤掉了在附近巡逻的弟子,我进入到司命宫,与琅琊真人说了所见到的一切。
琅琊真人听了,似乎并未有任何意外之色。
“接下来该怎么办?蜀山已经不知不觉被九黎人占领了!”我光是想象有多少人被用那种恐怖的手法活剥了皮,便觉得头皮发麻。怎么会有人用这样残暴的手法……如果真的有内鬼,他怎么忍心!
这是蜀山啊!是家啊!
琅琊真人道,“你说的中元节……我之前倒是听文修说,此次中元节大祭,要邀请十大门派的首座前来共祭在之前的九黎大战中阵亡的英灵、惨死在九黎铁蹄下的桫椤精舍、水月派等门派,以及无辜受累的曲封人民。之前在九黎之战中七大门派临时落跑,造成蜀山死伤惨重。如今文修击败了茅山掌教,实力莫测震慑天下,可能是怕被借故报复,所以诸掌教首座倒是纷纷应邀了。”
我此时听着,已经有些麻木了,“应该……只是巧合吧……”
琅琊真人微微垂下头,雪白的发丝挡住了他的表情,“鸦九,你可能不知道,文修是被我带大的。他曾近那样依赖我,就像我的亲弟弟一样。我真的希望一切如你所说,只是巧合!”
我也说不出话来。
琅琊真人转过头,看向旁边那面巨大的天王宝鉴。镜子的一角有一小块破损,因为那块碎镜子被我放入了主人的房间。
“准备好了么?”
我点点头。
琅琊真人走到镜子前,咬破手指,迅速在镜子上书写咒符。那符咒散发出一团蒙蒙金光,迅速蔓延至整个镜面。整个司命宫顿时被那光芒溢满。
金色的雾气深处,逐渐显出主人的寝宫。
主人此时正坐在书房内,腿上放着琴,正投入地弹奏着。随着雾气逐渐散去,那琴音也透过镜面传出,仿佛只隔着薄薄一层玻璃。
主人的琴音急躁,有几处错音。可见他心中有些烦乱。
这样的场景持续了越一刻的时间。我几乎松了口气,主人看起来如常,并未有什么可疑的行为。
直到半个时辰后,琴声骤然停歇。他将手缓缓放在琴弦上,抬起头。
“既然来了,便进来吧。”
下一刻,一道青衣身影迈入视野。
一霎那我连呼吸都忘记了,往后退了一步,一半不想看下去,一半又迈不动腿。
乔嘉树轻轻关上了门,“你是不是……后悔了?”
主人缓缓起身,从里屋走出来,“为什么这么说。”
“因为你害怕,怕你最在意的东西离你而去。”
乔嘉树的声音有些飘渺,有些虚幻,还有点自嘲,“文修,难道你不懂,如果现在放弃,那些死去的人就真的回不来了。犯下的所有罪孽,也没有洗刷掉的可能了。”
“我懂。”主人语气平淡,却笃定,“而且,我并没有怕什么。如果你是在说鸦九,大可放心。他,不过只是一把剑而已。”
琅琊担忧地看了我一眼。
乔嘉树背对着我们,看不到表情,“其实鸦九那么喜欢你,就算知道真相,他大概也会义无反顾的帮你的。”
“不,他不会。”主人说得那般斩钉截铁,没有任何犹豫,“或许丹朱会、破军会、龙渊会,唯独鸦九不会。他……太难以控制。”
“既然如此,为何还留着他。他已经在怀疑你了。”
忽然,主人笑了。
笑声跟以往的清冷很是不同,有几分轻佻,有几分魅惑。
他缓缓走近乔嘉树,倏然间一把搂住他的腰身,霸道地将人拉到自己身前,“你该不会是吃醋了?”
乔嘉树惊呼一声,似乎有些报赧似的想要挣扎开,却无法逃出主人的怀抱。
“你想太多了。鸦九再怎样,不过是一把武器。不听话了,换掉便是。之前宠爱他,也不过是一时兴起。你又何必跟他较真呢。”主人说完,神色间变得温柔很多,忽然低下头,吻了下去。
我总算忍不住,转过身缓缓跪坐在地上。不知道为什么,胃疼的要命。我一边捂着肚子,一边不住干呕。
这是梦,这一定是场噩梦……
怎么会这样呢?镜子里那个一定不是主人……那不是我认识的主人……
主人……不会这样说我的……
一定不会的……
主人明明说他不要我离开他。
他吻了我,说会珍惜我,不会再冷落我。
他那样温柔地看着我,轻抚我的脸颊。
他在我的笛声中舞剑、看到我被别人使用会气的抓狂。
他说我是特别的,在他把我从海里捡出来的时候,他就说他会一直一直珍惜我的。
他说我和别的剑不一样,我不只是一把武器而已。
主人不会骗我的。他从来都不骗我的。
琅琊真人在我身旁蹲下来,轻拍我的背,“你怎样……”
我勉力支撑着摆摆手,“我不想看了……”
琅琊真人不忍道,“好,我们不看了。”
可视就在此时,第三道声音忽然插入进来,“不看了?可惜,已经来不及了。”
我身体一僵,琅琊真人也是一惊,猛然起身。
镜子里,主人还喝乔嘉树相拥着。
可视在我们面前,就在司命宫入口的地方,同样站着另一个主人。
这个主人,跟镜子里的一模一样。同样的仙鹤锦袍,同样的绝美清冷。
主人静静地看着我们,眼睛里闪动着莫测的流光。
这……怎么可能……
琅琊真人的面容一瞬也变得无比哀伤,“原来你的无相境分|身之术,已经修炼到如此高的境界,可以同时身处两处,并且在□□上也灌注了那么强大的功力……这是不是就是这十八年来你一边在蜀山闭关,一边却可以身在九黎的方法?”
“不错。”主人毫不犹豫地承认了,甚至没有任何多余的解释。
我摇晃着从地上站起来,用尽全部力气凝视着主人,“你……你是在开玩笑的是吗?主人,你不是这样的人……你是天下人敬重的上仙,是蜀山的司剑长老啊!你是蜀山的掌教!你跟九黎没有关系!”
主人忽然低头一笑,笑容似乎有些无奈,“鸦九,你还是这么会自欺欺人。”
他从袖中拿出来一样东西,戴在脸上。
那是一张傩神面具。
在他举起手的一瞬间,我还看到他手腕上戴着一串绿檀念珠。其中几颗珠子,散发着淡淡的幽光。
我还记得第一次见到妖皇的样子。黑夜中他一袭血红华袍,黑发披散,宛如暗夜里盛开的曼珠沙华,凄艳中带着几分清冷。当时我便觉得,他的姿态、他的气息,跟主人有几分相似。
与我比起来,琅琊真人出奇的平静。
“当初,是你算好我服药的日子,入塔来对封印动了手脚,而后乔嘉树才有办法带走鬼车,是不是?”
主人没有说话。
“你的修为进境飞快,却在近十几年停滞不前,其实是你隐藏实力,不想让别人知道你勘破无相境,已经具备了化现分|身的能力,是不是?”
“你长年闭关在昭华殿内,不踏出蜀山一步,其实是为了将大部分力量都集中在你的元婴化身之内,方便你在九黎行动,是不是?”
“后来,你借故救鸦九而带他离开蜀山,便是为了借机调动九黎大军,准备远征,是不是?”
“……”
“踏平桫椤精舍的是你,覆灭水月派杀害曲封千万条人命的还是你。”
“害死清源师弟的是你。”
“让狐王给雨信施展魅术,操纵他打伤掌教,另掌教重伤不治的还是你。“
“重创蜀山,逼我启动天火劫,令我元气大伤、清源死去、神虚‘叛变’,掌教临终。五位上仙,只剩下你一个堪当大任。而你要的,便是那个另白泽复活的秘密。你已经得到了。现在,你想要不动声色的利用中元节大祭,血洗整个华夏仙家。”
一句句古井无波的话,却宛如一颗颗滚雷,一个接一个打在我身上。我蓦然感觉面前的一切都有些虚幻,整个司命宫都在微微扭曲着,就像沉在深深的水里,眺望海面的风景一样。
所有东西都是扭曲的,变形的。都不是真的。
我才不相信。
主人怎么会是妖皇呢?他们明明完全不一样。
主人不是从小在蜀山长大,跟掌教、琅琊真人、肾虚、清源真人就像亲兄弟一样亲密么?他不是把蜀山的利益看得比一切都重要么?
没道理啊,这样的他为什么要对蜀山做这么残忍的事?
琅琊真人的眼睛里,凝结着深不见底的悲哀。
“为什么?”
主人轻轻笑起来,笑得那样轻松。就仿佛背负了许久的重担,终于被抛掉了。
“师兄,你真的不知道么?难道,师父没有告诉过你,为何他当初对我那样忌惮,甚至不肯教我剑法?“
琅琊真人的气息有些许不稳。遇见他这么久,这是我第一次见到他失控一般大喊道,“你来蜀山时还那么小……蜀山才是你的家啊!”
“哈哈哈哈哈!”仿佛听到了天下最好笑的笑话,主人的声音,带着无尽的怨恨。
“要怪,便怪师父和净海当年不够狠,没有斩草除根吧!”
主人摘掉面具,一霎那狂烈的妖气从他的身体中爆发,宛如飓风一般席卷了整个宫殿。一切都在摇摇欲坠,恐怖的力量另得天王宝鉴上蓦然迸出一道裂痕,镜上的影像也消失了。
在那风暴的中心,主人一头及腰黑发尽数染雪,双目一片金黄,背后九条雪白狐尾之影如孔雀翎羽,又如骄阳之光放射舞蹈。
“我是青丘帝女斛媚与桫椤精舍长老净琉之子。与普通人类不同,我的狐妖血统令我在一出生便通人事,是忘尘,也就是我那可爱的师父,封印了我的狐妖之力,也令我忘记了幼时的一切,变成了一个普通的婴孩,被他抱回蜀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