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狐王这话一出口,所有视线都带着讶然,以及继而的鄙夷,一重重压向当中的肾虚。他原本就没有血色的脸此时更是如死灰一般,眼中流露出一丝丝一缕缕的绝望。
我听不下去了,就算是渣攻,也不能当着这么多人作践自家受吧!
我把肾虚往身后一拉,瞪圆一双眼睛,伸出一根手指头指着狐王的鼻子,“姓斛的!你这狐狸精不要太过分!当初要不是你成天巴巴的勾搭我们神虚真人,我们真人看得上你?!你以为自己长了一身白毛修为高就能随便作践人啊?!我们真人要不是对你动了真心就你那点儿魅力还想用魅术控制他?!做你的春秋大梦,控制控制你爹还差不多!你还蹬鼻子上脸了?瞧你这一身骚味!亏得我们神虚真人受得了你那狐臭!”
我这一番狂轰乱炸,狐王的脸色越来越黑,眼前白光一闪我就知道他又想故技重施用他那大白尾巴抽人嘴巴。然而已经见他做过这事儿,以我鸦九这么灵巧的身形怎么可能中招,当即运起灵气在左手上一把揪住了他的尾巴。狐王神色一变,大概没有想到我竟然能接得住他的耳光,于是另外八条尾巴也一同轮舞空中。我也不跟他客气,化入本体中灵巧地在他的九条长尾之间翻转冲撞,趁此机会我冲肾虚喊,“快带其他人走!“
狐王当然不可能乖乖配合,长尾呼啸间,卷上我的腰身,同时双手成爪一把扣住肾虚的肩膀,蛟灵白璃冲过来帮我,桂生他们也一起冲向狐王。狐王怒喝一声,长发张扬开来,猛烈的妖气如风暴一样在山洞里迸射,众人都被炸飞出去,如雪片般纷纷撞到石壁上。有一两个弟子竟被撞断了脊梁骨,落下来便不动了。
众人被狐王的力量所摄,一时不敢妄动。
我灵气一爆,挣开了他的尾巴,喊道,“大家一起揍他!我们这么多人一定可以冲出去!”
狐王哈哈大笑,笑声霸气狂傲,九条巨尾宛如硕大的孔雀翎,将去路堵得严严实实,“早就听妖皇说起过,他年少时期记忆尚未觉醒的时候,捡到过一把废话很多、自我感觉良好、还很爱自作多情的剑,想来就是你吧?身为一把剑,却与主人对着干,不忠不孝,还口口声声说自己对主人多么痴情。上一次听说这种奇事是一百年前了,你可知道那把剑的下场?”
我忽略掉他口中主人对我的评价,也忽略掉自己心中钝痛的感觉,白了他一眼,“废话这么多,你不会是在拖延时间吧!”
难道辟邪宫大举进犯,导致没有人来支援。
一向保持中立的花痴,真的愿意帮我到这种程度么?
“里面这些人的死活,其实我不是很在意。他们想跑就跑好了,反正也跑不出蜀山。”狐王露出轻蔑的笑容,看着那些落魄的蜀山弟子,最后阴冷的视线却定格在肾虚身上,“不过你,赶紧趁我还没有发火前过来!”
肾虚缓缓抬起一直微微低垂的头颅。
他的眼中,有着蚀骨的恨意。
我有些心惊。肾虚性子逍遥懒散,人也乐观自在,从未见他露出过这般浓烈的感情。
“斛崎,我之前在军营里喜欢上你,是我脑子被驴踢了,是我自己犯贱。反正,现在我也没有什么利用价值了,就算死,你也休想再羞辱我!“
最后那半句是肾虚喊出来的,撕心裂肺一般。他的双眼发红,却无眼泪,只是那表情令人看了,便不忍再看第二眼。
语毕,他将手里的一个血红色的药丸吞入。
“你吃了什么!”斛崎语气有些急促,整个人化作一道月光扑射过去,一把卡住肾虚的咽喉,“你刚才到底吃了什么!”
肾虚虽然受制却露出一个解脱般的笑容,忽然间,他周身散发出一层清圣至极的光华,清明如九霄霁月的仙气从他原本枯朽的身躯里源源不绝涌出,只听他清喝一声,一掌拍在斛崎胸口。斛崎毫无防备下向后连退十数步,嘴边一缕鲜血在他如雪的皮肤上蜿蜒下来。
肾虚周身仙气缭绕飞舞,衣袂飘摇如双翼凌空。他升入半空,一道紫电光球在他双掌间迅速膨胀,电光连接着四面八方的石壁,庞然真气另得空气也沸腾起来。他大喊一声,“快走!”而后将那光球重重砸向狐王。
轰然声在大山内咆哮,石窟剧烈震动摇晃,石块如雨般落下来。我令蛟灵和白璃先护送着手无寸铁的弟子们借机往外冲,而自己则飞到肾虚手边。他看了我一眼,“你也走。“
我却执拗地把自己塞到他手里。对上狐王,手中没有武器怎么能行?
“虽然我不是扇子,你就凑合用吧!”
受到突如其来的攻击,狐王怒吼一声,整个人被一团明艳的银色月光包裹。在那光芒中,他的人形迅速变化,长出了尖锐如刀的利爪,通体如银月般无瑕的皮毛下覆盖着强健修长的肌肉,雪白的狐面上,金黄色的眼睛如琥珀凝珠。
我勒个去……好大的狐狸,他往那儿一站,简直撑满了半个溶洞。我和肾虚在他面前就像一只老鼠那么小。
这是吃了多少老母鸡才能长成这么大啊……
我是不知道肾虚怎么突然小宇宙爆发,敢对上这样的妖中之王。大概是他刚才吃了什么仙丹吧。
这么好的东西,他怎么不早点用?
斛崎虽然个头大,但是动作却依然快得就连我都有点看不清。他的爪子随便一抓,墙上便留下数道三尺深的痕迹,我拉着肾虚左躲右闪,最后一下实在躲不开,便硬生生跟他的爪子杠在一处。肾虚以真气牵引我体内灵气,虽然我们俩默契上差了不少,但合力打出去,还是震开了斛崎。他咆哮一声,狐尾轮转着呼啸而至,织成天罗地网一般将我和肾虚网在其中。
肾虚却并不闪避,也不防守,任由那狐尾在他背后抽出一道又一道血痕。他将悍然到有些令我怀疑的真气灌注在我身上,照着斛崎的眉心疾刺而去。我感觉我的剑气撕裂长空,形成了一道真空的屏障,用一种决绝的方式杀了过去。
这简直是不要命的打法!
斛崎似乎没想到肾虚真的要杀他,一瞬间,那双金黄的眼睛里流露出几许伤心。
但他当然不会坐以待毙,巨口张开后,一道冰蓝的死亡之气喷射而出,与我的剑气冲撞。肾虚用尽全力,却不能前进分毫,我感觉他的真气一窒,竟是已经力竭了。
我于是大喝一声,歇斯底里一样爆射着自己的灵气,一时间,我们竟然真的撕开那不断吸食生命的死之蓝光,我的剑锋一寸寸接近狐王的额头。
我看到狐王眼中的悲哀,以及平静。
他竟不觉得恐惧么?
杀了斛崎,肾虚真的不后悔吗?
就在此时,一道清晰的咒文倏然响在我耳畔,原本正爆射的灵力忽然像是被什么东西突然锁住,一点也提不起来了。我只觉得周身被一股大力撞击,整个飞了出去。
身体重重嵌入石壁,又震落了众多穹顶上的石笋。
我感觉自己的身体一定已经裂开了,说不定甚至已经断掉了。可是我睁开眼睛,却发现自己还是完整的,只不过剑柄上被撞掉了一个角。
我抬头,看到一身红衣如曼珠沙华般绝美的主人……不,是妖皇。
我还看到被他仍在地上的蛟灵和白璃,看到他身后,被妖兵压着的、浑身血污的桂生和段雅旭。
而肾虚,他躺在地上,没有动静。我想要冲他爬过去,却动弹不得。是主人用御剑真诀封住了我的灵力。
狐王变回人形,有些蹒跚地扑了过去,将肾虚抱在怀里。
我看到狐王蓦然变了脸色。
肾虚口中涌出一大股鲜血,顺着他苍白的脸颊流下来,染红了他身上的素衣。
“怎么会这样……你吃了什么!!!”这是我第一次见到狐王失去了冷静,他紧紧地抓着肾虚,大声喊着,就像怕他跑了似的。尽管他已经再也跑不了了。
肾虚没有回答他,可能他已经说不出话来了,血不断从他喉咙里涌出来,他被呛了一下,想要咳嗽,却只咳出来更多的血。我看到肾虚在笑,笑容里充满了轻松,甚至是解脱。
恐怕在他知道自己亲手杀死了掌教的一瞬间,就已经注定了今日的结局。
“不要死……不要死……我说过会护着你的……”狐王紧紧贴着肾虚的脸,血污沾染了他的脸颊和银发,“那根本不是你的错……是我对你下了魅术,借你的手而已,你为什么要这样死心眼!我不要你死!!!”
肾虚有些吃力地抬起手,轻轻抚上狐王的面颊。
那手在落下的瞬间,被狐王抓住了。
狐王愣住了,而他怀里的人,安静地闭上了眼睛。
从此以后,世上再也没有那个手执象牙骨扇、长相平平还硬要装风流倜傥的药仙了。
主人快步走过去,随手用一柄匕首浅浅刺入自己的心口,用拇指将血涂在神虚的额头上,而后将檀那念珠放了上去。肾虚周身浮起一层轻灵的橘黄色光芒,迅速被收入一颗念珠之内。
主人垂首看了一会儿神虚,脸上的却没有任何表情。
冷酷,亦或是麻木?我说不清。
狐王跪坐了一会儿,像是失了魂魄,又像是不相信眼前所见。半晌,他终于有了动作,默默抱起神虚的尸身,转身出了山洞。所有妖兵都给他让路。
我看着主人,不知为何,笑了出来。
“哈哈哈哈……”
主人并未看我,只是冷声说,“现在,你闹够了?”
“主人……事到如今,你开心了么?”我躺在地上,望着头顶嶙峋的怪石,阴暗的光线变换莫测,就像是一张张扭曲的脸,“全死了……和你一起长大的师兄弟,全都被你弄死了。你是不是特别有成就感?”
半晌的沉默,我感觉自己被拿了起来。
我的剑身上,映出一双死寂的眼睛。
“不,当然不够。”主人嘴角一提,诡艳的微笑,宛如地狱黄泉,潺缓荡漾开来,“我要的不只是这几条人命。我还要让妖涌入华夏,到时候,华夏那些愚蠢的,一直被天命庇护的凡人会被我手下的妖剥皮喝血,大地会被血染红,烈火会焚尽沧海。怎么样,是不是和你想象中的那个普济苍生的我,差别很大?”
看着这样的他,我真的开始怀疑了。
过往的六十多年,是否都是一个梦。
一个我在深海中做的美梦?
他将我一挥,泠泠剑光照亮那一双双惊惶的眼睛。
段雅旭流着泪哀求道,“师父!你不是这样的人!你一直教导我们修炼是为了安天下民生、救万物于不公,你为什么要做这样的事!“
桂生亦喊道,“师父!收手吧!你杀的人还不够多吗!”
主人哈哈大笑,朱衣衬得他愈发妖艳如火,笑声竟有几分癫狂。
“难道为师现在不是在安天下民生,救万物于不公?难道苍生,就只有人类么?”主人的声音轻盈,如一团飘渺的薄雾,“白泽死后五百年,人类将妖驱赶入九黎蛮荒之中,十座仙派镇守四面八方,不允许他们踏出一步。这些所谓的仙家弟子所谓的历练,便是到九黎之中肆意屠杀,杀的妖越多,就越被承认为修为高深慈济天下的上仙真人。妖若是因为饥饿贫瘠踏足华夏,一旦被捉住,所受之刑又何止剥皮拆骨?有多少所谓的真人尊者用妖魂来炼丹炼药,或是用妖灵来制作法宝?这便是你们口中所谓的公正,所谓的道义?”
主人一步一步走向他的大徒弟和二徒弟,每问一个问题,便看到他们两人的身体瑟缩一下。
“真正的公平,该是适者生存,弱肉强食。既然没有活下去的实力,又凭什么占着资源不放?我要做的,不过是创造一个真正公平的世界罢了。在这条路上……”主人低头看了看自己手腕上的念珠,“一些牺牲,也是在所难免。”
“所以你就可以背叛蜀山,恩将仇报,杀了清源真人、掌教、肾虚真人甚至是琅琊真人吗?!这样的公平,弟子不要也罢!”桂生泪流满面,面上失望和绝望相互交替,“师父,弟子这条命是师父给的,如今,请师父收回吧!”说完,他闭上眼睛,一副引颈就戮的模样。
段雅旭也吓傻了,呆呆地望着主人。
主人垂眸看了他们一会儿,只是吩咐了声,“把他们两个关入镇命塔,剩下的……随你们玩吧。”
“不要!!!”
“师父!!!”
“师父饶命!!!”
“救命啊!!!”
接下来是一片混乱,宛如群魔乱舞。桂生和段雅旭被拉走了,余下的弟子也在妖兵们嗜血的大笑中被拉了出去,不多时,有凄厉的惨叫宛如轰轰雷鸣遥遥传来,我仿佛看到,那漫天飞散的血雾。
虽然仍然被主人握着,那触感也十分熟悉,我却只觉得寒冷。
我努力想要挣脱那只手,脑子里只是想着,这不是我的主人。
我的主人,是个霁月光风、高洁出尘的清静真人,人有点宅,有点爱装样子,有点选择恐惧症。并不是眼前这绝美妖艳、满手血腥、深不可测的妖皇。
他不是我的主人。
这个念头一起,我发现我忽然能动了。
就仿佛他的御剑真诀突然对我不起作用了。
我忽然明白了,御剑真诀,其实都是剑的作茧自缚。只有当我们忠于主人的时候,这咒才能困住我们。
我猛然脱出了他的手。那一瞬,他似乎也十分讶然地望着我。
然后,他笑了。
笑容一如以往,甚至有几分昔日的温柔。
“这样……也好。我不需要不忠的剑,更不需要一个已经腻了的情人。”
我此时感觉哪里很疼,疼得像要碎掉了。我化出人形遥望着他,不知道此刻我面上是什么样的表情,大概很难看吧,“我求你……放蛟灵和白璃走,是我逼他们跟我出来的。你想怎么处置我都行,把我扔了,还是熔了,都可以。”
我看着对面的他,之间不过十步,却仿佛隔了一道忘川那么遥远。
在他将我从深海的黑暗里拉出来的一霎那,我又何曾想得到,会有这样与他对峙的一天。
可他面对我的哀求,却仍然是那副似笑非笑的样子,缓缓地,将目光转向了地上的两把剑。
白璃喊道,“主人!饶了老大吧!他也是不忍心看……”
他的话并没有说完。
因为主人打断了他,用一道从他剑指中射出的剑气。
白璃虽然也有灵,但他的灵力远远不如我和丹朱这样的神剑,也没有我们这样坚固。以主人无相境的修为,发出的剑气,足以切断铸成他身体的铜。
剑的身体断了,灵也会随之消失。
所以,白璃连话还没有说完,便消失了。
剑灵,与人不同。我们不属于六道之中,无法进入轮回。消失了,便是再也不存在了,再也没有了。
可主人,还在笑,仿佛只是做了件无关紧要的事,只是丢了把不再趁手的武器,“我说了,我不需要不忠的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