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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转眼,冬日渐深了。蜀山很多草木凋零,雪却总是一直断断续续下着,年节也越来越近。
九黎自从蜀山一役后便忽然没有了踪迹,就算主人曾经数次派人出去打探也寻不到消息。琅琊真人的身体好转了些,不过那一次驱动镇命塔似乎大大损伤了他的元气,整个人明显衰老了很多。我去探望过他一次,还给他带了补身体的灵芝,猛一看见他的面容吓了一跳,险些认不出来。
原本的面容虽然说不上多么俊逸,但至少看起来很是年轻,不到三十岁的光景。可是那天一见,眼角蔓延出几许皱纹,皮肤似乎也松弛了些,却俨然是个四十岁的人了。
他见我大张着嘴的样子笑道,“怎么,见我老了,就不认得了?”
我心里一涩,“你……你怎么这样了?”
琅琊真人平淡地拎起正在小炭炉上煨着的茶壶,给鸦九倒了杯茶,自己也倒了杯,“启动天火劫,便是以自身之生命力为引,驱动阵法吸取整个塔中的妖力,总会受到些妖力的侵蚀,修为损了,人自然就会衰老。并没有什么大不了的。”
怪不得他到最后关头才发动天火劫,原来这阵法竟然是要损伤性命的。我看着他总觉得心酸,这个人把一生都浪费在那镇命塔里,最后竟然修为大损,寿数锐减不说,剩下的时日,恐怕都要缠绵病榻了。怪不得主人一再要他离开镇命塔,这个司命长老做起来可真是不利于身心健康。
琅琊真人喝了口茶,问我,“快过年了,你主人最近在忙些什么?”
他这样一说,我刚刚捏起来的茶点,忽然就没胃口吃下去了。我抿了抿嘴唇,“我也不知道……”
“不知道?”
“我已经快一个月没见到他了。”我感觉自己的语气有那么点儿像怨妇,可是也不知道怎么说才能听起来不幽怨……
“怎么会?你们不是……“琅琊真人没说完,我也知道他的意思。剑仙跟剑灵谈恋爱这种事并不稀奇,甚至很多对还曾被传为佳话。不过在蜀山掌教是不应该谈恋爱的,所以这事儿也就不好直说了。
我把手放在茶炉前烤着,郁闷地吐苦水,“我也不知道,每次我去找他都被人挡回来。现在大过年的,也用不到刀剑一类的东西,所以就现在这样了。”我说着,神神秘秘看了琅琊真人一眼,“其实……自从主人听完掌教的遗言,就变得有些怪怪的。”
琅琊真人眼中闪过一瞬犀利的锋芒,“看来,你也有这种感觉了。”
“啊?”
“自从那日看过他和天寰真人的比试,我便已经觉得不对劲。”琅琊真人抬眼,看向廊檐外飘落的雪片,“你是跟他最久的剑,可知他是何时冲破无相境的?”
我想了好一会儿,有些不确定,“主人在辟邪宫曾经闭关过几天,但我不认为短短几天就可以另他有这种飞跃性的突破……从乾元境第八层一下子到无相境……这简直是不可能的啊……”
“寂玄从小就慧根深厚,是千年难遇的奇才。但他的进境在冲破乾元境后一直有些缓慢。现在看来,他会不会早已冲破无相境?”
其实乾元境和无相境虽然只差一境,但其实之间的差距却是一层千里。乾元境的人就算元婴再成熟,也还要受到肉身所限。但是到了无相境,元婴便可以随意离体,形成化身。这样的实力,放眼华夏也只有不出三人可以做到。冲破无相境对修仙人来说是足以震动华夏的荣耀,如果主人早就冲破了无相境,为何要隐瞒呢?
见我满脸困惑,琅琊真人复又一笑,“好了,我也只是病着无聊,瞎想罢了。你说你主人不理你,是不是你又干什么坏事儿了?”
“我没有啊!”桂生他们是这种反应、丹朱他们是这种反应,现在连琅琊真人也这么说。为什么我每一次跟别人说这件事儿大家的第一反应都是我又干了啥?我是不是真的这么爱闯祸啊?
“九黎大战后蜀山的修缮一直在持续,许是师弟太忙了,疏忽了吧。你也不要多想了。”
我一听,似乎琅琊真人说的也有道理。主人刚刚当上掌教,接的却是这么大一个烂摊子,还要随时提防九黎再有动作,肯定是焦头烂额,哪还有心思管我。我不知道帮他分忧,还成天找人吐苦水,想一想就觉得自己真傻逼。
从琅琊真人的澹烟阁出来,我便立志要做一个对主人有用的剑。大战中被毁掉的许多宫殿都在重建,我便撸起袖子跟着弟子们一起搬砖。虽然搬了半天后便开始在茶摊上偷吃点心、调戏负责准备差点的漂亮小师妹吧……第二天我又帮着去丹元局修缮,鸿才一看见我跟看见黑无常了似的,偏偏还堆出一脸笑,别提有多丑了。我指挥着众药童们清理砖石、扶正药炉,一天下来喊得也是口干舌燥。
不过看到肾虚那鼎大大的药炉,我这心里就忍不住细细密密地疼。
也不知他现在身在何处……如果他真是被狐王控制了,我只希望他不要醒来。
一旦他醒来,回忆起自己做了什么……那才是真正的地狱。
总之我折腾了这么多天,弄得众弟子们一看见我就围上来热泪盈眶地劝我,“鸦九师兄,您歇着吧,我们真的不用帮忙。”但是主人还是对我避而不见。我找和悦打听了半天他的行踪,飞去堵人,竟然也次次扑空。
妈的主人的测算之术什么时候也这么好了?
就这么一直折腾到大年夜。由于今年大丧,年也并没有大过,只是各宫自己煮点年夜饭和饺子吃罢了。藏剑阁也弄了一大锅火锅,众剑拿着调料碟蹲在地上呱唧呱唧地吃,热腾腾的香气熏得门外的雪都化掉了。我却有些食不知味,时不时地往大门看看。
丹朱瞥了我一眼,说,“别看啦,主人今夜要去永安陵祭拜,才不会有时间过来。”
我失落地叹息一声,从他碗里抢来一片羊肉,泄愤一般塞到嘴里,却被烫得直吸凉气。
大年夜的,他真的不来看看么?我昨天明明托和悦跟他说,今天等他一起吃火锅的……
唯一没有吃火锅的龙渊侧过头来看了我一眼,神情里竟然有几分同情。
他这同情是什么意思?
我心里愈发不安,心想着,今晚无论如何要见主人一面。
他再忙,大年夜也总会有时间的吧?
等到月上中天,两三颗烟花飞上夜空,这混乱的一年过去了,主人却仍然不见。我趁着众剑都聚在屋顶上看烟花的当儿,背上本体,展开翅膀,往昭华殿飞去。
然而刚刚落在房顶上,却见主人披着银裘出了门。
他该不会是去剑阁找我的吧?
这么想着,我远远跟上他。只见他乘上白鹤,乘着飞雪翩然而下。漫漫雪色凛凛长夜中,主人的身影宛如黑海里的浮萍。我遥遥跟着,又不敢跟的太近,最后尾随着他飞入蜀山西北面一片古老的森林中。那里的杉木粗大茂密,冬夜里针叶上堆着厚厚的雪,仿佛把天地间的生息都吸尽了。
主人落在林中,紧了紧身上的披风,向林木深处走去。
林中有一片结了冰的水泽,如镜面般反射月光的冰面上,站着一个等待的人影。
最初我站得远,看得不清楚,但主人朝他走去的时候,他转过身来,我便看清了。
厚厚的绿衣包裹着纤细的身形,清秀的面容在雪中迷蒙梦幻。他看向主人的一瞬,脸上露出足以融化冰雪的笑容,那份痴缠,一如十八年前,没有一丝消减。
我顿时感觉呼吸都被冷风冻结在胸口,冻成一个坚硬的冰疙瘩,上不来,也下不去。
“文修。”
这样亲切的称呼,我从未有机会叫过。
“不是说过,不要来么?这里不是你来的地方。”主人背对着我,虽然如此说,话语里却不存一丝一毫的责备,甚至还十分温柔。
主人叹息一声,似乎有些无奈,“如果被抓住,你让我如何保你?”
“我……只是想见你一面……”
我此时脑子里嗡嗡直响,好多思绪乱七八糟缠在一起。
为什么身为九黎一员的乔嘉树会在蜀山的地界内?为什么他们两人的口气,竟好像一直有联系一样。
乔嘉树不是说……他早已放弃主人了吗?
我心神散乱间往后退了一步,踩断一根树枝。我心头一颤,以为会被发现,但显然他们并未察觉。
我看到,主人伸出手,轻柔地拂落乔嘉树肩头的落雪,“简直是胡闹。”
银月皎皎,笼罩着那雪中出尘的二人,就连背后鬼影绰绰的森林,也美丽如梦。
怪不得主人今天没空来找我。这些天主人把我忘了,是因为有旧人来找他了吗?
主人,果然还是与跟他平等的乔嘉树看起来更登对啊……
而我,不过是他的佩剑罢了……
这个念头突如其来刺入脑海,我心口一阵清晰的疼,不敢再看下去,转身悄然离开。我拼命地挥动双翼,脑子里却一遍遍都是主人轻拂落雪的动作,困惑、恐惧以及浓浓的妒忌令我失去冷静,回到剑阁的时候也没有办法调整表情,脚下甚至被走了千百遍的台阶绊了下,吓得白璃跑过来搀扶我。
“老大,你这是怎么了?”
我知道这件事绝对不能说出去。如果乔嘉树在蜀山,谁知道九黎军队又在哪里。主人私会敌人,说出去只怕会让天翻地覆。
在搞清楚到底怎么回事之前,我不能泄露半字……
所以我扯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脸,咽下喉咙里的苦涩,“没事儿……刚才吃的太辣拉肚子拉的脚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