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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话说怀真不许惊动旁人,只叫丫头悄悄地请应佩前来。

    顷刻,应佩果然急忙来了,笑问道:“妹妹找我何事?”

    怀真道:“哥哥坐。”这会儿丫鬟们奉茶上来,皆退了出去,怀真才笑说道:“先前跟哥哥见了,只顾着欢喜,竟不曾细细地闲话家常,故而又请哥哥进来,自在说会儿话罢了,哥哥外头应酬可忙?”

    应佩见她如此说,自是喜欢的很,便道:“不忙,无非是陪着吃两口酒,都是熟识的人。”

    怀真又笑问:“哥哥近来公事上可还好?”

    应佩不疑有他,欣然点头道:“好着呢,劳妹妹记挂,你也知道,我的才干不过有限,所管的也是个清闲差使,比不得绍哥儿,土娃,小绝他们都是大有能耐的……”

    说到这里,应佩便问道:“先前我倒是想问问妹妹,一直没好意思开口,也不得闲,倒不知土娃几时回来?三爷是个最通天知地的,私底下可曾跟妹妹透过不曾呢?”

    怀真见他问起这个,便道:“先前我也问过三爷,只说自有兵部的调遣,竟没细细地跟我说更多,我心里也是担忧着呢,方才玉姐姐同我说话,也是记挂此事……好好地一个年,他们夫妻竟不得团聚。”

    应佩不觉叹了口气,道:“可谁让土娃又是那样能干呢?他又是在军中,说走就走……想来,倒是不如我这样平庸些好。”

    应佩叹息一声后,复反应过来,便摇头笑道:“不过我瞧着土娃倒是乐在其中,他是个大有心胸的,我们闲下相处之时,看他的言行,这样横刀立马,保家卫国,纵横无忌的……却是他平生的志向,如今他得了这个位子,倒也不负此志,我们又何必在此为他做这无谓叹息呢,实则该替他高兴才是。”

    怀真听了这等慷慨言语,也笑了一笑,掩住愁绪,因道:“不管是在外为将,还是在内为官,不过都也是为国罢了。哥哥也很不该妄自菲薄。”

    应佩笑说:“我知道妹妹的意思,然而我也不过实话实说,只尽我所能罢了。”

    怀真点头,沉吟片刻,才复叹道:“我自打嫁了,家里头的事也少知道,也没有人跟我说……倒是无趣的很。”

    应佩见怀真问了这许久,正在心里掂掇,隐隐有些心虚之意,忽听怀真又说了这句,越发有些不自在,便讪笑道:“妹妹怎么这么说呢,横竖妹妹如今嫁了如意郎君,妹妹一切安好,家里头也都安好罢了,并没别的事。”

    怀真凝视着他的双眼:“当真?”

    应佩被她看了一眼,早已撑不住,便低下头去,竟不能答。

    怀真便也知情,就又叹说道:“我纵然嫁了人,也仍是应家的女儿罢了,如何现在……有事都瞒着我?果然当我是外人了么?”说到这里,眼睛便不由地有些酸涩了。

    应佩闻听,哪里受得了这句,忙抬头道:“妹妹何出此言,大家不肯对妹妹说,正是爱护妹妹之心,何尝是拿你当外人之意呢?”

    怀真掏出帕子,轻轻拭泪,低声道:“倘若果然不拿我当外人,为何一句真话也不肯说,倘若叫我从外人口中听说,又算什么?”

    应佩见状,已经恨不得立刻跟她说了,只是偏偏先前李贤淑百般叮嘱,叫不许跟她透露。

    应佩心中为难,便道:“我的心思妹妹是最明白的……我从来不肯瞒你什么,只是……母亲先前嘱咐我,叫我不许乱跟你说话,我若说了,岂不是违背了母亲的意思?母亲也必然是为了妹妹着想,故而不肯叫我多嘴呢。”

    怀真闻言起身,竟赌气道:“既如此,就不必说了,哥哥且去。”

    应佩见她着恼,顿时把种种顾虑都抛到九霄云外去了,忙上前来拉住衣袖:“好好好,我说就是了,横竖妹妹别气。”

    当下,应佩果然便把近来之事,向怀真说了一回。

    原来,先前因那户部王大人被害之时,应兰风自觉伯仁因我而死,自然不能安心。又加上兵部贪墨之事悬在心头,近来便果然向上参奏一本,弹劾兵部林主事跟江浙一带水师统领王赟贪墨。

    新帝听闻,沉吟半晌,当殿喝问林主事,因其一味狡辩不认,便命人押入大牢,详细审问。正要再说王赟之事……不知为何,沉吟半晌,竟又变了主意。

    只说道:“暂命大理寺跟刑部,将林凯之事查明。他事改日再议。”即刻便命退朝。

    群臣自然不知究竟,只是应兰风却瞧出来了,正在皇帝想开口之时,是小唐微微地往上看着,轻摇了摇头,当时皇帝明明是看见了他这动作,才临时换了主意。

    应兰风当即大怒,却毕竟是在金銮殿上,不敢造次,便忍着怒火,退朝后,见小唐上前来意欲说话,他也浑然不理,只冷冷地去了。

    后来才知,那日群臣都退下后,唐毅却单独留下,也不知他跟新帝说了什么,次日皇帝下旨,竟疾言厉色地申饬了一番工部尚书应兰风,说他“诬告良将”,责令闭门思过半月,听皇帝的意思,若不悔改,便有丢官罢职之虞,此事外头早就传的满城风雨。

    怀真听了应佩说完,心中果然大惊。只是当着应佩的面儿,却并不如何表露出来,想了半晌,只道:“我对朝上这些事,并不明白,今儿也才听说,这般说来,爹是一片忠君爱国之心,反被斥责了呢?”

    应佩叹道:“莫说是妹妹,我也有些看不懂了,按理说本不该质疑唐大人的,然而毕竟是咱们的父亲……且我看朝中各位大臣们,均都十分赞许父亲的举动……只是碍于唐大人,又且是皇上下旨了,故而众人不敢说什么。”

    试问,倘若此事是应兰风理亏,这些臣子们最擅察言观色,自然懂得望风向而行,这年下里迎来送往的,他们当然也须避嫌……可直到如今,往日怎么来拜会的,今儿也依旧怎么来拜会,并没有因皇帝的申饬而冷淡疏远……可见公道自在人心,这也是应兰风先前行事很得人心之故。

    怀真点了点头,应佩到底怕她着恼,便迟疑着说道:“妹妹听我一句……虽然我们都不懂唐大人为何要维护那贪官,反跟父亲对着……可是唐大人的为人,咱们都是有目共睹的,他最是个行事妥帖谨慎,能人所不能的,只怕他看到咱们所没看到的,知道咱们所不知道的,算计到咱们所算计不到的那些罢了……是以你万万别跟他着急起来,父亲也是这个意思,他们在朝堂上虽然有政见之争,可是你们两个依旧得好好的呢,这是井水不犯河水,两码事儿的,你可明白这意思?”

    怀真便笑道:“我如何不明白?哥哥放心就是了,难道我要跟他吵呢?何况我心里也是觉着……三爷必然自有安排,只再等等看罢了,别急在一时才好。”

    应佩见她如此通情达理,且又面色柔和,一颗心才又放下,便笑道:“妹妹果然是个善解人意的,我先前倒是白担心了,既如此,我也松了口气呢。”

    怀真道:“哥哥既然知道,以后若还有诸如此类的事儿,你可不许再瞒着我了,不然的话,我是真会恼的。”

    应佩道:“哪里敢?可知我因藏着话没对你说,心里竟像是藏着一万个荆棘般难过呢,如今跟你说了,反倒轻松起来。”说着,就有些不太好意思。

    怀真掩口笑道:“哥哥都要是当爹的人了,还是这么着,你快且回去罢,免得有人寻你。是了……倘若他们问起你去了哪里,你可别认是跟我说话了呢?”应佩答应,自便去了。

    一直到应佩离去之后,怀真才变了脸色,面上的笑荡然无存,抬手抵在唇上,眼中透出又急又恼之色来。

    一瞬间,恨不得立刻叫人把小唐找来,问个究竟明白,可毕竟又明白,这会子绝不是争执的时候,若真的一言不合,岂非又让应兰风李贤淑等过意不去,竟又多一件操心之事,反而不美。

    怀真正思忖,应玉便寻了来,见她发呆,便笑说:“做什么呢,你倒是清闲,快跟我喝酒去,今儿你也怪……竟一口酒也不喝。”

    怀真笑道:“近来身上不好,喝了酒怕会闹腾起来。”

    应玉叹道:“这倒也罢了,横竖今儿人多眼杂的,改日你去我家里,咱们两个自在喝上一通才好。”

    怀真倒是明白她的心意,只因李霍不在家,又偏在那个险要地方,应玉是悬着心呢,亏得如今有个狗娃绊着她,不然的话,只怕那心事更是千重万重了。

    当下怀真打起精神,又略应酬了一会子,见时候差不多了,便托词身上不好,要回府去。

    丫头出去说了,片刻,李贤淑先来问长问短,怀真一丝儿不露,只说倦怠了。

    李贤淑自知道她如今不同往日,忙问:“若真的觉着累,不如现在府内暂时歇息会子。”

    怀真道:“不必了,家里太太还盼着呢。”说话间,小唐便也进来接她……才说两句话,应兰风也闻讯来了,怀真虽看似无意,实则暗中留心打量他们两个的举止,却见虽看似应酬自若,那神色之中,却果然透出几分疏离来了。

    当下便出府,乘车自往回去,小唐却是骑马陪着,怀真闭眸想事情,忽地思及一事,便对夜雪道:“先前在府里头……我见郭侍郎后,无意遇见凌驸马的事儿,不必跟三爷提起。”

    夜雪诧异,心下一想,就说了声“是”。

    怀真说罢,从袖子里掣出那一枝红梅,端详片刻,便撇给了夜雪,淡淡道:“你拿了去罢,回去后……或者好生把它插在瓶子里养着……或者找个地方埋了,你自行处置就是。”

    夜雪知道她甚是喜欢这红梅花,故而先前还特意吩咐小丫头回去寻找,可见珍爱……忽地听这般吩咐,未免不解,仔细想想,又隐约明白几分,便应允着,双手接了过去。

    不多时回到唐府,略安置了后,怀真靠在榻上,耳畔听到脚步声细微,正是小唐进来了,因不欲惊动她,便有意放轻了步子。

    怀真睁开眼睛,便道:“三爷。”

    小唐正将走到跟前儿,见她察觉了,便一笑道:“你要歇息,如何不脱了这鞋子,自在躺着?这个模样岂不是白添劳累?”

    怀真端详着他,因想到外头发生这样的大事,他竟瞒的滴水不漏,在自己跟前儿,也是这样毫无异样……

    原本听应佩说了之后,心中还极为恼怒,然而此时此刻,心头却只觉得微微酸涩,眼睛竟极快湿润了。

    怀真不言语,只先转开头去,不料小唐见她神情有异,已经留了心,又见是这般,便走上前来:“是怎么了?”俯身的功夫,却见她眼角沁着一滴泪,若隐若现地。

    小唐心中一惊,忙道:“怎么了?”

    怀真并不想如此,竭力只忍住了,半晌方道:“你到底要瞒我到几时呢?”

    小唐听她幽幽然说了这句,一时不答,心里隐隐地猜到她指的是什么,毕竟才从应府回来……而他瞒着她的大事,便也只有那一件罢了。

    怀真见他不言语,便道:“上回我同你说过了,不管你如何行事,只别伤着了我爹,你难道……从不肯放在心上?昔日那些好话,也不过是说出来哄我一时开心的?”

    小唐见她问起来,才道:“我对你所说的话,句句真心。”

    怀真道:“那又为何回头就违背了?”

    小唐道:“也并不敢违背,只不过,一来,是因为你有身孕,太太一天三五回地叮嘱我,叫我不许惹了你生气,我因此心存忌惮,二来,却也是因岳父亲口喝令我,叫我不许告诉。”

    怀真皱眉看他,半晌冷笑道:“只怕都是托词。我同三爷是夫妻,这等大事,纵然我爹怕我着恼,不肯我知道,三爷却明白我的性子,怎也不跟我说?何况……你若果然自有道理,我难道会无理取闹起来?只怕三爷还是存着私心。”

    小唐苦笑道:“我原本就觉着瞒着你不是个法子,如今果然闹出来了,竟又是落我一身的不是了,可见太过求全竟使不得,只怕适得其反。”

    小唐本是个最明白不过的人,然而竟因太过关心之故,未免失了分寸,加上应兰风亲口吩咐,唐夫人在上嘱咐,竟左右了他的心性,到底犯了这样浅显的过错。

    果然,怀真道:“何必撇清,不然又怪谁去,如今被皇上贬斥的是我爹,难道我还要向我爹兴师问罪不成?”

    小唐见她真个儿动怒了,便伸手臂抱住:“好怀真,这里头的事儿并不是这样简单的……岳父受了皇上申饬,虽看着有伤颜面,实则并没伤筋动骨,长远看来,未尝不是好事……对了,你是从……”

    怀真不等他说完,忍不住冷道:“我果然不懂这道理,被人骂了一番,竟还是天大的喜事,竟要感恩戴德不成?”

    小唐哑然失笑,便把欲问的话压下,又道:“总之你且听我的……这件事,还得过段时日才水落石出呢。我应允你的话,绝不会违背,我答应你不会害岳父,就绝不会出尔反尔,因我也知道我若那样做了,伤的最狠的,只怕是你的心罢了……”

    怀真气恼之余听了这话,心意微动,然而她许久不曾动气,因自应府开始,便始终隐忍,此刻竟有些胸口发闷,一时无法做声。

    小唐因只顾思忖此事,竟没察觉,便叹道:“你难道不信我?”见她不答,不免解释说:“我不知你是从谁口中听闻此事的,就说岳父参奏的那两人,那兵部的倒也罢了,只是那王赟将军……”

    谁知一语未罢,早见怀真倾身出去,手抚着胸口,小唐这才发觉不妥,忙起身扶住,一时也顾不上再说别的。

    怀真干呕了一阵儿,心浮气躁,越发难过非常,见小唐仍在,便头也不抬说道:“三爷今夜,便去书房睡罢。”

    小唐一惊,哑口无言,怀真又赌气道:“不然我去跟太太睡。或者再家去住……也是使得的。”

    小唐凝眸相看,终于温声说道:“我睡书房自也使得,只有一件,你不许再恼,不然白苦了自己。”

    怀真便推他一把:“你既然、不肯离了这儿,少不得我去了。”

    小唐将她拉住,见她红着脸噙着泪的模样,便只叹道:“可知你什么都好,便是有时候太倔强了……好好,我自去就是了。”先叫了丫头进来服侍,他才起身出门,只是并不去书房,却去自寻敏丽。

    当夜,敏丽便来寻怀真,又搜罗着说了会子话,却并没提小唐如何,只说些没要紧的,陪了怀真半宿,才自回房了。

    次日小唐便去早朝,退朝之后,回到礼部料理公务,忽地见礼部主事陈基上前,行礼道:“今儿是下官去女学,不知大人有何吩咐?”

    小唐按捺心事,思忖了会儿,道:“无他,你自去罢了。”

    陈基才去不久,又有一人前来,小唐因心中有事,有些恍惚,还以为是礼部之人来往回话,便不以为意。

    那人在门口站了半晌,才轻轻笑道:“今儿怎么是这样颓丧的模样?莫非是在哪里受了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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