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迎春花开的时候,阿香告诉我有一名贵客来酒铺寻我。
“是何人?”我诧异不已。我来南阳的日子虽然不短,可因为不善交际,总共也没认得几人,权贵更是寥寥无几。
阿香歪着头努力形容:“他未报名姓,只说是故友,带着两个小厮,衣着十分考究。”想了想,又猜测,“他身着夏衣,看上去十分清凉,莫不是刚从南方来?”
可我没有南方来的故交。
洗净了手上的酒糟迎出门来,只见一个矮胖的男子闲闲地斜倚在槐树上,软骨虫一般没个正形,身后两个男仆身姿异常挺拔,轻而易举就将他衬托成了渣。
“哟,南霜,别来无恙!”石广元“唰”一声推开折扇,数月不见,还是往常那副充满了逗比气息的二货模样,讨嫌讨地一如既往。
我怔了怔,好险才安抚住额角乱跳的青筋,上前行了礼。
“你这酒铺真不错,生意兴隆哇!”他十分自来熟地摸摸桌子敲敲椅子,半点没把自己当外人,“你一月能赚?报酬想必十分丰厚吧?”
……这关你什么事!
我猜不透他来酒铺干什么,但有很强烈的预感不会是好事。孔明曾经说过,跟石广元说话不能太拐弯抹角,不然他会选择性耳聋,参考他一贯的品行,我深以为然:“你今日来有何贵干?”气温尚未回暖,他就已经把夏令短袍套上了身,颜色还特别醒目,无时无刻不挑战着我脆弱的神经。
在三国哪有男人穿绿色的,又不是审美多元化的二十一世纪!
石广元毫不在意,兴冲冲地前后旋转,欢快地展示他美丽的新衣:“这是我家绣娘刚制的,天下只此一件,你看如何,可是十分好看?”
他这是神经病了吧?我同情地瞄了瞄他的脑袋,努力克制自己别跟个病人过不去,违心道:“还行吧,比较,特别……呵呵,你开心就好。”
石广元不满意,打破沙锅问到底:“特别算好看还是不好看?”
“呃。”我噎住,“不……”石广元耷拉下脑袋,像只被戳破了的气球,可怜兮兮的,“……好看。”
“真的?你当真觉得好看?”二货青年满血复活。
我无语,就当哄哈士奇玩:“好看,很好看。”
“嘢!”石广元一阵欢呼,跳跃着抱住其中一个小厮的脖子,拼命摇,“你听到了吧听到了吧?南霜说这衣裳好看,还不快帮本少爷脱下来!xx!太丢人了,少爷我长这么大没这么丢人过,都丢到姥姥家了!对,我在街上晃荡了那么大一圈,姥姥她老人家定然已经知道了!”
怎么回事?画风转的太快我适应不了,只见石广元以一种不可思议的速度冲进耳房,片刻之间就将正在里间煮酒的掌柜赶了出来。
迎上我疑惑的目光,掌柜好脾气地耸耸肩,同样也是二丈和尚摸不着头脑:“石先生说他要借屋子换衣裳。”
这是堂而皇之地强占民居啊!我与掌柜面面相觑。
“二位务怪。”石广元的小厮叹口气,认命地来帮主子收拾烂摊子,为我们答疑解惑,“我家先生得罪了诸葛先生,诸葛先生让他穿着绿衣游街,需得南霜小姐一句赞美才可脱下。”所以才出现了刚才匪夷所思的一幕。
我无语道:“广元先生怎么得罪诸葛先生了?”以至于被整的这样惨。
“在下不知,先生并未提及。”家丑不可外扬,小厮伺候傻缺主子数年,早就学会了替石广元遮掩,很有职业道德地守口如瓶。不过,小小给个提示无损于他的忠诚:“小的猜测此事大约与奉茶有关。我和先生从草庐里出来的时候,看到奉茶被罚站了墙角,头上顶着老大一只鱼缸,惨不忍睹。”
三国体罚合法,为奉茶点个蜡。
石广元来地太高调,不少酒客被他的绿衣裳摄住了心神,各个像打了鸡血一样兴奋,恨不得直接冲入耳房抢得第一手信息好回去向亲朋好友爆料。——但凡能以石广元为主角的,都是极其挑战正常人接受能力的大事件,这一点只要在南阳呆过一段时间的都知道。
从打扮上看已经恢复正常的石广元完全没有意识到自己的影响力,走出耳房时看到数十双炯炯有神的明亮双眼时还颇为疑惑:“这是怎么了?难道我脸上沾了什么脏东西吗?”
围观群众轰然一笑,酒铺中的气氛骤然活跃起来。
有唯恐天下不乱的酒客扯着嗓子瞎起哄:“石先生,您怎么把绿裳儿脱了呀?如此别致的衣裳脱了多可惜!”
石广元也不恼,毫不尴尬地向诸位看客鞠躬作揖,好似后世走上红毯的电影明星。
“石先生这脸皮厚地……”令阿香叹为观止。
石广元不以为耻反以为荣:“事已至此,唯唯怯懦不能避免口舌,反易落下敢做不敢当的话柄。不若落落大方,任人评判,成就一桩风流佳话。”
他虽然智商缺位,但皮相甚佳,换上锦衣华服,佩玉剔透,端的是玉树临风,儒雅风华。
果然有人被他的外表所骗,赞声赫赫:“不为名累,不羁自在,广元先生真名士也!”
广元先生得意洋洋,我强忍住发自内心的翻白眼*,不留情面地赶人:“早些时候听说你被禁足,今日是偷溜出来的吧?现在闹了这么大一场笑话,还不快家去,不然你家太太该寻来了!”石广元已及弱冠,家中长辈正忙活着给他说亲。按说以石家的家底,就是配郡守娘子也是使得的。石太太最初心气颇高,比较着门第帮儿子择了一户鼎盛世家的闺女,谁知这厮荒诞不经的名声太盛,女方死活不愿,差点将石太太气出病来。此事之后,石太太一面强拘着儿子在家循规蹈矩,一面再接再厉,四处寻访。据说近日又瞧上了一门显户,正在询意的关键时期,因此对石广元的管教格外严格,三令五申不准他跨出大门半步。
石广元头痛道:“我家太太眼神不好,说的那些闺女不是麻脸塌鼻就是龅牙黑肤,简直惨不忍睹。光家世好有什么用?x子又不是孔明,得指着丈人家提携!哎,不是,我不是这个意思……”他话说地太快,待出口了才发现不妥,差点咬掉舌头,悔色深重。
可是,哪怕十二万分地懊恼,说出口的话也如同泼出去的水一样,覆水难收。
我沉下眼,严肃问他:“先生方才是什么意思?孔明指着丈人家提携?”
“哎呀,非也非也!我说岔了,你千万别当真啊!”石广元叫苦不迭,连连作揖妄图蒙混过关,可是我不吃他这一套。旁人这样说可能是出于对孔明的嫉妒侮辱,我大可以一笑置之。但石广元是孔明的师弟加上挚友,他也有此想法,必有缘故。
石广元几乎想要一头撞死:“你这姑娘,怎能如此较真……若被孔明知晓,我……士为知己者死,君子重义,我不能出卖故友……哎,不可说,不可说,说了恐怕会被孔明灭口……”
他絮叨许久,我耐心磨尽,直接捏住他的软肋:“翠华院的倚红姑娘钦慕先生久矣,这当口儿,我不介意与石太太谈谈她与先生之间的风流韵事。”
石广元瞠目结舌,一副不可置信的模样:“你,你怎知倚红姑娘!”
……就他那点破事,南阳街市上早就传遍了,也就只有终日自锁在宅院中的贵女们被蒙在鼓里。
石广元咬牙,认栽道;“罢了罢了,我娘手段了得,倚红姑娘纤纤弱质,你可千万别断了她的生路!我,我可以告知你原由,但你过耳便忘了罢,千万别让孔明知晓这些话出自我之口,不然我恐怕……”
“少废话!”
“好吧!”石广元抹了抹脑门上的汗,心虚地看看我,“孔明之前不是与黄小姐性情相投吗,按理两人相识于豆蔻,早该定亲了——别这么瞧着我,那时你还尚未来南阳呢——他们之所以拖着婚期,是因为孔明不肯松口。”
“为什么?”他把我说糊涂了,“黄家是荆襄望族,黄承彦老先生学富五车,交游广阔,倘若孔明先生要找个得力的岳家,再没有比他更合适的了。”
“愚笨!”石广元好为人师,见我不解,自以为找到了智商上的优越感,解释道,“你也不看看黄小姐的母家是哪个?蔡氏啊!蔡公当年既将黄小姐的姨母嫁了刘表为继妻,就相当将满门荣辱俱系于刘表身上。之后刘表次子刘琮娶表妹蔡氏,刘蔡两家愈发紧密。刘表兴则蔡氏兴,刘表亡,则蔡氏亡。”
我明白过来:“你是说,孔明先生不看好刘表?”
“然也!孔明身世不显,可以依仗之人不多,姻亲自古以来便如跳板,可却也恰似双刃剑,极易伤人害己。”石广元摆出个“孺子可教”的pose,教导我道,“郭孝奉有言:‘表,坐谈客耳’,可谓贴切。刘表多疑无决,大公子刘琦、二公子刘琮陷入嗣子之争,蔡氏出于亲缘,必鼎立助二公子上位,但刘琮怯懦,寡才少德,非明主也。你仔细寻思,倘若将来英雄逐鹿,刘琮败落,无论最终花落谁家,蔡家都将为新主所忌,到时孔明境遇必然艰难。二主之臣立场尴尬,孔明既希望得婚事助力,又不愿为之拖累,故以迟迟未能下定决心。”
“可是,娶了黄家小姐并不代表他必须效忠刘表。”真实的历史上,他娶了黄月英,却投了刘备。
“除了刘表,他还能投靠谁?”石广元像看傻子一样看我,“孔明的兄长在东吴为官,奈何江东已有一个根基深厚的周瑜,一山难容二虎。曹操麾下兵多将广,人才济济,谋臣智将不知凡几,想要脱颖而出并非易事。其他张鲁、刘璋之流,偏安一隅,只顾守成,难有建树。”
孔明胸怀大志,不可能一辈子不出仕。但是放眼天下,恐怕也就只有一个刘备可以全身心地信任他,在他其名不见经传之时就将全副身家都压在他的谋略上。
而如今,刘备已经死了。
石广元总结道:“孔明一旦娶了黄家小姐,出仕荆州就势在必行。”
我恍然大悟。历史上刘备求孔明出山相助时正寄刘表篱下,所以严格说来,当时他投的仍是刘表——是刘表给了刘备地盘,让他屯于新野,令他得以完成发迹前的原始积累。
由此可知,孔明与刘备的君臣相得是天时地利人和的结果。因为刘备依附刘表,所以孔明与蔡家的姻亲关系对他来说是助力而非阻碍。而后刘表病逝,刘备用人不疑,愈加倚仗孔明才干——撇开孔明的个人能力,这同时也是孔明的机缘。换一位主公,恐怕他就不一定能取得上位者的信任了。
时也,命也。
如今,孔明拒绝了与黄月英的婚事,是下了与蔡氏一刀两断的决心吗?虽然刘琮软弱,孔明的抉择不可谓不明智,可是,有他与黄月英十数年的感情在前,这样的选择令人寒心。黄月英为他耗尽青春,最终却等来一句无情的拒绝。
我无端生出唇亡齿寒之感,仿佛得了什么了不得的突发急症,全身的血液都凝固了。恐怕,我从来不曾真正看清他。
是我太天真,权倾朝野、名垂青史的忠武侯,又怎么会是醉心儿女情长的小白羊?
石太太派管家来酒铺捉逆子回家,石广元见我神色不定,眸光灰暗,挣扎着同我说话:“南霜你脸色怎如此难看——哎,石安,你等等,容我再说两句!我话还未说完啊!南霜,我今日是来道歉的,方才被你一打岔害我忘了正事……”话音未断,就被管家强行带走了。
我什么都不想听了。天空阴霾,阳光不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