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顾子铭没有接口,只是将苏柳扶了起来,在一旁的小凳上坐下。
仓库并没有多大,存放的都是些花盆之类的器具和一些纸箱。苏柳理了理自己的发,看着顾子铭。
“对我来说,若是要和苏陌在一起,并没有什么问题。”
苏柳看着他,轻笑出声:“那是因为你并不了解你母亲是怎样一个人。”
没有愤怒,没有嘲讽,仿佛只是在平静地叙述一个事实蠹。
“所以,当年你和周焕生……真的是我妈做的?”
究竟是晚辈,纵然是顾子铭,在苏柳面前提当年的事,也有些开不了口髹。
苏柳起身去整理货架上的货物,透过门,看着苏陌带着围裙手套小心翼翼地修剪带刺的花枝,脸上带了笑意。
“不过是积年旧事,并不算什么。你知道了也没有什么好处。”
“可是也许,苏陌想知道呢。关于生父。”
“是我亏欠了她。”苏柳看着顾子铭,“可是或许,她不知道更好,尤其是现在周文远已经和你妹妹订婚的情况下。”
顾子铭胸口一窒,轻易被看穿,原来这般难受。
“那当年周文远和她在一起的时候,其实你就知道周焕生是吗?”
苏柳露出一个意味深长的笑来:“我当然知道,可是那又如何?周焕生固执了一辈子,既然他从一开始就不承认涵涵的身份,那么自是没有转圜的余地。我若自认第二了解周焕生,这世上还没有人敢认第一。”
“即便这样,你还放任她和周文远在一起?”顾子铭攥这拳头,些许愤怒在胸口漫开。
苏柳曾染过风霜的脸,这些年在韩天意的宠溺下,也不见有多大变化。可以看出年轻时的美貌,顾子铭却觉得有些可怕。
“感情的事不是我可以替她决定的,我虽没反对,却也没同意。当年,我听到文远说他养父是周焕生的时候,也想过或许涵涵和周焕生还是有缘分的。”
凭着那张和自己年轻时几乎一模一样的脸,想必周焕生见了也会心存疑虑的吧?她又何尝不是想,也许就这样让她认祖归宗也不错。
年轻时觉得无法原谅,所以要让他骨肉分离,让他痛千百次,可即便那样,也敌不过自己心间的痛和恨。可是现在看来,又有什么意义?不过是庸人自扰而已。
一向善辩的顾子铭此刻却词穷。
“可惜,周焕生到底还是和涵涵没有缘分。从始至终,他都不曾见她一面。这样也好,也好……”苏柳拍打着货架上积存的灰尘,很快就红了眼。
顾子铭有些不忍,虽然她说着积年旧事,可是这些年苏陌明里暗里也问过不少次,她都避而不谈。想来,也没有她说的那样云淡风轻吧。
“伯母,你,恨我妈吗?”
苏柳沉默了很久,才轻声回答:“也许那些年是恨过的,不是因为博年,而是因为周焕生。”
顾子铭再多的话也问不下去了。
若不是因为周焕生,或许如今,即使不是嫁给顾博年为妻,她也可以像云瑶一般,获得潇洒肆意。即便韩天意对她情有独钟,可是到底没了家人的庇护。
而那个还得自己家破人亡的仇人,还是相对而眠好几年的枕边人,自己孩子的亲生父亲。
何其残忍。
“我会对苏陌好,尽我所能,一辈子。”
他唯一可以做的,或许就是这样吧。
“是因为愧疚?还是说,你真的喜欢涵涵到非她不可的地步?”
顾子铭沉默了下来,又听见苏柳继续说着:“韩天意以为把家里的报纸藏起来,断了网线我就不知道了?呵呵,子铭,尚且不说你和那个女明星是怎么一回事,可是至少我想让你知道,上一辈的恩怨与你无关。所以我希望,你对涵涵的感情干净纯粹,而不是为了你所谓的愧疚和抱歉。”
“子铭,你该知道,不是每个在一起都有结局。也不是每一个人都可以接受,别有用心的感情。我亏欠涵涵太多,所以我不想她受到任何伤害。”
“所以呢?”
“所以,如果可以的话,我想请你离开她。正如云瑶希望的那样。”
顾子铭心跳漏了一拍,声音也冷了下来:“如果我没记错,上次你还让我把日子定下来。”
“那是在涵涵开心的前提下。”
“你凭什么断定她现在不开心?”
“中秋节的那晚,她给我打电话,我听见她在哭。后来让人去问了下,才知道原来在盛世发生过那样的事情。子铭,我很失望。”
顾子铭听着苏柳说,薄唇微抿,“不会有下次。”
“那么林潇潇呢?若是说你和她什么关系都没有,我是不信的。”
“回去以后,就不会再有任何关系。她和鼎时的合同也即将到期,届时,鼎时不会再和她续约。”
顾子铭忍着心里的不耐一一应答。
“那么,周文远呢?我并不想让涵涵再和他见面,可是若是你们继续在一起,不能避免。”
“可是之前伯母您并不反对。”
“你也说了,那是之前。既然你能知道当年的事,那我想,云瑶也不会这么轻易接受涵涵。涵涵虽不是金枝玉叶地长大,可是我并不想她被任何人看轻。”
“我从来没看轻过她。”
“不代表以后不会,也不代表别人不会。”
“伯母……”
“妈,你们在干嘛呢?外面忽然来了好多人,快出来搭把手。”苏陌从门缝里探出个小脑袋,打断了二人的谈话。
苏柳和顾子铭有志一同地不愿在她面前提起什么,笑着出了店。
苏柳的花店就开在韩天意的大学对面,几乎整个大学的学生都知道,这个花店是学校一个教授的老婆开的,价格也公道,所以一年四季,生意很是客观。
事实上苏柳开花店纯粹是为了兴趣,而韩天意对她的每一个决定都十分支持。只有苏陌知道,为了不让苏柳亏钱失了兴致,开业最初的时候,韩天意几乎给学校里每个老师都发了名片送了些小礼品,只为让他们关照一下苏柳的店。
所有的一切,都让苏陌觉得感动。
此刻,来来往往的学生进出花店,苏陌看着挽着头发,身穿白色棉麻裙子,围着淡蓝色碎花围裙的苏柳,只觉得大抵人生的圆满不过如此。
于女子,嫁对良人,胜过一切。
韩天意为她遮风避雨,挡去外界的一切喧嚣浮尘,可以让苏柳活得如此肆意自在,还有什么比这个更幸福?
自己又何必对生父的事耿耿于怀,纠缠不休?
亲生父亲对女儿,再好,也不过就是韩天意那般吧?自己还有什么好奢求的?
“想什么呢?”顾子铭见她看着苏柳在一旁傻笑,走过来询问道。
“在想,苏柳能遇到韩天意,是上帝最好的礼物。”
“那你的呢?”
苏陌侧过头看他,上午的阳光微暖,泛着柔和的光。而她在阳光下,梨涡浅笑,眉眼弯弯。
千树万树梨花开。
顾子铭无段想起这段话来,又听见她温柔的声音响起:“我想,上帝给我最好的礼物就是,即使没有青梅竹马,也没有家财万贯,却还是遇见了那么多不平凡的人。”
“是说我吗?”顾子铭带着戏谑的笑,周遭讨价还价的声音也不再那样刺耳,仿佛都变成了音符,等着被敲响。
“嗯,包括你。”
“还有谁?”
“周文远啊,陆西元啊,高寒啊,楚勋啊……”苏陌将手指握成拳,数一个名字伸出一个手指,表情格外认真。
“你们中的任何一个人拉出去都是我以前觉得遥不可及的那类人,可是没想到最后,细数之下,原来我身边有这么多精英,富二代,官二代,红二代、三代……”
顾子铭被她认真得近乎幼稚的言辞感到愉悦,忍不住伸出手来揉她的头发。
“嗯,你上辈子一定是拯救了银河系。”
“你哪能和银河系比。”苏陌笑着拍开他的手,“快,去给我妈帮忙。刚刚被玫瑰扎了好几次,真心对玫瑰不爱了……”
顾子铭的呆愣并没有延续多久,苏陌不待他反抗就拉着他加入了卖花队伍。
顾子铭任由她拖着,想着刚刚苏柳说的话,离开她?
或许,太晚了一些。
他已经不想离开,无论怎样,都不想离开。
?
因为第二天还要回去上班,苏陌和顾子铭订了晚上的机票。原本打算午饭出去好好吃一顿大餐,结果顾子铭接到一通电话后表示有事要去处理。
“带着伯父伯母和雁飞去吃饭吧,”顾子铭歉意地对苏陌解释,“那边临时有事,我需要过去一趟。这个是我的金卡,你拿着用,密码是卡号后六位。”
“这是要包养我的节奏么?”苏陌笑嘻嘻地拒绝,“虽然我没有很多钱,可是请他们吃饭我还是付得起的。”
顾子铭斜睨了她一眼:“如果不用我的卡,我就冻结你所有账户,直到还清那些欠款为止。”
苏陌十分鄙视:“除了这一招,你还会用点儿别的招数吗?话说,你是不是钱多人傻?哪有上赶着给人花钱的道理!”
“有人给你钱花你还往外推,咱俩谁傻?”顾子铭笑,佯怒道,“别墨迹!爷还有事,听话。”
苏陌撇嘴,十分不乐意地接了卡。
顾子铭不由有些郁闷,“就那么不乐意花我的钱?”
“嗯……”话到嘴边,又赶紧改口,“怎么会?当个米虫是我毕生最大的追求!”
雄赳赳气昂昂的模样让顾子铭绷着的脸破了功。
“他们想吃什么想买什么都买,别替我省钱啊!”临走时他又忍不住叮嘱一句。
“嗯,难得有冤大头,不宰你都对不起自己!”苏陌扬扬手里那张卡,笑颜如花。
事实上,她真的不愿意这样。
然而当吃过饭陪苏柳去逛街的时候,苏陌还是忍不住感叹有钱就是好。苏柳看上了一件黑色小皮衣,做工精良,质地优良,是那种看上去就很高大上,很贵的那种。
苏柳穿上身,果真十分美丽。
可是价格十分不美丽,还不打折。
苏柳果然嫌贵,准备走时,苏陌想起顾子铭的那张金卡来,并没有犹豫太久,就将那件五位数快到六位数的小皮衣买了下来。
想起刚刚店员从他们进店最开始的那种嫌弃的眼神,到最后的毕恭毕敬,苏陌勾着苏柳的脖子忍不住感叹:“妈,果然有钱就是大爷。”
苏柳拎着购物袋忍不住感叹:“你这孩子,越来越会败家了。”
苏陌挠挠头,有些脸红:“其实我是刷的顾子铭的卡。他说让我可劲儿败。”
苏柳眼神闪了闪,试探着问:“你和顾子铭,打算怎么办?”
“你都知道了?”
“就韩天意觉得我不会知道。”
“额,他说他和林潇潇现在这样有他的苦衷,我打算再信他一次。”
“想好了要和他一直走下去?”
“妈,这种事谁能说得清楚?我只能说,我会努力让这段感情有个结果,然后趁早把自己嫁出去,省得你和韩叔老嫌我在家浪费粮食。”
“越说越不像话了!正经点儿!”苏柳斜睨她一眼。
“是,谨遵母亲大人之命!”
苏陌点头哈腰地讨好,让苏柳也板不起脸来。
“你和我老实交代,如果现在周文远找你复合,周家也同意了,你会怎么做?”
“哎呀,妈,我都说了,周文远都是多少年前的老黄历了,还提他做什么?”
“别逃避我的问题,好好说话!”苏柳却没打算就这样跳过这个话题。
苏陌有些哭笑不得:“怎么可能?周文远他妈妈不会同意的,再说,我们家也没有顾家那样,可以给周文远荣华富贵,他怎么会回来找我复合?要复合,早几年就复合了……”
说到最后,苏陌声音越来越低。
她忽然记起,好像,她和周文远,从来没有说过要分手。
可是最后,好像分手就是那样水到渠成的事情。
“我是说如果。”苏柳正色道。
见苏柳如此,苏陌仔细想了一会儿,才正色回答她:“我不知道他会不会那么做。可是,妈,我和他真的不可能了。也许前一阵他刚回来的时候我还爱他,但和子铭在一起这两年也不是白白浪费光阴的。不知道什么时候起,我想顾子铭的时间比周文远多了很多,甚至前段时间再见到周文远的时候,我的内心都不起波澜了。”
苏柳任由苏陌挽着自己的手,在来来往往的街道上穿过一条又一条小巷,光线明明灭灭。
“他是初恋,我把最美好的那些年悉数给了他,可是到最后我一度恨不得他去死。也许和顾子铭没有那么刻苦铭心,可是和他在一起的时候我觉得安稳,内心平和。哪怕我知道他妈妈不喜欢我,也从来没害怕过他会因为他妈妈的反对而放弃我。”
“嗯?”
“他言出必践,所以他说让我信他,我就真的信了。”
信,她和他可以在一起,可以走到最后。
“也就是说,即使周文远现在找你复合,立马可以结婚的那种复合,你也不会同意是吗?”
“苏柳,你今天很奇怪哦!发生什么事了?你怎么这么紧张我的终身了?”苏陌眼都不眨地盯着苏柳看。
“只是想看看你的决心。”苏柳面不改色。
“你知道的,这种事就好比我那年英语竞赛一般。考完了以后你安慰我说今年拿不到一等奖明年再来,我告诉你说,为了这次竞赛我做了所有能做的事情,如果拿不到我想要的,以后我都不准备再去争取。对周文远亦然。”
苏柳轻轻叹口气,“这怎么能一样?”
“对我来说都是一样的。为了和他在一起,我做了所有可以做的,可以争取的,但最后我们不过就这样而已。即便真的重新开始,我们也回不到以前。况且,现在,我并不想回到以前。”
他给的伤害,在渐渐消弭,可是,那些疼痛的触觉,她依然铭记。
“你从来都很让我省心,既然已经做了决定,按你想做的去做吧。可是别忘了,你是我的女儿,谁要敢给你气受,告诉妈妈,别自己憋着。”
“嗯,我知道的,妈。”苏陌依恋地靠着比自己稍矮的苏柳的肩膀,阵阵暖流直达心底。
“我只想你一生平安喜乐,凡事别苛求,也别苦了自己。”
“好。”
和周文远分开的那三年,他们担心了很久吧?
苏柳空着的手握住苏陌的手,刚刚她会那样问,也并不算空穴来风。从小玩儿到大的好朋友,曾经的闺蜜,对云瑶,她再了解不过。
若是不喜欢苏陌,自是要千方百计想办法拆散他们俩的。但愿是她想多了,可是却总是觉得不安。
二十多年前她让了一次,选择接受云瑶带来的安排。可是这一次,若是云瑶要对涵涵动什么念头,她想,她不会在继续这样躲着了。
有些事,她不提不代表她不知道,而有些账,必要的时候,也可以清算了。
?
而M市的公安局里,顾子铭冷着脸听着对面那个已经离职下海的前警官陈述。
陈述当年苏陌报案没有记录的前因后果。
“王局,顾总,我真的不知道当年那个女人是谁。只是那天下午她打电话到值班室来,说是若是有个叫苏子罕的女人过来报案,让我别留记录……”
“许了你五十万好处费?”顾子铭冷笑。
当初苏陌在枕头下放着刀的事让他知道了当年她曾差点儿惨遭强*暴,可是他欲查,却发现没有报案记录。让齐鸣和一些相熟的朋友帮忙查了下,发现苏陌报案的第二天,这个赵弥警官名下多了五十万进账。
赵弥苦着脸,保养得宜的肥胖圆脸都起了褶子,“王局,顾总,你们是知道的,警察局清苦,收入低,五十万对我来说,实在是……而去当初那位报案的苏小姐也没有受到什么实质性伤害,我,我,我就想……”
“所以,非要受到实质性伤害才会立案吗?”
顾子铭明明十分平静地说这话,赵弥却忍不住哆嗦了下,觉得比数九寒冬还冷。
“顾总,对不起,我就是财迷心窍,你原谅我一回!”赵弥连忙跪了下来,想了想,又大力地扇自己耳光。
“啪啪啪”,一记又一记耳光打在赵弥的脸上,很快原本肥胖的脸更加圆滚了红润了些。
“要打你一会儿再打,我只想知道,当初是谁指使的。”顾子铭不耐地打断了赵弥。
赵弥停了手,拉长了脸连连摇头:“顾总,我真不知道……”
王局长坐在旁边淡定地喝茶,笑话,顾氏太子爷,市委书记亲自吩咐让自己作陪,他可惹不起。
“再给你次机会,真不记得?明天等着破产吧。”顾子铭丝毫不为所动。
就在顾子铭不耐烦起身要走时,赵弥忽然叫了起来:“我知道了,那个女人姓林!我听见电话里有人叫她林小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