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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振一听杨峥这话,先是松了一口气,跟着对杨峥感激地点了点头。但接下来的杨大人的话,差点没让他骂娘了。
杨大人神色不变,一如先前的口吻道:“但,微臣以为帝王之道说到底还是治国之道,韩非子说,君主治国之术在于使臣子无人观测,治国方法的运用在于无从使臣子无从知晓;君主保持清静无为的态度,用隐蔽的方法察看臣子的过失,看见了好像没有看见,听见了好像没有听见,知道了好像不知道。知道臣子的言论以后,不加变更,用验证的方法来观察他们是否言行一致。每人官职只用一个人担当,不要使他们彼此通气,那么一切事物的真相就完全暴露出来了。君主要严密地掩盖自己的行迹,藏埋自己的念头,使臣子无从探测;不表现自己的智慧,不表现自己的才能,使臣子无从估计。保守君主自己的意图而考核臣子是否与自己的想法一致,谨慎地握住权柄而牢固地掌握它。断绝臣子对权力的向往,破除臣子对权力的企图,不要让人产生夺位的想法。不谨慎地断绝欲望,不坚守病入道义的大门,篡权的像虎一样的奸臣就出现了,若不谨慎地办事,不掩盖真相,叛贼就将产***臣们谋杀他们的君主取代君主,他手下的人莫不参与,所以称他们为猛虎。处于君主身边的奸臣,钻君主犯错误的空子,所以称他们为叛贼。只有驱散他们的党羽,收捕他们的余孽,封闭他们的家门,夺走他们的帮凶,国家才没有了猛虎。君主的权术大得不估量,深得不可探测,考察名与形是否一致,审查验证明法度,而对擅自行动的人就惩办,国家才没有叛贼。因此君主有五种雍塞:臣子封闭了君主消息;臣子控制了财产;臣子能培植党羽;臣子能私自施人恩德;臣子擅自发号施令。臣子封闭消息,君主就失去了权位;臣子控制财产,君主就失去了恩德;臣子发号施令,君主就失去了控制;臣子能私自施人恩德,君主就丧失了英明;臣子能培植私党,君主就失去了部下。这就是君主要独自专权,不能让臣子掌握权柄的原因。记得前几日,三杨也对太子说过,在当今之世,有能够杜绝谋取私利的歪门邪道而严格执法的君主,百姓就会安居乐业,国家就会安定团结;有能够去掉谋求私利之心而克已奉公守法的臣子,国家就会强盛,敌人就会虚弱。所以只要君主明察得失,又有法度控制,用来驾驭群臣,那么君主就不会被臣下的狡诈虚伪所欺骗;审察得失,用法度来衡量,用来听取远方的事情,那么君主就不会被天下轻重倒置的事情所欺骗。现在如果根据名声推荐人才,那么群臣就会背离君主而在下结党营私,朋比为奸;如果根据朋党关系推举官吏,那么群臣就会热衷于结交拉拢,而不求按国法办事。因此官吏没有才能不称职,国家就会混乱。根据虚假的名声施行奖赏,根据别人的诽谤进行处罚,那些喜爱奖赏,厌恶处罚的人,就会放弃为公的行为,玩弄谋私的手段,结成朋党紧密勾结起来互相干坏事。他们忘掉君主的利益而在外搞个人私交,以便利用他们的职权,进用他们的党羽,那么他们的一级能为君主办事的人就少了。他们结交广、党羽多,里里外外结成死党即使他们有很大的罪过,为他们打掩护的人就多了。所以忠臣遭受危难而被处死,奸臣无功却安稳得利。忠臣遭受危难被处死,不是因为他们有罪,那么忠良就会隐退;奸臣安稳得利不是因为他们有功,那么奸臣就会进用于朝廷了,这就是国家衰亡的根本原因。如果像这样,群臣就会抛弃国法,重视行使个人的权势,轻视国不邓。他们多次到善于结党营私的能人家中,一次也不到君主的朝廷;上百次考虑私人的利益,一次也不为君主的国家考虑。下属官员的数目虽然多,但不是用来尊重国君的;各种官职虽然齐备,但不是用来担当国家重任的。既然如此,那么君主虽有君主的名称,而实际上只能依托于私家势力。因此三杨杨大人常说:亡国的朝廷无尊君治国之人。朝廷无尊君治国之人,不是说朝中的臣子减少了,。私家对敌力于互相增加更多的财富,却不努力使国家富厚;大臣们致力于互相抬高地位,却不努力尊重国君;小臣们用俸禄供养私友,不把自己的职位当回事。之所以成这种情况,是因为国君不按国法办事,而听任臣下随便用事。为此,贤明的君主以法则来选择人才,而不仅凭一己之好恶;以法度来衡量功劳大小,而不仅凭主观臆断。这样有才能失才不致于被子埋没,无能的人也无从掩饰,徒有虚名的人不一定能被侥幸地进用,蒙受非难的人不一定被冤枉遭到排斥。那么,国君对臣下的是非功罪都能清清楚楚,国家就容易治理。这些话儿都有道理,可治国之道究竟是宇文泰与苏大人的以反治反来得好,还是汉武帝的外儒内法更实在,还是韩非的依法治国更好,这些道理唯有检验才是知道,单凭这前人留下的只言片语,便以为掌握了帝王之道,最是要不得的?”
一番言语既没有捧杀,也没有贬低的意思,但合情合理,太子听得连连点头不已,仰着一张稚嫩的小脸,道:“杨先生所言极是,君王治国之道万千,究竟是哪一种道理更好,更适合自己,只有去检验才能知晓,单靠手中的书本,难免有空谈误国的嫌疑了。”
一席话说得王振老脸通红,却又反驳不得,好在他也是个有学问的主,杨峥这一席话看似说得风轻云淡,但其中却大有道理,细细想来让人不得不服,他纵然心头有些气恼,也说不得什么。
眼看时候差不多,杨大人对着太子道:“殿下咱们开始吧?”
太子颔了颔首,正襟危坐好后,才对杨峥道:“杨先生开始吧?”
杨峥嗯了声,将夹在咯吱窝下的《种树郭橐驼传》拿了出来,开始授课,这种寓言式的文章其实更能说明问题,太子沉浸在前人塑造的趣事当中,又能从中体会到其中的用意,无疑是最佳的教学方式。
眼看太子、二皇子一脸的兴奋,一旁的王公公好不乐意,冷哼了声,便去了。
杨峥正在授课,也不便过多解释什么,况且这事儿还真不是自己的错,王振既要生气,自己也是没法子的事情,总不能自己堂堂一个二品官儿这么没脸没皮的去与一个太监套近乎吧,他骨子里固然没有看不起王振的意思,但要说让他做出这等辱没骨气的事,他还真做不来。
王振尚未走出东宫,就见自己的心腹太监曹吉祥急急忙忙迎了上来,脸上满是焦急之色。
王振微微楞了一下,这曹吉祥虽说不识字,但为人还算机灵,被王振看中收入门下,这几年自己仗着学问靠山了太子后,地位权势可谓水涨船高了,身旁要用的人也就多了,况且他还与皇后娘娘密谋了一件大事,自然要几个值得信任的太监,便将曹吉祥调到了身旁,平日里做些抄抄写写的杂事,偶尔也会给自己送一送公文,更多的时候还是充当自己与皇后娘娘之间的联络人了。
一看他,王振心头便隐隐生出几分不安来,不等他走上来,张口就问:“你不在娘娘哪儿当值,来这儿做什么?”
曹吉祥左右看了看,见四周没人,才压低着声音道:“出事了,出大事了,娘娘已六神无主了,特意派奴婢前来寻你回去!”
王振听了这话吓了一大跳,急切的问道:“到底出了什么大事?”
曹吉祥道:“皇上今日一早派金英给娘娘送了一道口谕,口谕上说,善不可丢失,恶不可滋长。奴婢见娘娘当时就吓了花容失色,不等金英走远,就迫不及待的让奴婢来寻公公了!”
王振是个聪明人,自然知道这话儿的意思,轻轻叹了声,道:“看来皇帝是个明白人啊?”
曹吉祥道:“那我们怎么办?”
王振道:“还能怎么办,咱们的功名利禄身系太子,只要太子一日不登基,我们就一日不能位极人臣,心中的抱负就实现不了,况且这事儿,已射出去了,皇帝的性子你又不是不知道,看着宽厚,骨子里却是记恨如仇,谁知道他会不会秋后算账?我们总不能坐以待毙吧?”
曹吉祥点了点头道:“公公说的是,说什么我们也不能等死,为了功名利禄,我们已经自绝了祖宗,自绝了父母,还有什么好怕的?”
王振道:“话虽如此,可这事儿也不是小事,总得想一个万全之策才好,如今这事儿一切要看娘娘了,只要她老人家还是皇后,咱们的太子还是太子,一切就还有希望?”
曹吉祥道:“公公打算怎么做?”
王振左右看了一眼,压低声音道:“这里不是说话的地方,还是去娘娘的寝宫,哪里安全?”
“也好!”曹吉祥点了点头,两人一前一后赶往坤宁宫。
坤宁宫的花园,阳光正好,自从搬进来后,孙娘娘就对这后院做出了一番改变,原先种的翠竹、芭蕉、桃树都被移了出去,种上了花圃、竹丛、梅花、天竺和竹丛,配湖石数峰,玉兰和桂花,色、香宜人,寻常时日,孙娘娘无论多忙碌,总会来这后院走一走,看看自己亲手栽植的梅花。
但今日的孙娘娘显然没了这个心思,眉宇间的烦忧,即便是跟在身旁的宫娥也能看出一二,知道孙娘娘这是遇到了什么难事了,所以知趣的宫娥没人说话。
整个院子除了阵阵的花香,再也没有的响动。
王振与曹吉祥赶到的时候,孙娘娘独自坐在了天泉亭,这亭子是一座重檐八角亭,出檐高挑,外部形成回廊,庄重质朴,围柱间有坐槛。四周草坪环绕,花木扶疏。亭北平岗小坡,林木葱郁。亭子之所以取“天泉”这个名字,是因为亭内有口古井,相传为元代大宏寺遗物。此井终年不涸,水质甘甜,因而被称为“天泉”。孙娘娘喜欢这里的幽静,时常回来坐一坐,更主要的当初刚进入坤宁宫的时候,宣宗总也会来上几次,碰上了雨天,宣宗就回拉着她的小手,站在此处看雨,此亭前一出雨轩,与周围建筑用曲廊相接。轩前一泓清水,植有荷花;池边有芭蕉、翠竹,轩后也种植一丛芭蕉,前后相映。雨点落在不同的植物上,加上听雨人的心态各异,就能听到各具情趣的雨声,境界绝妙。那会儿两人情谊极好,宣宗对她也是心怀柔情,而她也是满怀爱意,两人往往就这么站在看着雨滴一滴一滴的落在池塘里,落在荷叶上,然后晶莹的水珠顺着荷叶滚落池水之中,惊起水中的鱼儿,那会儿她只觉得自己是天下最幸福的女人,丈夫是大明之主,儿子是大明的太子,自己是大明的皇后,母仪天下,她甚至觉得,老天爷对她的眷顾太多好,好得她有些怀疑这一切的真实,那会儿她念得最多的诗词,是《击鼓》,击鼓其镗,踊跃用兵。土国城漕,我独南行。从孙子仲,平陈与宋。不我以归,忧心有忡。爰居爰处,爰丧其马。于以求之,于林之下。死生契阔,与子成说。执子之手,与子偕老。于嗟阔兮,不我活兮。于嗟洵兮,不我信兮。那时候的她是相信即便是在这庭院深深的皇宫之中,也是有执子之手,与子偕老的爱情的,可这美好的一切,终究不是她能决定的,这后宫的女子太多,皇后而下有贵妃、淑妃、淑媛、淑仪、修华、修容、修仪、婕妤、容华、充华为九嫔,还有其他不计其数的女子,她自问貌美如花,可再美的容貌,也经不住岁月的洗礼,也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往日对自己恩宠有加的宣宗很好来坤宁宫了,有时候即便是来也只是坐一坐就走,往年春雨时节两人就这么坐在这儿看春雨的情景不复再有,再后来宣宗来得越来越少了,再后来更别说来了,这座听雨轩也落满了灰尘,宫中的宫娥多次要打扫,都被她呵斥,并非她不通人情,她只不过是想给自己留点念想罢了,找一找当年的感觉而已,她贵为后宫之主,母仪天下,看起来是那么的高不可攀,是那么的雍容端庄,可谁有知道,她在权势的背后,她还是一个女人,一个需要自家丈夫呵护的女人,她性子未免妒忌了些,可这难道不是出于爱意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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