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前文说过,永嗔虽不愿与小辈计较,莲溪却代为不平。
永嗔换外出衣裳,莲溪守在门外便唤了个小太监过来,如此这般吩咐了一遭。
一时祥宇从太医院回来,说墨香并无大碍,只是皮肉伤。
永嗔往莲溪捧着的托盘上扫了一眼,见给黛玉带的东西并无疏漏,这才略一点头,当先往外走去。只是才经了上书房里那一场闹,他这要见的女神的兴头上难免蒙了一层阴翳。
贾府里以贾赦、贾政为首的,今日不当值无要紧事的男丁也都聚在外书房里,因知道十七殿下要来,备着问话陪游。
永嗔到了贾府,却先去了贾母处见黛玉。
他清楚皇子驾临底下人家的做派。
若先去见贾政等人,黛玉这边定然是什么都不能做只好空等着的。
既然如此,他自然宁可要贾政等着,不愿令黛玉空等的。
小黛玉就在贾母房外间恭候着,由两个嬷嬷并两个丫鬟陪着。
这一回相见,小黛玉倒是平平安安行了礼。
永嗔也不拦她,待她起身方着招手道:“两个月不见,让我瞧瞧——倒比才来那会儿脸色好看些了……”他犹记得当日在马车里,小女孩脸上白得一丝血色也无,看得他心惊肉跳,闹着说了许多话要引得她一笑。因又问道,“在府中可还住得惯?”
小黛玉细声细气道:“回殿下的话,家里老太太万般怜爱于我。从前宝哥哥在家中时,我这里饮食起居一如宝哥哥,比家中众姊妹还要好些。”
永嗔逗她,“如今你宝哥哥入了上书房,你这里饮食起居便如丫鬟一般了?”
小黛玉一噎,慌忙急道:“并无此事,府里上上下下待我都好……”
“知道了。”永嗔笑着摸摸她发顶,见她发急也觉有趣,又道:“我这次来,也是要告诉府上你宝哥哥入学后的情形,好让你们不要担心。”提到上书房的事情,他心里难免一沉,只转过脸去,“莲溪,把东西拿上来……”又笑着指给黛玉,“你看看可有喜欢的……”
却见小黛玉立在地上,只是歪头看着他的脸。
永嗔笑道:“怎么这样看我?可是我脸上停了什么飞虫?”
小黛玉笑着摇头,想了一想,犹豫着道:“我……看殿下似乎隐有不悦。”
她虽只见了永嗔一回,却已从父母亲长口中听过这人无数回了,心底颇感亲切。
这会儿见他来时虽然笑着,眉宇间却没有上一回那样的疏朗,不禁心里奇怪,他这样的天赐贵胄,还有什么不开心的事儿?
永嗔不意黛玉竟伶俐至此,尚在稚龄,就已经对旁人的情绪如此敏感。
他哈哈一笑,抹了把脸,只道:“今早背书背不出,被太子哥哥罚了打手板——你倒看出我心里不痛快来了。”说着就伸手过去,要赚黛玉来看他手心,“你瞧,如今还红肿着呢……”
背后莲溪腹诽,别说打手板,伺候了小殿下这么些年,从没见太子殿下动小殿下一根手指头。
小黛玉哪里知道,果然担忧,低头去看永嗔手心。
那永嗔口中弹了一声响,把手背一翻,露出掌心的物什来。
小黛玉“呀”了一声。
却见永嗔掌心托着一块柔白的玉佩,原只这玉佩却也没什么奇处,谁知这玉佩里面却裹了一只须尾完好的真虫子。
永嗔笑嘻嘻道:“这叫‘金虫’,此物体型纤长,生有绿金属光,而且能随着日光的映照,变幻光彩。你瞧着……”说着起身走到窗下,映着日光变幻给黛玉看。
小黛玉从未见过,果然又喜又奇,接在手中,倒也不怕,只好奇地翻来覆去把玩。
永嗔见她喜欢,便觉欣慰,又要莲溪把备下的东西都捧上来。
先有一串“德佩”,原是悬在腰间装饰的,他送给黛玉的却是一组,摆着赏玩也不错。又以色泽不同,分了淡绿、茶绿、黄绿、墨绿、黄褐、棕褐、白色、黑色、白灰色等共十二样。
又有两挂组佩,乃是将几种不同形状的玉佩,用彩线穿组为一串。若系挂在腰间,走起路来,玉佩相撞,便能发出悦耳的声响。
永嗔笑道:“你且看着玩,以后拿去赏人也行,倒不是什么贵重东西。”
又有一套梳篦,里面以木、竹、金银、象牙、犀角、水晶、玳瑁等制了七把。
“闺中有投契的姐妹,分给她们做礼物倒是合适。”永嗔送完梳篦,看着小黛玉笑。
小黛玉想到如今府上的迎春、探春、惜春等姊妹,又有史家侯府名湘云者,这一套送人倒当真得用——不由便暗叹这位十七殿下心思体贴。
谁知这还没完。
又有一个象牙镂雕人物针线盒。
那针线盒是由象牙雕成,长一尺、宽八寸、高五寸,周身满工镂刻柳亭山水人物,盒身两侧装有铜鎏金半环把手,用料奢华,装饰繁复。
小黛玉看了半响,竟没认出是个针线盒。
永嗔笑道:“这就对了。你只管拿着赏玩,我的意思呢——府里长辈大约要教你学针线,这种事情闲了得趣做点也就罢了,若认真当一样活计学起来,可是要累坏眼睛的。到时候你看着这个针线盒上的雕刻镂空,能分分神,别太劳累了,就是成全了我这一片心了。”
小黛玉低头不语,只眼眶微红,听他体贴用心,不知为何想起远在两淮的父亲来。
也不知父亲如今怎么样了?前番寄信去,路途遥远,如今也还没得回信。
一旁赵嬷嬷见不像样子,殿下正说话呢,低头不说哭起来了算怎么回事儿呢?
她是贾母分派给黛玉的,这会儿忙上前递帕子,笑道:“姐儿这是怎么了呢?方才还好好的,快收收泪……”
永嗔早已取了自己的帕子出来,亲自为黛玉擦着脸上的泪珠,笑着温声道:“我知道,你是想家了,是也不是?”
小黛玉只呆呆望着他,被叫破心事,两行泪便痛痛快快淌下来。
那赵嬷嬷吓得无法,笑道:“好姐儿,咱们府上不也是你的家?老太太、太太待你千疼万疼的,比家里几个姑娘还上心些……姑娘要认真伤心起来,岂不也是伤了老太太、太太的心?”
永嗔一面细细为黛玉擦泪,一面对莲溪淡淡道:“这是哪一个?话多吵得我脑仁疼,请出去喝杯茶静静。”
那赵嬷嬷忙住了口,哪里还敢劳动莲溪,自个儿羞红了老脸,悄没声息退下去。
永嗔这里抚着小黛玉的后背,温言徐徐道:“你年幼离家,孤身来此,想家是情理之中的事情。别说你这么一个小女孩,便是朝廷里六七十的大臣,最后不还要‘乞骸骨’回家的么?可见是人就没有不想家的。才离了家,心里*辣的不舍,哭一哭也倒罢了。日子久了,也要慢慢回转过来,总不能哭坏了眼睛……”
小黛玉拿帕子捂着半张脸,听了他这些话,倒不似旁人总劝着要她忍住,不觉整个人放松下来,连日来不敢去想的积郁也随泪水泄了出来。
永嗔见她伤心,也是心疼,又哄她,“你来了都中,还没出去过吧?等来年开春天气暖和了,我带你去西郊庙里玩,那里好些园林,又精致又巧妙,倒有些与两淮的相仿。又或是集会时候往天桥上去,捏泥人的,做花灯的,卖糖葫芦的,还有算卦的……好不热闹……”
小黛玉听着,慢慢收了泪。
“你知道算卦的么?就一个老先生,挂个招牌坐在桌子后面,有人来了闭着眼睛给他算算命数,说自己是开了天眼才目盲,等客人一走,就拿着才得的银钱,睁开眼往隔壁铺子里买俩肉馅大包子……”
小黛玉先还呆呆听着,至此忍不住噗嗤一乐。
“好了好了,这可是笑了。”永嗔抚掌笑道,“你再不笑,我故事说完,只好陪着你一块落泪了。”
小黛玉低头抿嘴笑,细声细气道:“殿下家就在此地,又有什么好落泪的?”却是敢与永嗔玩笑起来。
永嗔更加欢喜,笑道:“虽然如此,我只见不得你哭,怪心疼的。”又允诺道:“一年两载的,你父亲总要进京述职,到时候难道还见不上么?你且放宽心。真想家想得厉害,我带你往两淮走一趟,也不是什么难事……”
小黛玉仰起脸来,才哭了一场,眼周粉光融融,看着可怜可爱。
她一双似睁非睁的妙目望着永嗔,小声道:“殿下可莫要诓我……”
永嗔笑道:“再不敢诓你。你若说要回,我这便即刻启程,带你往两淮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