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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个月的时间一晃而过,当天气逐渐变得炎热,日照时间越来越长的时候,日日保全的镖师特训班终于结束了全部的课程。
三个月,从早到晚24个小时,几乎没有一刻是能够放松的,谁也说不上来什么时候那两位彪悍的老人就会甩给你一堆新的考验。中途也不知有多少次骂骂咧咧,扬言要放弃,最后却还是不甘心地继续留在那里,接受一次比一次更严苛的考验。等到燕馆爷正式宣布培训班课程顺利完成的时候,日日保全里竟然一片寂静,谁也不相信这是真的,大家都还在等待着,等待着这个十项全能,狡黠严格又难搞的老人在他们放松情绪的一瞬施与的最后一击,就像过去三个月里他曾数次做过的那样。
然而,没有。燕馆爷说:“我能教给你们的都已经教了,剩下只看你们自身的修炼。时间太短,有些知识我没法掰碎弄细了给你们说,然而万事万物皆有规律,把握好我教给你们的总纲,你们会知道如何去应对那些变化。”然后,他环视了底下坐着的所有面孔一圈,干脆利落地说道,“下课。”
所有人都站了起来,向燕馆爷行了一个标准的镖师礼:“谢恩师栽培。”
燕馆爷背着个手,又哼着他那荒腔走板的小调,走出门去了。
“结束了?”
“真的结束了?”
“万岁!”
厅室里的空气直到这时候才活跃起来,所有人都高声叫喊着,剥去了成年人的稳重矜持,脱掉了自己过去穿着的不同“颜色”的外衣,每个人都像是回到了童年时分,像经历了长长久久的备战,终于熬到了放假前夕的孩童。不过,日日保全的镖师们还不能够放假,因为在他们面前等着的还有一场极其严肃、极其艰难的考试!
“虽然还没到放假的时候,不过短暂放松一下还是可以的。”陆蓥一说。
李景书也一改这三个月里的严师形象,恢复了他那副总是不悠不急的老派绅士风格,他说:“今天晚上我多烧几个好菜,大家一起好好庆贺一下!”
“嗷!”所有人都欢呼起来,“吃好吃的,吃好吃的!”
“喝酒,狠狠喝!”
陆蓥一看着一屋子的人,脸上露出了微笑,卓阳则看着陆蓥一,看着他在日光下微笑。日日保全从成立至今走过了一年半,是他陪着陆蓥一从只有两个人慢慢地迎来了一个又一个伙伴,解决了一起又一起案子,并肩战斗着走到今天。今天,看着所有人都有了镖师的模样,那种成就感是无与伦比的!
能够认识陆蓥一真是太好了,卓阳不知道是第几次在心里感谢上天。他们俩都不是十全十美,都有着曾经无法面对的过去,都曾经以为自己一辈子只能够喁喁独行,然而,他们相遇了、相爱了,彼此交付了全副身心紧紧依靠着对方终于能够勇敢地直面那些黑暗的过往。
肩上被轻轻拍了一下,卓阳转过头,就看到陆蓥一眉眼弯弯地望着他,问:“想什么呢,人都走光了,你还在这儿发呆?”
卓阳回过神才发现,果然所有人都已经跑出了厅室,阳光下的庭院里三三两两地站着伸懒腰活动身体的人。日日保全原本并不是一块铁板,张雪璧、李烟烟、房立文、赵远、里奥,每个人都有每个人的个性,他们对彼此未尝抱有敌意,却也并无太好的合作默契,而在这三个月的时间里,因为燕馆爷这个“共同敌人”的存在,他们很轻易地就结成了一个牢不可破的团队,甚至常常半夜三更偷溜出去一边喝酒一边在背后骂燕馆爷“变态”。曾经松散的几根绳头如今被牢牢拧成了一股,现在在陆蓥一和卓阳的背后已经有了十分强大的力量。
陆蓥一说:“你要不要也出去走走?”
卓阳问:“你呢?”
陆蓥一说:“我年纪大了,没那么好动,回屋里躺会。”昨晚燕馆爷又不动声色地发起了一场夜袭,一屋子人被他折腾得鸡飞狗跳,好容易才排除了警报,睡了没三个小时就又被挖起来进行体能训练。
历史、古武术、冷兵器、枪械、机关暗器、植物学、药学、丛林求生甚至星象风水……燕馆爷和李景书就像是两座掘之不尽的宝藏,什么都知道,什么都能教,并且十分擅长根据每个人的特长来发掘他们更深的潜力。就连卓阳也不知多少次在心中暗叹,如果每一个古老镖局的传承都如同扬威镖局一般扎实厚重,那一队镖师绝对可胜过数倍于他们的军人!
卓阳说:“你累了,需要我给你捏捏吗?”
陆蓥一笑道:“好啊,我们很久没有那个了哎。”培训期间当然是不允许有过分亲密的接触的,陆蓥一顾不上,卓阳也顾不上,对日日保全的镖师的培训都已经是这样,对镖头的培训那更是严苛到可称之为非人待遇。
卓阳问:“你现在想要?”
陆蓥一把头靠过去,在卓阳耳边轻声道:“如果我说是呢?”
卓阳毫不犹豫,伸手就把陆蓥一打横抱了起来,陆蓥一也不避讳,用手勾着他的脖子,任他把自己带上楼去——白日宣淫这种事,偶尔为之,也可算是一种情趣。
两人也不是头一次做丨爱,彼此都知道怎样才能让对方更舒服,尤其卓阳总是让着陆蓥一,每次做丨爱都尽量先把他服侍好了,一场性事酣畅淋漓,做得陆蓥一舒服得像只餍足的猫,微微眯着眼睛,躺在那儿乐。卓阳直起身来,看着他,伸出一只手轻轻地抚摸陆蓥一的刘海,后者的嘴角微微勾起,眼角还留着快感迸发时流出的眼泪痕迹,有一下没一下地轻轻用胳膊和腿蹭着他。
“小陆。”
“嗯?”
“不管发生什么,我们以后都不要分开好吗?”
陆蓥一睁开眼睛,抬起头来在卓阳的嘴上亲了一下:“我都不知道你这么没有安全感啊。”
卓阳自己也不知道,以前的他只身一人,跟小鹿分开的时候没有很长时间的失落;被芮继明抚养长大,送去潜龙的时候也没有憎恨;在潜龙、在腾龙,他遇着各种各样的糟心事,心里的情绪波动其实并没有很大,有时候连他自己都觉得自己大概是个机器人,直到遇到了陆蓥一。知道了什么是喜欢、什么是爱、什么是担忧、什么是不想放手,对他而言,陆蓥一不仅是一个爱人,而是他作为一个正常人的全部世界!
卓阳深深地望着陆蓥一,执拗地等待着他的回答。陆蓥一本来想打个“哈哈”过去,无奈这个人就是这样的死脑子一根筋,让他躲也躲不了,逃也逃不掉,他终于无奈地摇了摇头,笑了。
卓阳问:“你……你笑什么?”
“笑我自己……”陆蓥一说,将卓阳拉下身来,重新窝进他的怀里,额头抵着额头,手掌贴着手掌。“笑我自己拿你没办法。”他说,“阿阳,你抓住我了,我跑不了了。”
卓阳的神情有一瞬间的愣怔,跟着迅速地变了,他的呼吸变得急促,脸上写满了惊喜,他低下头,深深地吻住陆蓥一。陆蓥一终于答应他了,从答应他不会不辞而别,到答应他会跟他在一起,到答应他不会再走!
陆蓥一被他亲得快喘不过气来,伸手气喘吁吁地推他说:“好了好了,快被你……唔……好……好了……啊……”男人表达喜悦和爱意的方式永远那么的单一和直接,陆蓥一只好紧紧抱住男人的脊背,任由他带着自己再一次冲上快感的巅峰。
风轻云淡,星灿月明,日日保全的人们吃饱喝足,各自悠闲惬意地消食。燕馆爷拿了根筷子敲着碗碟在唱小曲儿,一旁的赵远听得津津有味,时不时鼓掌喝彩;张雪璧和房立文两个人在行酒令,两个各自领域的顶尖技术精英嘴里喊出来的自然不是什么“八匹马啊六个六啊”,尽是些别人听不懂的专业术语,也不知道是怎么形成的一个统一体系,划到一块去的;李烟烟和里奥两个人在玩暗器,暗器这东西轻便灵巧,很得女孩子喜欢,李烟烟也不例外,哦对了,应该说是李烟烟在玩暗器,她老公主要的职责是负责躲暗器,看到里奥被射得上蹿下跳,李烟烟发出了“咯咯咯”的脆笑声,像个小少女;李景书还在厨房忙碌,卓阳和陆蓥一两人坐在房顶上,一人手里拿着一罐冰啤酒,一面小酌一面赏月赏花赏手下。
“我们什么时候启程去大封山?”卓阳问,手里剥了一颗荔枝塞到陆蓥一的嘴里。
被冰过的荔枝又甜又凉,陆蓥一吃得两边腮帮子都鼓起来,说:“嗯,快了,不过在那之前还有件事要做。”
“什么事?”卓阳接了陆蓥一吐出来的核,扔到一旁的垃圾袋里。
陆蓥一也剥了一个荔枝,说:“张嘴。”然后没等卓阳张嘴,就往一旁扔了过去,卓阳无奈,只好用手接了,放进自己嘴里。陆蓥一撇撇嘴,“一点都不配合。”
卓阳拿他这孩子气真是没办法。陆蓥一踢着两条腿说:“还缺张邀请函。”
邀请函?卓阳愣了一下才想起来,燕馆爷的确曾经说过,大封山武林大会是给具有百年传承的镖局世家以武会友,江湖角逐用的,他们日日保全别说是一百年的历史,就连五年的历史都没有,而他也确信陆蓥一不会用扬威继承人的身份出席这次会议。
卓阳问:“能弄到?”
陆蓥一说:“差不多吧。”
“什么叫差不多?”
陆蓥一只好说:“是这样的,镖师一道虽然自有一套规矩在,但也不是每个拥有百年历史的镖局都有好的继承人……”
卓阳立刻想到了强威山庄原来的主人,罗婆婆的儿子媳妇英年早逝,孙子却完全的不成器,好好的一个镖局传承就到这里断了,卓阳问:“我们不能用强威镖局的身份去参加吗?”
“很遗憾,我们不能。”陆蓥一说,“一来强威山庄的传承已经断了,今天的日日保全根本是一个完全独立的镖局,哪怕说与山陆有的联系都比与强威山庄的多,二来,如果没有传承者授予权限,我们也无法自动顶替强威镖局的名额去参加武林大会。”
“那红花镖局呢?”卓阳问,“需不需要我问问文秀姐?”
陆蓥一再次摇头:“红花镖局远在西南,行事又比较不一般,过去就不算在中原镖局名单上,我想这次新大封山武林大会也不会把他们放在邀请名单上。”
“那怎么办?能买得到邀请名额吗?”
陆蓥一说:“我就是想买,已经有一家在接洽的了,就在隔壁z省,约好了后天去签署合同,交接文书。”
卓阳这才放了心,陆蓥一却似乎还有心事。卓阳问:“怎么了?”
陆蓥一说:“我恐怕会碰到兰承荣。”
卓阳一愣:“他?”
“嗯。”陆蓥一说,“当年因为蓝肃的事情,宁远镖局被嘉靖帝取缔,他们家的传承早在明朝就已经算是断了,所以……”
“所以他这次要是想参加大封山武林大会同样也需要这样一张邀请函。”
“对。”陆蓥一说,“不过我觉得应该没那么巧,肯卖邀请函的虽然少,但应该也不止一家,要是真碰上了,那就走着瞧了。”陆蓥一说着,往后躺倒在屋脊上,看着漫漫星空。他张开五指,伸向空中,如同想要把璀璨星辰尽数握入掌中:“我是不会让步的。”
这一夜,日日保全里的人们都有点过度兴奋,很晚才各自睡去;这一夜快要走到尽头的时候,一道身影再度经过了每一扇曾经无数次经过的窗户,只是这一次不再骚扰里头人们的好眠,而是轻轻经过,甚至帮着带上了窗。
“要走了?”
声音突兀的响起,燕馆爷转过身去,灰蓝色的晨光里,李景书坐在客厅的沙发上一动不动,好像一尊从远古便存在的雕像一般。
燕馆爷轻轻一笑,点了点头:“是。”
李景书站起身来,抱拳道:“青山不改。”
“绿水长流。”燕馆爷回了一礼。
李景书道:“日后江湖相见……”
这次燕馆爷却微微沉默了,过了片刻才回话,却未说出“自当杯酒言欢”的套路,而是改说了句“彼此珍重”,说完,他便挺直背脊,往外走去了。
李景书心里有些微妙的异样,他已经有许多年没有见过这样的燕归,他们在最年少轻狂之时相识,相伴走过了十数载寒暑春秋,曾经也情根深种,视彼此为终身伴侣,却因为一桩心头都无法放下的官司,终至分道扬镳,天各一方,而如今,他们都老了……
晨光下,燕馆爷的头发已然花白,虽然挺直了背脊,可不知为什么看起来还是带着一股老年人的萧索意味。人世怕最怕,美人迟暮,英雄白头……有一瞬间,李景书不知道自己这一辈子的坚持到底是坚持什么,赌气又是跟谁赌气,每一天、每一夜,每一个寒暑春秋,每一年轮回转徙,时间不知不觉地便从他们的指缝间溜走了,把两个好好的年轻人变作了两个白发苍苍的老头……
“景叔。”陆蓥一的声音响起来,李景书转过头去,听他说,“你哭了。”
李景书愣了一下,伸手一摸脸颊才发现自己不知何时已然泪湿双颊。
陆蓥一似乎是饿慌了下来找吃的的,他径自钻到厨房里说:“我十八岁离家出走到现在,别的没学会,只学会一件事,”他说,“景叔,没有什么人是会永远留在原地等另一个人的,如果不想失去,只有靠自己去紧紧抓牢。”
李景书惊讶地看向他,陆蓥一笑笑:“景叔,我长大了,身边还有了阿阳他们,不是那个需要你时刻刻保护的天真小孩了。对了,我先前去请燕馆爷出山的时候,在他那里见到了繆大夫,听他说燕馆爷这几年的身体不是太……”
话还没说完,李景书已经一闪身不见了踪影。陆蓥一再次笑了笑,从冰箱里捞出一盘茶叶蛋,剥了两个,一个自己心满意足地吃了,另一个打算揣了拿上去投喂卓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