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满宠一时间心乱如麻,即使是以平日的沉稳老练,亦不由生出几分惶切,蓦然涌出早些面见鹰扬中郎将的强烈意愿。
他回首望向身后长长的队伍,尤其是自己那支步骑混合的人马,行进速度看来是如此的缓慢……
“雷将军!”满宠有些心神不宁的问道:“宠有一事疑惑,虽说贵军斥侯侦知之能天下闻名,对我等一行的行踪必定是洞若观火!然而,宠一脚刚刚迈入贵军地界,两位将军立即便能引领一支骑兵前来相会,这……这是否也太过于巧合了?”
“好教先生得知!”雷薄微笑道:“其实日前,我家将军正召集诸路鹰将在前方六十里处扎下了大营,连日军议不断……若先生认为这是一个巧合,末将也只能认同!”
“什么!”满宠失声道:“皇叔竟然近在咫尺?”
“当然!”雷薄耸肩道:“否则,李进将军又怎会有请将军亲自为戏先生医治之说?”
“军情如火啊!”满宠再无半分犹豫,一把挽住雷薄手臂道:“将军,不如你我舍弃大队,轻装简从赶去拜见皇叔如何?”
很快,呼喝声中,一支约五十人的骑兵小队迅速脱离了大队,簇拥着满宠、雷薄全速向前驰去。据雷薄估算,以此速度,不用半日便可抵达渤海军营盘。
隆隆蹄音中,两侧景物迅速向着身后倒退而去。此时正是农忙之时,官道旁尽是一望无垠的田野,其间星罗棋布着条条身影,农夫们正忙碌着播下冬麦的种子,好一派繁忙景象。
然而,满宠却是无心观赏,心中尽在思忖着与鹰扬中郎将相见后的种种可能。他心中急虑,手中也是频频落鞭,驱动战马不断加速。好在他虽是文职,却是文武兼备,精通马术,长时疾驰早已习以为常,浑然不觉疲累。也不知过了多久,直到头前开道的骑兵猛然间放缓马速,并向后打出稍歇的手势,满宠这才一怔驻马。
却见前方官道上,一队小小的身影正排成一条长蛇慢跑而来,竟是一群十岁左右的孩子。
“委屈先生!”见满宠一脸茫然之色,雷薄歉然道:“前面定是郡学的孩子们了……让道于群童,这是我渤海军中的规矩!”
“皇叔端的是治军严明啊!”满宠虽然对于军队为孩子让道有些不以为然,却一向以遵循法度自励,既然有此军规,便当遵奉。
远远的,孩子们一边慢跑,一边大声吟诵,琅琅书声阵阵传来。队伍一侧,几名博士装束的文吏策马缓行,偶尔会出言纠正孩子们的诵读之误,更令人称奇的是,居然有一小队轻甲士卒列队同行,亦在不断呼喝,约束着孩子们的队形和动作,有如行军练习一般。
“先生,您可能并不知道!”雷薄仿佛看出了满宠的疑惑,微笑道:“在我渤海,向来讲究习文亦练体,郡学功课之中,不仅有文育,亦有此‘体育’一项,如此情形实是平常之事……其实,这也是我家将军的倡导!”
“当真是闻所未闻啊!”满宠感叹不已:“皇叔真是当今奇人!”
当那群孩子渐渐行进,满宠突然间瞧清了那些孩子的衣着,不觉又是一惊。那些孩子虽然穿着干净,却均是一身粗陋布衣,显然既非士家子弟,亦非寒门庶族,只不过便是一群农家子弟。
“这!这是?”他愕然相指:“怎么此地郡学之中竟然召收农家孩子吗?”
他此语一出,不仅雷薄沉默无语,随行的一些渤海军骑兵亦是沉下脸来,有些人更是冷哼一声。
“哪儿来的粗人,在此有辱斯文?”将士们恪于军纪,不便出言反驳,而那队孩童的师长却是不高兴了。
“有辱斯文?”满宠自忖也是学识之士,不料竟被人如此贬斥,不由瞠目以对。
“孔子都云有教无类。”那位先生长身玉立,虽然不过三十余岁,却是一身飘逸出尘的气度,他冷笑道:“性相近也,习相远也,若非如此,颜回、子路等人焉能名留史书?你目无圣贤,仍然拘泥于学在官府之腐论,还不是有辱斯文?”
“本人山阳满宠,也曾饱读圣贤之书!”满宠听得心中不悦,亦冷笑道:“是否有辱斯文,尚不劳你一介无名博士批斥!”
“原来是山阳满伯宁,怪不得如此骄狂!”那先生一愕,立即白眼一翻道:“本人颖川胡昭,便是批斥你了,你待如何?”
“什么?颖川胡孔明!”满宠大惊,几乎没有从马上跌下。胡昭是当世最负盛名的隐士和书法大家,连荀家都对他礼敬有加,而山阳和颖川之间不过隔了一个陈留,满宠如何没有听说过他的大名?
人的名儿树的影,在胡昭面前满宠哪敢再露骄色?他慌忙下马施礼:“不知是孔明先生当面,请恕失礼!”
“哼!”胡昭冷冷的扫了他一眼,再向着雷薄打了个招呼,领着群童径自扬长而去。
“唉呀!真是没有想到……竟会在此一睹胡先生的风范!”待胡昭远去,满宠这才直起身体,以手拭汗,向着满脸揶揄之色的雷薄自嘲道:“渤海之地当真是藏龙卧虎!”
满宠平白受了一番折辱,一路之上虽然又看到诸多与众不同之处,却是再也不敢多作评论。听得雷薄不断出言介绍指点,只得作出一副虚心受教之相。
然而,当他远远看到那一片连绵不绝的大军营帐时,终于忍不住开口道:“雷将军,前面似乎便是皇叔驻军之所吧?然我们一路行来,竟然没有看到一支巡检队伍和斥侯骑兵,如此多事之秋,各方细作往来不绝,难道以皇叔治军之严便不怕军机泄露吗?”
“细作?”雷薄刚刚露出一个诡异的笑容,尚来不及答话,便听远处一片喧哗之声。
只见十余个农夫手提农具,正在呼喝不断的围堵一人,很快便将那人围定,木锨、铁锄此起彼伏的打将过去,将那人打得翻滚惨呼,没一会儿便动弹不得。
“怎么回事?”雷薄面色一紧,挥手道:“去看看!”
十余名骑兵奔出,迅速将那些农夫和伤者一起带了过来。
“这位将军,您来得正好!”一名农夫欣然道:“这小子鬼头鬼脑的,远远的在大营外头绕了半晌了,刚刚更是凑过来打听大营的情况,还要塞钱给俺们……十成十便是一个探子,正好交予将军发落了!”
“做得好!辛苦了!先把这小子押起来!”雷薄不由哈哈大笑道:“来啊!取赏钱给这些兄弟们!”
“不要不要!俺们就是想要报答南将军的恩德啊!”农夫们嘻嘻哈哈的一哄而散。
“事先说明,这绝非末将故意安排的!”雷薄向着呆滞的满宠摊手道:“民心所向嘛……虽然在我渤海几乎是全民皆兵,不过这仍然还是一个巧合!”
“当然,即使没有这些民众,凭这个跳梁小丑,也想来探我渤海军的底?”他望向瘫在地上的细作,眼中凌厉杀机一闪而逝:“来人,吹警哨!”
尖锐的哨音刚刚传遍原野,不远处一丛长草突然耸动起来,几名浑身包裹在草叶之中的身影从长草中钻出,迅速向着雷薄奔来。这种事先没有丝毫征兆的异变,看得满宠几乎连眼珠都掉了出来。
那几人面目均笼在伪装之下,看不清长相,虽然向着雷薄躬身行礼,却是没有丝毫除去伪装的意思。一人道:“风语部第七分队第十三小队,见过雷将军!”
“原来是高风将军的属下!”雷薄恍然道:“看来,一切均在你们的控制之下!”
“是的,将军!”那人微笑道:“此贼是三日前从武邑方向潜入的,应该是袁绍一方的探子,我们一直暗中紧盯不放,已经换了三班,正待要挖出与其联络之人,却不想被一群农夫坏了好事!”
满宠听得倒抽一口凉气,仿佛突然间明白了什么。
却听雷薄不以为意道:“也没什么!这种小人物哪一日不抓他个七个八个的?你们做得好,依照惯例此人便交给你们了,继续办差吧!”
“是!”几名风语属下一起上前,将那探子拖死狗一般拖了就走。
“请吧!先生!”雷薄向着呆呆不语的满宠再次作出手势:“前方几里,便是我军大营了!”
随着一声声嘹亮雄壮的通报呼喝,满宠昂首阔步却是暗怀忐忑之心的迈入了渤海军中军大帐……
他之前无论如何也不可能想象到,就在兖州和冀州交界的清河境内,渤海军竟然已经悄无声息的汇集了一支大军,旌旗飘动、营帐连绵之中,也不知聚集了多少精兵悍将。是意欲奇袭袁绍?还是扫平白波?抑或是……他不敢再想象下去,如果真是那种最为可怕的结局,不仅他将死无葬身之地,整个兖州也将顷刻易手!即使曹操自诩与南鹰相交甚笃,然而在这样一个人心叵测的乱世之中,没有永远的盟友,只有永恒的利益,天下间骨肉至亲反目成仇的例子还少了吗?
“满宠先生……”陪同他一同入帐的雷薄轻咳一声:“还不快些向将军见礼!”
“啊……是!”满宠这才惊觉,大帐两侧,各具异相的鹰将们均已露出不悦之色,数十道凌厉的目光一起射了过来,令他不由自主的泛起了鸡皮疙瘩。
他整了整衣冠,重新恢复了从容之色,向着帐中主将之位庄然行礼:“兖州从事满宠,奉曹操将军之命,拜见皇叔!”
“你就是满伯宁?”一个清朗温润的声音响起:“不用多礼!”
“下官谢过皇叔!”满宠缓缓抬头,目光正与那声音的主人相对,不觉又是猛吃了一惊。
闻听鹰扬中郎将在中平元年便已独领一军征战黄巾,打出了赫赫威名,而曹操每言其人时,必会情不自禁的露出恭服之色,种种先入为主的印象,早已在满宠心中勾勒出一副须发如戟、不怒自威的雄伟之姿……他完全错了!
宛如少年般白晰的脸庞透着棱角分明的冷俊,有如星辰般乌黑深邃的眼眸似乎正放射出淡淡的忧郁,散肩的长发用一根银色的丝带随意束扎,若非那一身威武的甲衣,这根本便是一个风度翩翩的美少年。
“您,真的便是鹰扬中郎将?”他下意识的脱口而出,但立即明白了自己的失态。
“放肆!”好几名鹰将轰然暴喝起来,震得满宠耳中隆隆作响。
“好了!”那年轻的将军微微皱起眉头,自有一份不羁的潇洒不群:“还有没有点儿容人之量?渤海鹰将,都是一群粗汉莽夫?”
“将军恕罪!”数十名鹰将和文官一起侧身躬身。
满庞瞬间注意到了几个细节,不仅是渤海部属们那份发自内心的尊崇,还有他们的称呼……没有人称呼皇叔或主公,是将军!
“让伯宁见笑了!”那年轻将军缓缓伸出手来,做了一个请坐的手势:“或许本将的外表,确实很有欺骗性……但是有一点如假包换,本将确实便是南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