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要问袁茉最讨厌什么地方,医院一定是排第一位,在这个见惯了生老病死的地方她失去了母亲,站在市医院住院部大楼下,袁茉抬头往上看,整个人有些恍惚,妈妈跳楼身亡的景象在脑子里一闪而过。
“袁茉,上去吧。”穆原拍了拍她的肩膀。
袁茉收回思绪,点了点头,让穆原牵着她走。
刚刚乔卉枝打来电话说袁文和心脏病突发,正在医院抢救,不过凶多吉少。袁茉愣了很久才决定来医院。要问她是什么心情?她自己也说不清楚。
来市医院住院的病人太多,袁茉和穆原等了三轮才上了电梯。数字一层一层地往上跳,心脏跳动也随之加剧,当电梯到达第二十五楼时,叮——,她的心脏忽然一缩停跳一拍。穆原握起她的手,轻声说:“到了,走吧。”
在这一刻,袁茉有一种想要逃跑的念头,但是双腿却不自觉地往前走。
快要走到病房的时候,袁芙正巧从里面出来,两人撞了个照面。袁茉看见了她脸上的泪痕,袁芙面无表情地看了她一眼,然后像看见了陌生人一般冷着脸从她身边走过。
“我还以为你不会来了。”袁芙冷淡且带着嫌恶的声音从身后传来。
袁茉停下来,扭头看着她,等着她接着说下去。
袁芙冷笑:“看来为了钱,仇恨什么的也不值一提了。”
“什么钱?”袁茉一张口才发现自己的声音在不知不觉间变得干巴巴的。
“你装什么傻,当然是遗产了。”袁芙冷声道。
“遗产?不是说在抢救吗?”
袁芙愣了一下,然后又冷笑:“你说是就是吧,进去吧,爸爸在等你。”
前面就是袁文和的病房,袁茉站在外面犹豫不决,几次想要敲门进去都作罢了,内心慌乱无措。
“我来敲门吧。”穆原说。
袁茉无措地看着他,摇了摇头,长叹一口气:“我自己来。”
抬手、敲门。
几秒钟后,病房里传来乔卉枝的声音:“请进。”她的声音不像往常那样透着一股高高在上的雍容华贵,而是明显的苍白无力。
袁茉和穆原走进病房,一眼看见了躺在病床上的那个人,只不过是两个多月没见,袁文和已经变成了一个枯瘦苍老的老头。
他带着呼吸机,身上插满了管子,左手背上一片淤青还插着一个针头,挂在上方的输液瓶一点点地往下滴。
“你来了。”乔卉枝坐在袁文和床边的小沙发上,脸色惨白憔悴,双眼哭得红肿,头发凌乱,整个人看起来老了许多。
袁茉微微点了点头,却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
乔卉枝冷淡地瞥了她一眼,然后站起来伏在袁文和耳边说:“小茉来了。”说完这句话,袁文和猛地睁开眼睛,费力地扭动脖子想要看着袁茉。
呼——,呼——
沉重的呼吸声。
袁文和那双浑浊的眼睛望着她,吃力地抬起手,手指微微动了动,好像在让袁茉过去。
“你父亲让你过来。”乔卉枝在一旁做翻译。
袁茉却站在原地一动不动,她死死地抓着穆原的手,手掌冒了一层又一层的冷汗。
呼——,呼——。
袁文和沉重的呼吸加重,那只苍老的手却始终不放下去。那只手的手背上有一块烫伤的疤痕,袁茉还记得,这是她十二岁那年,妈妈发现了袁文和出轨的事情,她质问袁文和,得到的却是袁文和提出离婚,愤怒之下,妈妈掀翻了饭桌。眼看着一锅刚炖好的黄豆猪脚汤就要泼到她身上,袁文和急忙冲过来护着她,滚烫的汤汁烫了他一手,从此这道疤就这么留下来了。
“小茉,不管你有多恨我们,现在你爸爸他……”乔卉枝恨恨地瞪着袁茉,“他都这个样子了,你就不能暂时放下吗?”
放下?真是说得轻巧。
不知什么时候,袁茉哭了。她用手背胡乱地擦掉眼泪,一步步地挪到袁文和的病床边,刚一走近,那只冰凉枯瘦的手紧紧地抓住了她,好似害怕她跑了。
袁文和示意袁茉拿掉他的吸氧面罩,乔卉枝大惊失色地说:“袁文和你疯了?袁茉,不许拿掉他的吸氧面罩。老袁,你要说什么等你病好了再说。”
袁文和一脸痛苦地摇头,右手用力地锤着病床,抓着袁茉的左手摇了摇,坚决地让袁茉拿掉他的吸氧面罩。
袁茉抽了抽鼻子,弯下腰,取下他的吸氧面罩,轻声说:“你要说什么,我听着。”
呼——,呼——,沉重的呼吸声,“信,信。”袁文和的声音气若游丝,用尽了最后一点力气说话。
“信?什么信?”
“信……”袁文和想要抬手告诉她信在哪里,可是手上像套了千斤重的东西怎么也抬不起来,他只能尝试用目光告诉他。
“信,信。”
袁文和的目光落在他的胸前,袁茉掀开被子,在他的衣服里找到了一封皱皱巴巴的信。见她拿到了信,袁文和松了口气,心满意足地笑了一下,忽然,他的手无力地垂了下去。
“老袁!老袁!”乔卉枝愣了一秒钟,然后声嘶力竭地大喊,袁茉心下一沉,突然懵了,他……死了?
穆原扶住摇摇欲坠的袁茉,急忙按了床头的呼叫灯,很快,护士和医生匆匆来了,病房里所有人都被请了出去。
乔卉枝坐在病房外的椅子上把头埋在手里,不知道是否哭了。袁茉站在门前,透过门上的一小块玻璃往里瞧,穆原站在旁边担忧地看着她。
病房里,医生护士忙作一团,他们正在竭尽全力地抢救袁文和,这一幕袁茉很熟悉,从小到大她不止一次看见医生抢救妈妈,她甚至能够听见电击在皮肉上的声音。
袁茉紧紧地捏着那封信,整个人不能控制地颤抖,穆原抱着她的肩膀支撑着她,袁茉半个人都倒在了他的怀里,每一分每一秒都过得那么漫长。终于,半个小时后,医生和护士满头大汗地出来了:“抢救过来了,你们家属进去看看吧。”
乔卉枝激动地抬起头,一个键不冲去握着医生的手,哭着说:“谢谢,谢谢。”
“不客气,这是我们该做的,家属进去看看吧,注意千万不要刺激他,病人这个时候受不得任何刺激。”
“我知道,我知道。”乔卉枝擦了擦泪,急忙跑了进去。
“不进去吗?”穆原问。
袁茉垂下眼皮,摇了摇头:“我们走吧。”
“真的不进去看看?”
“不去了。”袁茉吐了口气,“我……不知道用什么心态面对他,很复杂,我现在想回去。”
这个时候当然是顺着她来,穆原点了点头说:“好,我送你回去。”
回家的公交车空荡荡的,加上司机只有三个人,袁茉靠在车窗上发呆。她突然想起了小时候妈妈外出参加画展,袁文和忙着第一家酒楼开张,整天不着家。那个时候她以为自己要饿肚子了,没想到袁文和急急忙忙地赶回来给她做饭。
她喜欢吃芋头汤,他就特意去买了芋头,坐在客厅里一边削皮一边跟她说:“今天我去买芋头的时候听见一个阿姨说‘我儿子就喜欢吃芋头’,我跟她说‘我女儿也喜欢,最喜欢吃我做的芋头汤了’,小茉,你说是不是啊?”
她露出大大的笑容,开心地点头。
十三岁后,她再也没吃过芋头汤。幸福总是那么短暂,转瞬即逝,想抓也抓不住。
因为担心袁茉情绪不稳定,穆原坚持陪她回家。
李优回父母家了,家里冷锅冷灶的,穆原问袁茉想吃点什么,袁茉想了半晌,哑着声说:“我现在不饿,不想吃。我有点累了,我要去睡会儿。”
“去吧,我出去买点菜,中午就在家里吃。”
“嗯。”袁茉没有精力再去想别的,“你想吃什么就买什么吧,我都可以,钥匙给你。”
穆原从她手上接过钥匙,触到她的指尖,被凉得一缩,急忙抓住她的手,说:“手怎么这么凉,是不是病了?”他摸了摸袁茉的额头,应该没有发烧。
“快去休息,我去把暖气打开,家里有热水袋吗?我再弄一个热水袋……”穆原絮絮叨叨地说着,袁茉眨了眨眼,用力把眼泪憋回去,她不想让穆原再担心她了。
卧室的暖气呼呼地往外吐着热气,脚边的热水袋温暖着冰凉的脚,袁茉盖着厚厚的被子躺在床上,一点睡意也没有,清醒得让她吃惊。她索性裹着被子坐起来,转头看见放在床头柜上的那封信。这封信怎么会在这儿?她明明放在客厅茶几上的呀。应该……是穆原放进来吧。
袁茉深吸一口气,伸手拿过信,犹豫了几秒钟,决定打开看看。
小茉:
现在是凌晨一点半,我想这或许是我最后给你写信的机会了。爸爸很久没有自己动笔写字了,希望你别笑话爸爸的字丑。其实,爸爸也不知道该写什么,我想对你说的话太多,我对你的亏欠也太多。我一直想着我还不能死啊,小茉还没有原谅我,我怎么能死,可是人算不过天,我知道自己已经不行了。
我还记得你出生的时候有六斤三两,护士把你抱出来给我看,小小的一团,皱皱巴巴的红脸,像只小猴子一样,但是我就是觉得我女儿最好看,谁都没有你好看。或许是护士抱着你不舒服,你哼哼唧唧地叫了一声,我吓得魂儿都没了,急忙问护士你怎么了,护士笑话我是个傻爸爸。的确,我是一个不合格的傻爸爸,如果我知道你妈妈精神不好,我一定不会把你留给她。
你从小就是个很聪明的孩子,特别爱提问,简直是个十万个为什么。一会儿问我们天为什么是蓝色的,太阳为什么是圆的,一会儿问我们电视机里为什么有人,他们能出来吗?这样的问题很多很多,我和你妈妈都不知道该怎么回答你。
我和你妈妈离婚后,你妈妈就不许我再接近你,我总是偷偷地在你学校外面看你,想要知道你是不是长高了?你有没有好好吃饭?是不是瘦了?跟同学相处得好吗?我还偷偷去问过你的高中老师你的情况,他们跟我说:“袁茉可棒了,是个品学兼优的孩子,跟班上同学关系也好,谁都喜欢她。”那个时候我特别自豪,我有一个优秀的女儿。但我又很伤心,我没有陪在你身边看着你长大。
我是个很自私的人,我不后悔跟你妈妈离婚,但是我后悔对你没有尽到一个做父亲的责任,让你那么小就吃苦,你恨我,恨得对。我知道对不起三个字很廉价,弥补不了我的过错,或许你永远不会原谅我,这是我终生的遗憾。
小茉,爸爸希望你永远幸福快乐。
小茉,爸爸要走了。
爸爸袁文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