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俞和细看对面的褐袍道人,见其衣袍左前襟下,绣着五座小小的盘云山峰,其中最左边的一座是用银丝织成。凭此印记可知,这些拦路修士皆是五岳仙宗西岳太华一支的护山弟子,专门在此镇门入山通路的。
即来华山观礼,俞和自然是早有准备。他不卑不亢的微微一笑,拱手还礼道:“贫道乃是青城仙宗外门玄真观观主,法号玄真子。此有青城朝曦殿符印为证。”
说罢,俞和取出一方青城仙宗的碧翠玉符,托在掌心中,亮给对面的华山修士查验。
那为首的褐袍道人瞟了一眼青城玉符,但他脸上戒备的神情并未稍减。这人走近三步,好像是要细细辨识玉符上的符印,可等到了俞和面前五尺,他突然探腕出掌,右手食中二指掐成剑诀,似慢实快的点出,直取俞和的脉门。
眼见褐袍道人运指刺来,其势虽疾,却不沾半分杀机。俞和心中雪亮,知道对方是有意试探,故而脸上笑容不改。只见他沉腕撤步,身子朝后一趋,用小(指无名指压住掌心玉符,也伸直了食中二指,指尖自下而上的斜斜一划出,正是青城剑法中赫赫有名的一招“有凤来仪”。
两人指尖遥遥一对,真炁一触即收,便各自撤招退开。所谓“行家伸伸手,便知有没有。”褐袍道人见俞和使得是地地道道的青城剑招,而且法度森严、气劲沉着,那一指划过,似有无穷无尽的后手欲发不发,宛若人走入青城深山幽谷,一步一景,层林叠翠后面藏着看不完道不尽的旖旎。
剑势如此,正是领悟了青城仙宗剑术三昧之相。
于是褐袍道人便再没了疑心,他双手抱拳一揖,朗声说道:“华山云台峰范引麒,见过青城玄真子师兄,非常之时行非常之事,方才实乃迫不得已。冒犯失礼之处,还盼玄真子师兄莫怪。”
“外魔凶煞,合该如此。”俞和摆手一笑道,“这是鄙师妹宁青凌,我俩前来瞻仰贵宗立道大典,更愿助五岳仙宗诸道友一臂之力,斩妖诛魔,替天行道!”
“深承玄真师兄、宁师妹的厚意。”华山范引麒抬手一邀,他身后的密林与石壁一阵光影变幻,显出了一条蜿蜒陡峭的木板山道,“左近多有魔孽横行,两位还是速速进山去吧。只是这一路上恐怕也难得太平,范某自当力保玄真师兄与宁师妹周全。”
“怎么?”俞和一皱眉,低声问道,“莫非魔修已然入山?这西岳护山大阵不是已然开启了么?”
那范引麒叹了口气,露出几许无奈之色,他摇着头刚要作答,可俞和忽听身后恶风不善,眼角余光撇见一缕黑烟直奔宁青凌的背脊飞去。
小宁师妹站在俞和身后,她不曾开口说话,却在眼观六路耳听八方,故而宁青凌比俞和更早发觉到自身后涌来的恶意。黑烟飞近,她把腰肢轻轻一扭,人如随风柳絮般的挪开五尺,教那黑烟扑了个空。
一条扭动的人影,在宁青凌方才站立之处显化出来。这人披头散发,口中桀桀怪笑,两眼直勾勾的盯着宁青凌,怪声怪气的道:“什么劳什子护山大阵,在我看来是形同虚设!老爷子我大摇大摆的就走了进来,你们这些正道中人能耐我何?若说那些蜀山派的老牛鼻子还算有点子门道儿,你们两个乳臭未干的小娃娃,这是上山去求死么?看你这女娃娃倒是生得喜人,可莫要自作践了,待我把这些杂碎汉子收拾了,再将你剥洗干洗,细细享用!”
“癞皮老鬼又找到了一处生门,哥儿几个赶紧的,进山痛快杀人去也!”远处传来一声呼喝,眼见十来道遁光闪现,直朝这边冲了过来。
“啧!这女娃娃是我的,你等莫来争抢!”那黑烟化作的邋遢老叟脸色大变。他伸出一双污秽不堪的手爪,垫步纵体,朝宁青凌就扑了过去。
俞和一侧身,护在了自家师妹面前。那邋遢老叟呲牙瞪眼,口中嗬嗬而呼,双手朝前猛一探,十根黑黝黝的指甲直插向俞和的面门。
就在华山范引麒刚把“小心”两字从嗓子眼儿里吼了出来,而那邋遢老叟的十根指甲,离着俞和还有三尺之远时,一众华山弟子忽然看到了匪夷所思的一幕。
只见俞和与宁青凌似乎是被邋遢老叟的气势所慑,两人都僵在原地一动未动,连袍角也没颤上一颤。可那邋遢老叟不知怎的,身在半空之中,竟突然间毫没征兆的身首分离,他一颗乱发披散的头颅,被颈子里的血泉喷到半空中,而无首尸身却颓然栽倒在了俞和的脚前。
这莫名其妙就遭了杀身劫数的魔宗老叟满脸惊愕,他是一心要将俞和撕成两片,再把宁青凌抢到怀中。可手指还没碰着俞和的皮肉,他就觉得身子一轻,飘飘欲仙,紧接着天旋地转,一眼扫见地上有具四肢抽搐的无头血尸,那可不正是穿着自己的黑麻布袍子?不待他反应过来,眼前已然蒙上了一层灰黑,血淋淋的六阳魁首跌在地上,骨碌碌的顺着陡峭的山道滚落崖下。
“咦,是谁杀了癞皮老鬼?爷爷我要将他碎尸万段!”
耳听见“轰隆”的一声巨响,有个身披铁甲的九尺巨汉从天而降。这人状如黑熊,气息如雷,两手里握着一对酒坛子大小的云纹铜锥,那锥头上有丝丝青火缭绕。看他一身行头,根本不似炼气的修士,活脱脱就是一员冲锋陷阵的步战猛将。在这铁甲大汉身后,另有一十七名铁甲罩体的魔宗修士按落了遁光,他们人人身材高大健硕,手里都操持着沉重的兵器。一十八条汉子满眼血丝,目露凶光,狠戾无匹的气势直朝对面的俞和与华山修士们横扫过去。
俞和一脸云淡风轻的站在原地,仿佛脚前的血尸跟他毫没一丁点儿干系。而那华山仙宗的范引麒倒抽了一口冷气,他扬眉拔剑,指着那铁甲巨汉厉声喝道:“祁门关飞鹰十八人屠?诸位师弟,速起太华九宫斗魔剑阵,今日斩了这些血手魔头,为六师兄七师妹报仇雪恨!”
也不知这一道一魔两拨人曾有过什么仇怨,耳听见“呛”的一声,那十几位华山仙宗修士同时作法亮剑,旋身而起。一座九宫剑阵与太平斗魔剑阵环环相扣,演化成西岳华山仙宗独门的太华九宫斗魔剑阵,十几条人影挟着层层寒光,朝那西北魔宗的飞鹰十八人屠绞杀过去。
俞和身子一动,似乎也想拔剑下场,可宁青凌忽然伸手拉住了他的臂弯。俞和转头一看,见自家师妹轻轻的摇了摇头,于是他长吸了口气,按下胸中渐起的剑意杀机,退开了数步,站在一丈之外袖手旁观。
那铁甲巨汉一见华山派群修起阵来攻,他仰首哈哈大笑,把掌中云纹铜锥当胸一撞,发出雷霆似的金铁交鸣之音。
十八个铁甲汉子同时提气长啸,半空中竟然隐隐响起数声山鹰长鸣相合。这些披甲汉子摆出了一个凡俗战阵上才能见到的锋矢冲阵,以那铜锥大汉为先锋矛头,唤起狂风呼啸,卷动飞沙走石,朝华山九宫斗魔剑阵蛮横的冲撞了过去。
西岳华山山道逼仄,这片小小的开阔地也只有数丈方圆。两边人只纵身朝前一扑,顿时是阵法相接,兵刃相交,连绵不绝的嘶鸣声震人心魄。
那魔宗飞鹰十八人屠不单法器粗重,而且一身横练的内外家修为,也比明显这些华山仙宗的修士要略高半筹。再加上这一十八条大汉也不知是什么来历,他们通身气血真炁居然能彼此贯通,结果两边阵势一撞之下,那寻常的锋矢战阵几乎将华山九宫斗魔剑阵给冲得当场溃散。
范引麒身为镇压中宫的主阵之人,他对阵势里的每一处微妙变化都感同身受。遭那飞鹰十八人屠的锋矢阵迎面一冲,他仿佛觉得,是有一支沉重的铁锥狠狠的在他胸腹之间凿了一记。镇守前列巽、离、坤三宫的华山仙宗修士被逼得连连后退,只差半步便要退到身后的震、吉、兑宫位上。范引麒生怕阵势散乱,连忙倒踩步法,喝令艮、坎、乾三宫上前抵挡,借着方位改易、阵法运转之机,九宫斗魔剑阵化攻为守,要暂避锋矢阵的锐气。
锋矢阵是为战阵,最讲究一鼓作气,再而衰三而竭,那九尺巨汉虽然模样粗豪,但却是深谙攻伐之道。他见本阵一冲之下未能打破华山九宫斗魔剑阵;再冲之下,对面九宫变幻莫测,已然是自保无虞,他也就干脆抱铜锥站定,望着范引麒嘿嘿狞笑。
一众华山修士尽都气息虚浮,见飞鹰十八人屠不再追击,他们连忙退开数步,暗暗调息回气。俞和见方才首当其冲的巽位、离位、坤位修士,那掌中的法剑光华黯淡,显然是颇受了些折损。
范引麒偷眼看了看俞和与宁青凌,心中思绪电转。他稍嫌冒失的引阵去斗魔宗飞鹰十八人屠,一来是与这十八个魔修曾结下不共戴天之仇,二来是他认为左近必有一位正道高手潜伏,暗暗护佑此地。
地上的无头血尸便是佐证。那邋遢老叟死得不明不白,分明就是有高人暗中出手救了那个青城派的玄真子师兄妹。以范引麒的还丹八转之境,他居然根本看不出邋遢老叟是被何种神通手段斩落了头颅,这说明暗中那人至少该也有玄珠道果上下的修为。而此高人斩魔修救青城仙宗弟子,就自然是友非敌。
起初,范引麒也曾有一闪念,以为是俞和下的手。但他与俞和当面试过一招,心中估摸着,这从青城山远道而来的一男一女,修为也就当与自己在伯仲之间,怎么看也不像有玄珠高道的气象。更何况放眼九州天下,玄珠高道凤毛麟角,哪一位不是眼高过顶的大人物,岂会从这狭小的山间步道走去朝阳峰?再后来宁青凌拉住俞和避战,范引麒便更加笃定,方才出手的多半是另有其人。毕竟那玄真子若真是个道行通天的大人物,那么何须临敌畏缩?杀一个魔修是杀,再斩了这飞鹰十八人屠又有何妨,不过是唾手可得的一份功德罢了。
且不深究那杀人于无形的神秘高手到底这青城玄真子,还是藏身于暗中。范引麒想当然的以为,既然此人既然会解救俞和,那么也定不会任由飞鹰十八人屠在这里逞凶。故而他明知飞鹰十八人屠道行深湛、怪力难挡,也敢祭阵一战。
话说范引麒其实猜得对,也不对。俞和虽然与祁昭、卫行戈、罗修上人等多有交道,但他自小在道门中修行,潜移默化的,心中多多少少还是存了一点除魔卫道的正派教条。故而俞和还是站在华山仙宗这边,断然不会坐视范引麒等人遭劫的。
眼见那一十八条铁甲汉子的气势越攀越高,凶蛮之气凝如山岳,俞和真有些按耐不住了。
方才那邋遢老叟言语亵渎了宁青凌,惹得俞和盛怒之下,以太玄无形剑气削落了邋遢老叟的项上头颅。宁青凌不忍心俞和一入华山就大开杀戒,助涨胸中厉煞,故而硬拉住了俞和。可俞和又怎忍心眼睁睁看着华山仙宗的修士被当场屠戮?
他使力挣了挣膀子,想要拔剑上前,宁青凌见再拉不住自家师兄,于是只好松开了手。
小宁师妹眼珠转了转,探手一抹,取出了那具红木凤尾瑶琴,移步上前朗声喝道:“邪魔奸贼,人人得而诛之!小女子不才,愿助诸位华山仙宗师兄一臂之力。师兄你且替我观敌掠阵,看青凌施展手段降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