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顾三阳轻轻嗯了下表示同意,黄诗诗扭头问:“那你呢?”
“我也去不了,”顾三阳的神情阴沉:“北大荒靠近中苏边境,我政审恐怕过不了关。”
黄诗诗楞了下转头又问冯老师:“还要政审吗?我的出身也不好,恐怕也过不了关。”
冯老师皱起眉头,她没听说要政审,到边疆去吃苦还要政审?顾三阳解释说:“是要政审的,五九年,我们大院的一个右派子弟报名去北大荒,结果楞没让他去,理由便是政审不合格。你们,都别想,政审不可能合格的。”
楚宽远发现黄诗诗表面上看上去有些失望,可他却感到她好像是卸下一个包袱,轻松下来,只有朱明是真失望,搓着手连连叹息。
“学校也不打听下,便让唐沂蒙来作报告,以为可以做做动员,你看看,落榜的,多数都是咱们这样的人。”顾三阳在楚宽远耳边低声说道。
楚宽远对外班的不熟,礼堂里的学生也就五十来人,除了班上的,其他的一个不认识,有些意外的反问道:“难道他们都是出身不好?”
“别的我不知道,一班和七班我还比较熟悉,多数出身不好的,只有两个不是。”顾三阳低声说。
“……北大荒生活是艰苦的,但也是有趣的,北大荒的景色非常美,一到春天,原野上全是翠绿的黄色小花,高大的白杨林,一眼望不到头,每年春耕之后,农闲之时,我们便上山采蘑菇,打野兔,同学们,北大荒可是块宝地,棒打狍子瓢舀鱼,野鸡飞到饭锅里;这可是真事,我们经常遇上这样的事,到河里挑水,水桶扔下去,提起来里面便有鱼,这么长的鱼……”
唐沂蒙描绘着北大荒的生活,朱明越听心里越痒痒,他忽然站起来打断唐沂蒙,大声问道:“唐同学,我想报名,可听说去北大荒要政审,我的出身不好,能通过吗?”
唐沂蒙稍稍楞了下,随后便笑了:“这位同学,党的政策是有成分不唯成分,凡是愿意参加边疆建设的,我们都举双手欢迎!”
朱明当即毫不含糊的大声宣布:“那好,我报名!如果政审能过,我就去!”
“好!我们欢迎!”唐沂蒙也一点不含糊,楚宽远忍不住摇头,这朱明想作什么,这种场合下,不管有没有政审,唐沂蒙都得这样回答,况且,他也没说没有政审。
顾三阳扭头看了看他,俩人相对微微摇头,楚宽远觉着自己以前怎么没注意顾三阳呢,这家伙反应不慢啊,肯定也想到这点。
“黄诗诗,没有政审,咱们一块去吧。”朱明热切的邀请黄诗诗,黄诗诗却扭头问冯老师:“老师,除了北大荒,还有那?”
冯老师沉凝下还是开口说:“据说这次力度比较大,每个区都要动员,先是学校,以后是街道,我们城北区,不知道是去甘肃还是新疆,嗯,其实,北大荒还算不错了。你们回去最好找文件看看,具体我不清楚。”
“是必须去吗?”黄诗诗又问。
“文件我没看到,不过,按照惯例,独生子女应该可以留下,楚宽远按道理可以划在这一块,具体情况,还是要看文件。”
黄诗诗有些失望,朱明却依旧热切:“反正也要下去,黄诗诗,我们一块去吧,好歹北大荒还有同学,大家互相照顾,有什么困难也有个帮手。”
黄诗诗没有当场表态,朱明同样感到失望,他看看身边的三人,微微摇头:“到边疆去有什么不好,窝在燕京消磨时间,有什么意思。”
楚宽远和顾三阳都默契的耷拉脑袋,就像没听见似的,黄诗诗则聚精会神的听着唐沂蒙的报告,朱明嘀咕两句见他们不搭话,一副任你踩的样子,他也懒得再开口。
唐沂蒙的报告还是有些效果,朱明当场报名之后,又有几个同学站起来报名,这让听报告的书记非常高兴,随后赵振龙再度上台,向所有同学发出呼吁,他激情澎湃的演说,特别是他刚才当众撕掉录取通知书的举动,又打动了十几个同学,这样整个附一中便有了近三十人报名,这让学校领导非常高兴,校党委书记在作结束讲话时,再三肯定同学们的热情,指出他们给母校增添了光彩,是附一中的骄傲。
动员大会结束后,学校并没有让同学们就这样走了,让每个班的班主任继续作他们的思想工作,动员他们报名去北大荒垦荒支边。
楚宽远有些不耐了,冯老师在那讲话,他越看她越觉着恶心,抬屁股便想走,顾三阳一把拉住他,冲他摇摇头,楚宽远这才忍口气坐下来。或许是看到楚宽远的反应,冯老师很快便动员完了,几个人干坐了几分钟,顾三阳起身准备告辞,赵振龙却又过来了。
“朱明,好样的,到时候我们一块去!”赵振龙很是激动的紧握着朱明的手,朱明的神情也同样兴奋,俩人热切的说着话,楚宽远在心里苦笑,对别人他还可以说说,可赵振龙当中撕掉录取通知书,这一手封住了所有人的嘴,所有人都被他的真诚打动了。
“楚宽远,顾三阳,黄诗诗,我们一块去吧!”赵振龙热切的望着他们,黄诗诗低下头不开口,顾三阳沉凝下刚要开口,楚宽远抢在他前面:“赵振龙,虽然你是团委书记,可以前我没觉着你怎样,不过,今天我服你,够爷们!”
楚宽远竖起大拇指,口气一转有些低沉的说:“只是,我恐怕不行,我妈就我一个儿子,她那关我肯定过不去,你就不用再劝我了。”
楚宽远将门关得死死的,这让赵振龙有点意外,他期望的看着顾三阳,顾三阳沉凝片刻:“现在我不能给你答案,我家里的情况你也清楚,政审过不过得了还难说,再说,我妈的身体不好,我不想走得太远。”
黄诗诗却皱起眉头有些沮丧的说:“唉,你们那是共青场,我连团员都不是,上你们那不合格。”
楚宽远和顾三阳同时露出笑容,楚宽远在心里暗暗惊讶,这黄诗诗的反应同样不慢,用了个最简单的借口连消带打,不但推脱了,还特有理。
赵振龙立刻说道:“谁说非团员就不能去了,北大荒欢迎所有有志于建设边疆的青年,不管他是不是团员,黄诗诗,到北大荒去锻炼,经受锻炼,同样可以入团入党。”
楚宽远注意到,赵振龙和他的同伴现在分散到各个班,在给各班的同学作动员,高三年级七个班,就他们班的人最少,赵振龙虽然是倡导者,可也是他们班唯一一个。
楚宽远不想再留在这,看着赵振龙他们热情高扬的脸色,他有些压抑,看到冯老师那虚伪的笑,他又感到恶心,离开这,以后再不回来了,忽然之间,这个念头如此强烈,于是,他站起来。
“对不起,我先走了。”正在谈得热烈的赵振龙和朱明有些意外,楚宽远已经掉头而去,他甚至没有跟冯老师告辞。
赵振龙想叫住他,冯老师将他拦住了,顾三阳也叹口气起身告辞,黄诗诗也趁机和他一块走了,这让赵振龙很是失望。
顾三阳和黄诗诗篮球场边追上楚宽远,楚宽远走得不快,出了礼堂那会,眼泪就出来了,躲到一边悄悄擦干眼泪,这才出来。
三个人好像心意相通,没有急着离校,而是沿着早就熟悉的路围着学校走了一圈,从教室到食堂,穿过小花园,便是宿舍。临近开学了,已经有迫不及待的学生回来整理宿舍,他们在路上还碰到几个新生正热闹而好奇的打量着这个著名的学校,正如他们当初。
楚宽远首次感到时间过得真快,一晃眼三年便过去了,十六岁入校,十九岁离开,三年里,他长高了一截,有了小胡子,不再是初中时那个畏怯的小家伙,变得强壮了,有信心了,接触了更多社会。
“走吧。”顾三阳的语气中包含着浓浓的不舍,三人没有说话慢慢的朝校门口走去。在校门口,楚宽远和黄诗诗取了车,推出来见顾三阳正站在那看着学校的大门,凝神望着大门旁边的牌子,牌子上写着“华清大学附属中学”。
“今后我不会再回来了。”顾三阳说完转过身,楚宽远叹口气,他知道他也不会回来了,这个地方给了他meng想,这个地方也毁灭了他的希望。
那种在网中的感觉更强烈了,楚宽远推着车脚步迟缓,三个人不知为什么,谁也没有分开的意思。走了一段路,不知不觉便到了前门大街。
“你们饿了没,咱们吃饭吧。”
顾三阳看看对面摇摇头:“就在这分手吧,将来什么时候能再见还不知道呢,楚宽远,你的性格偏激,以后要注意点。”
顾三阳说完之后也不管俩人,快步走向车站,黄诗诗迟疑下看着顾三阳的背影有些惋惜的说:“唉,楚宽远,我也走了,顾三阳的话有点不客气,可也是我对你的看法,今后别再那样冲动。”
“嗯,谢谢。”楚宽远面无表情的答道,自从那次他一挑三收拾了金九根他们之后,班上同学对他都另眼相看,他一直以为他们是害怕,现在看来还有另一个原因,不屑。
这种不屑来源于对他清楚的认识,看透了他的表象,看穿了他的内心。
这样的人没两个,可楚宽远却觉着他两个都碰上了,或许,黄诗诗没有,她只有感觉。
老话说,穷人的孩子早当家,那是说穷人的孩子经受了更多的波折,在艰难的生活中学会了生活。楚宽远他们也同样如此,在艰难的生活中学会了生活,比同时期的那些无忧无虑的同学,他们要早熟很多。
石头告诉他,他们回学校也一样,是市团委的一个什么长来作的报告,动员他们去参加上山下乡。石头他们学校要盯得稍微紧些,他的班主任还到过他家两次动员,让楚宽远感到奇怪的是,冯老师却没有上他家来,也不知道她去没去顾三阳他们家。
很快,街道的吴拐子带着两个街道工作人员上门,吴拐子明确告诉楚宽远,他的出路只有上山下乡,到农村去参加农业建设,建议他去农村,不要留在城里浪费青春。
楚宽远觉着吴拐子看上去有些兴奋,那略微有些残废的左手不时举起来比划两下,这让他有些好奇,他的手是不是真的残废了?
“……我说金兰同志,伟大领袖**说,农村是大有作为的地方,楚宽远去锻炼下,将身上的剥削阶级习气洗洗,积极向党向组织靠拢,有那点不好,我明白告诉你,他的工作街道安置不下!……”
金兰根本没容他们说完,一改往日的胆小畏缩,便提起扫帚赶人:“出去!出去!我要打扫院子了!我家宽远那都不去!吴拐子,你少在这说三道四!我家宽远那都不去!”
楚宽远一直没说话,看着金兰挥动扫帚赶人,忽然觉着这好像演变成了一场战争,不知道为什么的一场战争,他也不理会在还一边抗拒金兰,一边还在喋喋不休的吴拐子,径自进屋换了身衣服便出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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