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楚明秋觉着自己犯了错误,不该将自己的决定就这样告诉楚眉和穗儿,晚饭时,俩人差点说漏嘴了,楚明秋连忙在边上补漏,这才没出漏子,不过,岳秀秀明显开始怀疑了,她问楚明秋想好没有上那念书。楚明秋嘿嘿笑着不答话,小静蕾从饭堆里抬起头,下巴鼻梁都是米粒。
“不念了!不念了!”小静蕾嫩声嫩气的叫道,这小丫头片子不喜欢在自己家吃饭,每次到饭点时便跑过来了,爬上桌子便不肯离开,不管谁来劝都不走,真逼急了,便扯开嗓子哇哇大哭,久而久之,大家也不管了,每次吃饭,她便摇摇摆摆的过来了。
“不念了?”岳秀秀楞了下,看看小静蕾又看看楚明秋,楚明秋将小静蕾脸上的米粒擦去:“说什么呢,不念可不行,今天的唐诗背了没有?”
“她背什么唐诗,她才多大点,你也是四岁才启蒙。”岳秀秀摇头说,楚明秋笑了笑,将小静蕾脸上的米粒清理了,让她好生吃饭,岳秀秀问他:“你给妈说说,到底想好没有,上那念书。”
“不念了!”小静蕾又叫起来,岳秀秀凝重的看着楚明秋,楚明秋笑了下轻声呵斥小静蕾:“好生吃饭,大人说话别乱插嘴。”
“和她没关系,你说说,这么多天了,你是怎么想了,马上要开学了,上那念书,马上要开学了,得赶紧联系。”
邓军和楚眉俩人低下头不说话只管吃饭,吴锋感觉气氛有些不正常,他略微皱眉的看着楚明秋,楚明秋耸耸肩笑嘻嘻的依旧没开口,吴锋见岳秀秀眉头渐渐皱起来,连忙开口:“小秋,你是怎么想的,给奶奶说说。”
吴锋刚说完,穗儿在桌下轻轻踢了他一脚,吴锋神情不变心知有异,给楚明秋使个眼色,那意思就是快说,楚明秋叹口气:“老妈,我是这样想的,高中我就不念了,找个工作。”
“为什么?”吴锋抢在岳秀秀之前问道,岳秀秀的脸上已经拉起黑线,楚明秋连忙说:“我看了小的高中课本,语文数学物理历史地理,外语就不说了,他们学的是英语,这就不说了,可能化学,我大部分没学过,但也学了小部分,老妈,不是我夸口,就是现在参加高考,除了化学,其他各科,我全有把握拿到九十分以上。
所以,我想,三年时间,到学校,我就为学一本化学?我有必要上学校去待三年吗?如果,念高中,可以参加高考,那我上高中忍三年也没什么,可,。,老妈,师傅,我对三年以后,高考政审没有丝毫期待。
老妈,师傅,这几年,关于接班人的讨论越来越多,中央的政策是重在表现,这看上去好像是我这类出身的一个希望,可中央的政策是中央的政策,下面的执行却是另一回事。
在具体执行的人看来,招工农子弟,出了问题,原因可以是多方面的;而招地主富农资本家子弟,出了问题,那就是阶级立场问题,所以,对具体办事人员来说,只要上面没有明确废除政审出身,那么我们这样的人想念大学是没有指望的。”
楚明秋说着也看着正起劲吃饭的小国容和小,吴锋黯然的看了眼小国容,小国容却根本不懂,心里惦记着吃过饭去玩,正急匆匆的将米饭往嘴里扒。小神情也同样黯然,楚明秋落榜不仅仅是打击了楚明秋,也同样打击了小,在官方宣传中,右派是比资本家还危险的敌人。
岳秀秀听着听着脸上的黑线渐渐消散,眼眶却渐渐红了,饭桌上所有人都不开口,只剩下淡淡的咀嚼声,气氛沉重得令人窒息。岳秀秀求助似的看着楚眉和邓军,楚眉低下眼帘不敢看她,邓军却轻轻叹口气,斟酌着慢慢的说:“奶奶,开始我也觉着惊讶,可仔细想想,小秋说得还是有道理的,如果,大学没有指望,高中念不念也一样,其实,学习不一定非要在课堂上。
我听庄老师说过,小秋的钢琴已经达到英国皇家音乐学院四年级的水平,早已经到了演奏级了;他的英语和日语都非常流利,达到翻译水平,俄语也能说能看;包老师也说过,他教了小秋十年,一身所学全部交给了小秋,现在国内只有屈指可数的几个人还可以教教他,照我推测,他的能力已经达到博士水准了。至于国画,他同样达到很高的水准。
奶奶,以小秋这样的能力,高中,上不上也没什么,去了学校反倒束缚了他,您看,这三年中,他有多少时间在学校,多数时候还是在家自己看书,我看了几篇他写的机械研究,完全可以当论文发表,听说,楚明篁将那几篇文章给华清大学的教授看过,很受他们的好评,奶奶,让他自己选吧,小秋,这可是你自己选的,将来不许别后悔。”
楚明秋笑了下点点头,吴锋思索了一会,觉着邓军说得有理,看着他问:“你真这样决定了?”
“老师,我一直在考虑,从中考结束就在考虑,”楚明秋很认真的说:“对中考,我有落榜的心理准备,刚开始我是准备上高中来着,可后来我想,干嘛去念高中,念高中的目的是什么呢?对我而言是考大学,可既然上不了大学,我干么要去念那高中。”
岳秀秀渐渐平静下来,她没有说话,嘴唇咬得紧紧的,院子里,阳光已经隐去,阴影落在笼罩在院子里,岳秀秀轻轻放下筷子:“你们慢慢吃吧。”
岳秀秀起身出去,楚明秋连忙追出来:“老妈,你上那去?”
岳秀秀没说话只是默默的往外走,楚明秋回头看了眼,吴锋示意让他赶快追上去,楚明秋赶紧追上去挽住岳秀秀的手臂,饭桌上众人看着他们母子的背影,几乎同时叹口气,小赵总管无声的嘀咕着,满是皱纹的脸上堆满无助的凄凉。
岳秀秀依旧沉默不语,楚明秋小心的陪着她,到了门口,岳秀秀让他去把车骑出来,家里现在有两辆车,一辆拉货,一辆拉人。楚明秋让岳秀秀坐上车,自己骑车拉她。
“妈,咱们这是上那?”楚明秋小心问道。
“去包老爷子那。”
楚明秋其实猜到了,他蹬着车无话找话的问道:“妈,以前啊,有事您就问老爸,现在有事便问包老爷子。”
“你知道啥,老爷子以前有话,若他不在了,有什么拿不准的就去问包老爷子。”
楚明秋心理微惊,扭头看了眼岳秀秀,岳秀秀靠在椅背上,双手习惯性的放在小腹处,黑夜中看不清她的表情。
“老爸还留下这样的话,我怎么不知道。”楚明秋语气中带了些许玩笑。
背后传来岳秀秀轻轻的声音:“你不知道的事还多了。”
楚明秋心里又是一震,随即在黑暗中露出了笑容,他轻轻的吹起了口哨,幽静的胡同中响起了永远不回头的旋律,一遍又一遍,自行车穿过孤寂昏暗的路灯,拐进一条更加僻静的胡同。
包德茂的家在六斤胡同,距离楚家胡同说远不远,说近不近,走公路要跑十来里,楚明秋走的是近道,要近了大约两三里,只用了半个小时左右便到了。
包老爷子的房子不大,是个小四合院,老爷子正躺在靠椅上,听着收音机里的现代京剧《智取威虎山》,几年以前,京剧界进行改革,去年燕京还举办了一场盛大的京剧改革会演。
看到岳秀秀带着楚明秋进来,老爷子有些意外,连忙让包夫人搬来凳子,岳秀秀也不进屋,就在院子里坐下,包夫人没有端来茶,而是端来一盘西瓜。
“这入秋的西瓜没有那么甜了,这是水井里泡了一整天的,也算凉爽。”包德茂笑着示意,让岳秀秀和楚明秋吃。
岳秀秀拿起一块轻轻咬了小口,一股清算从口里蔓延到腹部进而到全身都感到阵阵凉意,楚明秋拿起一块满不在乎的大口大口的咬起来,嘴边下颌满是汁液。
岳秀秀吃了两口瓜便放下轻轻叹口气说:“老爷子,今儿又有事来请教了。”
包德茂微微点头表示明白,朝楚明秋看了眼,岳秀秀点点头:“这孩子忽然说不想念高中了,倒有一番歪理,老爷子,还请您帮忙拿个主意。”
“哦,”包德茂眼角微微一缩,扭头问楚明秋:“那你说说你的理由。”
楚明秋冲包德茂笑笑,四下打量着小院,这小院他已经来过无数次,不过,这么晚还是首次,小院的萧瑟被夜色掩盖,包德茂几乎没打理过这小院,楚明秋曾经问他怎么不好好收拾下,这小院子好好收拾下,完全可以是另一副景象。包德茂的回答很有意思,这院子这样落魄,说明主人也很落魄,一般没人惦记落魄的人。
“破砖旧瓦残屋,老师,落魄的人一般没人惦记,”楚明秋轻轻的说,眼睛却飞快的朝屋里看了眼,包德茂的夫人正在屋里忙碌,包德茂笑了下,别看包德茂学富五车,他的夫人却大字不识几个,是个典型的乡下女人,一生就围绕着包德茂转,对外面的世界几乎不懂。
“楚宽远今年又考了一次,他的成绩比去年要差了些,报的是外地的一所农业学院,分数超过那所学校的录取分数线接近十分,但他还是落榜了,”楚明秋的声音很轻,有种说不清的空寂:“老师教我十年,教会我四个字,知行合一;既然知道考大学没有指望,我干嘛还要到高中去浪费三年。”
“你就那么肯定三年后,政策不会变?”包德茂问。
楚明秋轻轻叹口气:“老师,我感觉很不好,您看了双十条和二十三条没有?还有桃园经验?”
包德茂微微点头,楚明秋继续说:“我感觉康熙和胤礽之间有了分歧,康熙的埋怨不小,我觉着一场新的运动运动正在酝酿,阶级斗争的弦会越绷越紧,我看不到松缓的迹象,甄书记的讲话我看过,也仔细琢磨过,感觉更象是安慰,可真要执行下来,恐怕难上加难,为什么呢?现在的治国之策是阶级斗争理论,不放弃这点,恐怕什么讲话都不管用。
基于这个认识,我才决定不念高中。
不上高中,首先是基于我学过的东西,高中课程对我没有多少帮助,要学习,不在学校,也一样可以学。”
楚明秋说完后便看着包德茂,包德茂没有说话,手里的蒲扇轻轻摆动,左手握着串佛珠,一颗一颗的数着,楚明秋心里有些忐忑,包德茂一般很少这样犹豫,这说明他心里也拿不定主意。
过了好一会,包德茂才叹口气:“小秋,你能学以致用,这让我很欣慰,不上高中,就等于进入社会,今年各个街道动员下乡的力度更大了,如果,他们要你下乡呢?”
“这个我考虑过,按照中央政策,父母身边可以留一个,独生子不下乡,我妈就我一个儿子,我可以算这一类。”
“这不够。”包德茂摇头说。
“如果他们不认,我就跟他们打官司,街道不行,咱们是区里,区里不行,我就上市里,另外,老爸还有点遗惠,老妈必要时也可以援手,我估计有成胜算。”
包德茂想了会点点头:“这一年多,尽管你一再低调,可楚家毕竟在燕京五百年,燕京有名的豪富之家,树大招风,名声在外,所以,你要尽快找个工作,什么工作都不在乎,关键是要有个工作。”
楚明秋点点头,包德茂又说:“至于康熙和胤礽的矛盾,这没什么大不了,这场风波应该在朝廷内部解决,康熙树大根深,岂是胤礽能奈何的,这话你就不要往外传了。”
“老师,我觉着您可能疏忽了,”楚明秋却摇摇头,包德茂哦了声,饶有兴趣的看着他,楚明秋眉头微皱:“老师,我认为康熙担心的不是胤礽一个人或朝廷里的几个人,康熙觉着胤礽手下有一大帮人,在康熙看来,这些和他不是一条心,所以,他要贬斥的恐怕不仅仅是胤礽。”
“一张诏令,群臣束手,没什么大不了的。”包德茂慢吞吞的说:“你先出去吧,我和六太太再说几句。”
楚明秋在心里叹口气,在他看来包德茂是真正的油条智者,大智若愚,大隐于朝,他已经看出太祖和太子的分歧,但并不认为会有什么大不了,这是个党内矛盾,就像高彭怀,太祖一道命令便能解决。而他当然清楚不是这么简单,可这话怎么说?
等楚明秋出去后,包德茂才对岳秀秀说:“小秋是个很聪明的孩子,知行合一,其中三味,已知四五,六太太,我担心的是,小秋太聪明,不懂藏拙,他现在是逆流而行,殊不知,逆流而行也是一种张扬,随波逐流才是真正的藏拙。”
岳秀秀似懂非懂的点点头,不过,她总算放下心来,看样子包德茂是赞同的,包德茂靠在躺椅上,仰望着明朗的星空,幽幽叹口气,这声叹息就像从幽暗的星空飘下来。
“小秋是我见过的最聪明的孩子,普通的孩子逼着学,聪明的孩子举一反三,可小秋却是闻一知十知百,管中窥豹,知行合一,我悟了几十年,才悟到七分,他小小年龄便能有四五分收获,天纵之材,天纵之材,唉,可惜呀可惜,这要换个时辰,我敢说,他一定能直达庙堂。”
岳秀秀闻言又是高兴又是心酸,也跟着长叹一声,包德茂好像知道她的心思:“六太太,我知道,你是担心小秋因此失学,耽误了功课,其实大可不必,先不说小秋已经掌握的学识,这读书啊不在多,半部论语治天下,由此可见,关键在精,在知行合一,读书读得再多,读成书呆子,有什么意思,废物一个。
六太太,别拘着他,他想作什么就让他去作,读万卷书行万里路,这行万里路不是真让你去走一万里,六太太,行万里路,其实就包含让他去作,由他的想法去作。”
说到这里,包德茂笑了笑:“六太太,当初由着他闹,就算将楚府给卖了都不担心,现在怎么啦?这越大还越不放心了。”
岳秀秀闻言忍不住苦笑下:“唉,说得也是,当年老爷子说,他十岁便出门了,我听着就觉着有趣,可真要在自己儿子身上,……,唉,儿是娘身上掉下来的肉。”
“老爷子走了,小秋就靠你照顾了,六太太,我估摸着街道肯定要上你家来,先让小秋去应付,若他自己解决不了,你再出面。你出面的话,不要去找街道,直接找政协找,”
岳秀秀频频点头,让儿子下乡,就算打死她也不行,包德茂说:“其实,我真希望他能自己解决,我还真想看看他的手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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