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尤老太太听了陈氏一番耳语,先是一怒,旋即又是一惊。只因今天是大姑娘晒妆的好日子,况且还有宁国府的人过来催妆,又有满室的宾客堂客凑喜,尤老太太真不想为了吴家一行人,坏了这大好的日子。
“真真是一颗老鼠屎,搅了一锅粥。”尤老太太有些气急败坏的想道。旋即握着陈氏的手儿,悄声问道:“媳妇儿可有好主意,今儿是大姑娘大喜的日子,可不能叫这些没脸没皮黑心烂肝的人坏了大姑娘的好事。更不能叫满室的宾客堂客瞧咱们尤家的笑话儿。”
陈氏闻听此言,心下嗤笑一声,口内却满是为难的说道:“老太太说的轻巧。却不知伸手不打笑脸人,人家登门拜访,一没闹事二没声张儿,只说要给大姑娘添妆来的。我怎么好太不客气了?”
尤老太太哪里耐烦听这些话,拽着陈氏的手便说道:“哎呦我的好太太,都这会子了你还管什么客气不客气的。我可实话跟你说了罢,那户人家端得就是个没皮没脸的货。这会子说的客气,你真的把他们请进来了,转头儿就得跟你蹬鼻子上脸的……我知道你向来最有主意的。有什么法子尽快说出来,你要是怕传出去不像,只说是我的主意罢了。”
陈氏听了这话,心下便是一笑,悄声说道:“老太太要是这么说……我倒是真有个法子,只不知道合适不合适。”
尤老太太实在不耐烦陈氏这么不急不速故弄玄虚的模样儿,只是当着满堂女客的面儿,也不好表现的太过急躁。只得拽着陈氏的手低声催促道:“到底是个什么主意,你先说来我听听。”
陈氏见状,少不得附在尤老太太身旁轻声耳语了几句,尤老太太闻言大喜,满口的赞道:“这个主意好。也该叫他们尝尝咱们尤家的厉害。你就这么做罢。倘或真出了什么事儿,且有我顶着。”
陈氏就想听尤老太太这一句话。当即便笑着应承了。旋即又彻身而出,站在廊下同潘佑梁家的如此这般吩咐了几句,那潘佑梁家的点头应是。瞅着众人不注意,悄悄去了。
一时便有宁国府的人来催妆。
因着尤三姐儿乃后世穿越而来,肚子里有千百套折腾人却不惹人恼的小花样儿。早在前几日便同堵门的男丁并尤家小厮们吩咐过了。那守门的一应小子收了宁国府塞入门的红包,且又照着尤三姐儿的主意好生刁难了宁国府众人一回。其花样百出,促狭逗趣之处,只看得围观众人捧腹大笑,就连被刁难的宁国府一众人等也觉莞尔。
好容易过五关斩六将,进了上房正院儿,便有尤家本族的男丁上前寒暄。宁国府前来催妆的爷儿们们见了,笑问方才在门上刁难众人的主意是谁出的,“好新鲜的花样儿,别家断断没有的。”
又有一人笑道:“你们家也忒刁钻古怪了些。今日催妆便是如此,待后儿过来迎亲,还不知道要怎么刁难我们呢。这可了得?咱们私下商量一下,你们透漏些口风儿,也好叫我们有些准备的。”
说着,便有塞了好几封红包儿过去。
尤家本族的男丁们见了,便笑言道:“这与我们都不相干。全都是我们家三姑娘捣的鬼。你们别瞧她年纪小,行事却比大人还老道些。今日且不过是庐山一面而已,待到后日迎亲之时,你们才知道更厉害的。也叫你们知道知道,我们尤家的姑娘不好娶。”
宁国府的爷儿们听了,不觉更加好奇。忙向众人打听这三姑娘的来历。便有嘴快舌轻的尤家族人趁势说了,直叫贾家族人啧啧称奇。更有轻浮子弟询问这三姐儿长得可标致不标致。
尤家本宅当差的下人们瞧着不像,忙开口笑道:“几位爷可留些口德罢。我们家三姑娘今年左不过十岁大小,况且又是深宅女眷,哪里经得起爷儿们如此议论。”
其中更有尤家总管潘佑梁看不得尤家本族的那些人如此行事,趁着迎亲之人不注意,少不得话中带刺的敲打那位尤家本族的爷儿们道:“三爷如此议论三姑娘,也不怕陈大人知道了,寻你登门说话儿?”
尤家众人深知陈家护短的秉性,闻听此言,不觉心下一凛,再不敢多嘴多舌。
贾家众人见了,也觉得有些没意思。忙簇拥着贾珍前去拜见尤老太太、尤子玉、陈珪等人。尤老太太与尤子玉喜得贵婿,早已乐得不知如何是好。只一味奉承姑爷一表人才,人品贵重。倒是陈珪还端着自己是娘家舅舅的款儿,说了些“佳偶天成,举案齐眉,但请姑爷好生照料大姑娘”的话。
贾珍深知陈珪乃圣人与太子殿下跟前儿的红人,况且才从江南办差归来,余威正盛。自忖同陈珪这样的人论亲家,倒比同尤子玉这样意欲攀附他的人论亲家更有体面。便也耐着性子同陈珪和颜悦色的寒暄了一回。
彼时早有潘佑梁向尤老太太并尤子玉呈上宁国府催妆之礼。长长的礼单看得尤家母子赞不绝口,毕竟宁国府如此看重大姑娘,尤家也是面上有光。
却不知道宁国府早先预备好的催妆礼原没有这么多,还是听闻陈珪回京叙职,且得圣人与太子殿下交口称赞的消息后,才临时加了一倍。
一时里间儿的女眷们也都知道了宁国府的催妆之礼。不觉越发的羡慕。口内只向大姑娘道喜。听得大姑娘愈发娇羞的垂下臻首,摆弄着衣带不言不语。
当中便有人向二姐儿、三姐儿笑言道:“你们家大姑娘是命格儿好,福缘深厚,所以才能在闺阁里蹉跎了这么些年,因缘际会的嫁到国公府里当夫人。如今大姑娘的婚事是定了,再过两年便是二姑娘了。也不知道二姑娘的福分如何,姻缘在何处。我瞧着二姑娘如此温柔标致,将来必定也能得一贵婿。”
话音未落,便有一人凑趣说道:“哪儿是什么贵婿啊,姐姐想是不知道罢。我听说二姑娘的婚事早已定下了。原是什么指腹为婚,定的人家儿乃是尤家太太先夫家的世交。好像是替圣人经管皇庄的。不料去年遭了官司,没了差事。如今也只是白身罢了。”
先头儿那人听了,故作遗憾的笑道:“哎呦呦,这可真是不同人不同命啊!二姑娘这么好的相貌人品,那些个白身怎么堪配得。依我说啊,大姑娘如今都嫁到宁国府当国公夫人了,二姑娘不说嫁进公府罢,怎么也该嫁进侯门才是。如若不然,到时候嫁了人,怎么好意思上门攀亲论戚的……”
尤二姐儿虽然性情和顺,但也并非是没有脾气的泥人儿。闻听二人竟然借着婚姻之事如此奚落她,早已坐不住的想要离开。却被一旁的尤三姐儿死死拽住了不让她起身。
尤三姐儿早在那两人一搭一唱的说闲话儿时,便向大姑娘悄声打探这两人是谁。大姑娘双眉紧蹙的细细打量一回,方才向尤三姐儿耳语道:“便是三叔祖母的一双孙女儿了。”
尤三姐儿猛地闻听大姑娘如此说,还没反应过来。又搜肠刮肚的想了半日,方才想起那个“三叔祖母”所谓何人——不过是前些年误会陈氏向陈珪献复式记账法,便领着一大帮人过来兴师问罪,反被陈氏三言两语震慑住的尤家老婶子姜氏罢了。
尤三姐儿心下嗤笑——没想到这还是新仇旧恨,少不得开口说道:“我还在想这是谁家的姑娘,还没出阁就嫁啊娶啊的挂在嘴上说个没完。却原来是三叔祖家的两位堂姐。两位堂姐‘童言无忌’,‘性情率直’,果然不负家学渊源呐。”
尤三姐儿一席话音儿未落,里间儿陪坐的女眷们早有掌不住的笑出声来。那两位尤家堂姑娘闻听众人窃笑声,不觉通红了脸面,指着尤三姐儿说道:“你、你居然——”
“我怎么了?”尤三姐儿漫不经心地挑了挑眉,伸手抚了抚袖子口儿上的小细褶,笑眯眯说道:“难道两位堂姐不是童言无忌,说话不经大脑。而是蓄意而为?大喜的日子偏找不自在?”
说罢,尤三姐儿便向蓁儿和蔚儿使了个眼色,故意说道:“去,到上房请老太太过来。再到偏厅去请族中的几位老祖母过来。我倒是想问问,这是谁家的规矩,谁家的主意,大喜的日子来排揎我们?”
里间儿陪坐的众女眷们原还坐在一旁看笑话儿,眼见尤三姐儿如此气怒,也都坐不住了。忙起身笑劝尤三姐儿息事宁人,因又说道:“这可是大姑娘的好日子,倘或闹开了叫宁国府看了笑话,可怎么是好?”
尤三姐儿便冷笑道:“我凭什么要息事宁人?我也犯不着息事宁人。她们惹事的都不怕把事儿闹大了,我一个被人欺负的,还怕找不着人给我们做主不成?既闹开了也好,也叫大家都来评一评理。大喜的日子不说些好听话吉利话,反倒阴阳怪气的踩起人来。什么意思?”
众人见三姐儿气的厉害,少不得百般的劝。那两个说闲话儿的姑娘见了,口内也说道:“……三姑娘也太肯生气了。我们原也没说什么,不过是些大实话罢了。这也都是为了你们姐妹们好,替你们姐妹好生可惜的。你们听不得,便不听也罢了。何苦在大姑娘的好日子里闹出这些不堪的事儿来。倘或叫宁国府的人知道了,难道有你们的好处?还是说你们姐妹原也嫉恨大姑娘福气好,能够嫁到宁国府去,所以认真拆大姑娘的台?”
一席话落,尤三姐儿还没开口,只听大姑娘笑言道:“这话可真是奇了。原来两位妹妹口口声声拿着二妹妹的婚事说嘴,倒是为了二妹妹好。只可惜我呆呆笨笨的,倒是没听明白。”
说罢,又笑向三姑娘道:“妹妹向来伶俐,可听明白了?”
尤三姐儿冷笑道:“怎么没听明白。不过是有些黑心烂肺的人,面上老实心里藏奸,原是瞧不得咱们好儿,偏又眼红咱们家的势利,打着亲戚的名分,只行结仇的事儿。欺负大姐姐是个面慈心软的人,便是心下明白,面儿上倒不好同这些人认真计较,少不得吃亏忍了。只可惜她们算准了姐姐的贤惠温婉,却少算了我这刁钻刻薄。索性由我撕罗开了,大家今后都清静!”
一席话落,更是站起身来,不依不饶的便要向上房去。
吓得众女眷们忙拦住了。眼见尤三姐儿脸酸性子烈,竟然是说翻脸就翻脸的主儿。众人倒不好再劝,只得推着尤家三房的那两位堂姑娘道:“都是你们惹得祸。大喜的日子偏说这些有的没的,什么意思。还不快向大姑娘、二姑娘、三姑娘赔不是。只说你们原不是故意的。”
尤家三房的两个姐儿原不过是心下寒酸,忍不住讥讽几句。哪里想到尤三姐儿竟是个不分轻重一点就着的爆炭。登时也都慌了。又见众人都劝她们赔不是,虽然脸上过不去,到底怕尤三姐儿不依不饶的告到前面去。也只好忍辱带羞的道了歉。
尤三姐儿也没想着真闹到前头儿去,不过是以此威胁二人向尤二姐儿道歉罢了。眼见二人服软,便也不再张罗着要去上房,仍旧站在原地看着尤二姐儿。
尤二姐儿听了那两人阴阳怪气的一番挤兑,心下气愤非常。自觉没有面子再呆下去的。却不曾想那二人竟被尤三姐儿几句话逼得向她道了歉,且又百般的赔不是。也就不好即刻就走了。只得继续坐了回去。
尤三姐儿见状,便也坐回大姑娘身旁仍旧陪着她说话儿。一场风波骤然停歇。众女眷们也是大松了一口气。因说道:“哎呦呦,今儿这一遭,可是惊出了我们一身的冷汗呐。却没想到三姑娘小小年纪,脾气却是不小。”
大姑娘听了这话,笑言说道:“三妹妹为人处世,向来恩怨分明。她不招人,却也容不得旁人欺负她的。”
一句话云淡风轻,却将此事轻巧的定了性。众女眷们不觉相视一笑,心照不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