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进来的人却肆无忌惮,当先一个黑袍汉子大笑道:“好香!好香!十里外就闻见香气了!吃的什么?店家,给我们也来一份!”
护卫们都松口气——看样子没恶意。
太史阑放下碗,打量那些人,这些人一看就是江湖人士,可能还是同一门派的,衣服虽然不一样,但都系着紫色的衣带。
大批江湖人士,匆匆赶路……她忽然想到一件事,心中一动。
店家为难地迎上来,搓手道:“客官……店小,已经没地方了……”
那黑袍汉子一皱眉,道:“想办法挪一挪吧,我们也赶了一天路,又冷又饿,总要给大家歇个脚。”
店家只好偷偷瞟太史阑,店里桌子不少,但十个桌子都被太史阑的人坐满了,要挪,也是她挪。
那黑袍汉子也看出来了,对太史阑一笑,拱拱手,道:“姑娘,能否让你的人挤挤,给挪点位置出来,让兄弟们轮流坐下吃点热的?这天气,不喝点什么,夜里赶路难熬啊。”
他带的人比太史阑还多,却并不恃强欺人。太史阑向来是个你踩我我就煽你,你敬我我更敬你三分的人,当即一挥手,道:“已经吃好的,去后头轮流休息。”
护卫们纷纷起身,留下了一半人保护太史阑,其余人都跟着雷元去后头轮班休息,说休息也是假的,这么多武林人士出现,雷元也不敢真睡觉,悄悄带着人把这店包围。
腾出的五张桌子给那群人坐了,太史阑又命店家按自己桌上火锅菜色,给对方也上了份,这些人吃了也连连赞好,那黑袍人亲自过来敬酒致谢。
太史阑趁机问他,“兄台这天气还要赶路?”
黑袍人叹口气,道:“是啊,夜里走路,有时还安全些。”
太史阑听他话风不对,有心再问,对方却似乎不愿多谈,敬了酒便回到自己桌上,几个人凑一起,低声交头接耳,似乎在商量什么。
太史阑对一个护卫抬了抬下巴。
那是邰世涛给她选的护卫,叫蒋乐,武功平平,却是个读唇语以及学方言的高手,出行带他很方便,到哪都不会有言语不通情形出现。
蒋乐坐到那黑袍汉子斜对面,瞄着他的嘴型,片刻,道:“他们在说……等下分批走,看那群兔崽子追谁……天杀的四大世家,居然在这里就开始堵截……不知道武帝世家有没有得到消息……这次十年之约……只怕很难善终……嗯,听说圣门势必要报小公主身死之仇,势必要李家新家主磕头赔罪……这个头岂是轻易能磕的?磕头是假,压过李家成为真正的武林第一是真……四大世家从来不是铁板一块,这次不知道是怎么联合到了一起……我看是想合力先掀翻李家,再分赃罢了……听说他们的第一个计划是压倒李家,可能还要顺带攻击和李家关系极好的晋国公府……攻击不至于,晋国公府远在丽京,手下雄兵如铁,圣门有什么本事攻击他家……晋国公容楚,不就正在这附近嘛,云合城……”
太史阑霍然眉头一挑。
一瞬间眼神杀气凛冽,蒋乐惊得一呆,也就忘记继续辨认唇语,把下面一句话给漏了,太史阑摆摆手,示意他继续。
“……是的,是这样,对,要晋国公也磕头赔罪……别操心人家了,先想想咱们,咱们是武帝世家多年附庸之族,如今十年之约,咱们前去助威,按照以往的规矩,在大会之前,谁家都不能先动手,可四大世家竟然派人在各路堵截杀人,听说已经死了两批人,咱们务必小心……”
这段话话音未落。
忽然外头风声大作。
风雪之夜,本来风声就紧,但这一刻狂卷的风声,分明忽然烈了几倍!
几乎在风声大紧的同时,外头便响起一阵惨呼。
惨呼一响,屋内那群江湖人脸色大变,随即人影连闪,帘子飞卷,刹那间那些人就抢了出去,室内空了一半。
太史阑这边护卫也变色,但没有人动,训练有素的护卫们知道,此刻保护太史阑和景泰蓝才是要务,不是看热闹的时候。
太史阑抬起脸,眼神肃杀。
刚才听到的消息,让她脸色冷了三分。
很明显,似乎武林大会终于要召开了,四大世家撕毁约定,联合在一起,对武帝李家开始打压,在半路上,就开始截杀前来支援李家的武林势力。
这也罢了,武林中和政坛一样,也是你死我活的争夺,手段卑劣不足奇,但太史阑发怒的是那句“磕头赔罪。”
好像要李扶舟给圣门磕头赔罪?
圣门小公主,风挽裳?
还要容楚去磕头赔罪?
这算什么?迁怒?
以为自己是谁?
“把窗户都打开。”太史阑端坐不动,道。
护卫们掀起窗户上用来挡寒的棉褥子,打开窗户,冷风灌了进来,苏亚给景泰蓝和太史阑都披上大氅。
门帘也卷了起来,可以看见外头发亮的雪地上,横七竖八好几具尸体,鲜血白雪,殷殷刺目。
其余男女立在尸体旁,神色愤怒而惊惧,仰头对天空看着。
昏暗的天空,飘落的雪花和血花。
血花。
确实有一片片的雪花夹杂着血色,幽浮在半空中,遮蔽了大半个视野。
雪花忽然更加紧密,空中若无若无,响着空灵渺远的歌声,似男似女,忽男忽女,音调重复,于这重复的枯燥中,生出一种鬼气森森的恐惧来。
在这片带血的雪后,黑袍人带领的那一批江湖人,警惕地围成一圈。
诡异的是,他们并没有每个人都脸对着那歌声来处的空场和树林,而是站成一个脸对外的圆圈,脸向四面八方。
“咻。”
忽然一线明光,闪烁而起,光线之亮,让太史阑想起现代那世的电焊,刹那间刺人眼膜,几乎所有人在乍遇强光的这一刻,都忍不住眼睛一闭。
只是这么一闭眼。
一条白影忽然出现。
像从雪花中翻飞而出,袍角还掠着雪的清凉,一双惨白而冰冷的手,闪电般搁上一个男子的脖子,手指一抬,白影黑影倒翻而出。
众人睁眼,只看见白影黑影刹那在半空交叠,似戏水的海豚,在大浪的峰巅轻轻一卷。
随即一声惨叫。
一蓬血雨哗地在半空亮开虹霓,洒落。
白影格格一笑,松手隐入风雪中,黑影直挺挺从半空坠落。
砰一声,黑影落下的时候已经成了尸体,眼睛犹自睁得大大的。
圆圈仍在,却已经有了缺口,风雪仍在,却依旧看不见敌人。
黑袍人那一批人,眼底已经露出惊恐之色。
“好可怕的杀人手法。”小店内太史阑这一批人,在刚才也屏住了呼吸,于定好一会儿才道,“圣门!”
“哦?”太史阑看过来,“你确定?”
“确定。”于定道,“这批黑袍人,看样子,应该是峨山刀门。擅使刀法,腰缠紫带,这一门是武帝李家的附属之族,效忠多年。而圣门中人,喜穿白衣,身法轻诡,擅长迷踪换影之术,只是……”他轻轻摇头,“早年的圣门,武功虽诡,行事却还算得上堂皇正派,对得起四大世家的江湖地位,如今这手法风格,虽然诡异更甚,却已经落了下乘……”
太史阑深以为然。
武功光明不光明,还要看什么人使。
屋外歌声还在继续。
几乎每次歌声微微一顿,风雪中就会出现一个雪白的诡异人影,揪出圆圈中一个人,瞬间格杀。
人命在他们手里似乎不算什么,而刀门的人虽然试图反抗,但目标都找不到,怎么反抗?竟完全处于挨打局面。
护卫们看着这一边倒杀戮,都有点跃跃欲试,尤其是江湖出身的护卫,有同仇敌忾之心,都拿眼睛看着太史阑。
太史阑不动声色。
她向来不好勇斗狠,景泰蓝在这里,她必然以他安全为上,这圣门武功如此诡异,她擅自多事,给景泰蓝带来危险怎么办?
“再等等。”她道,“武林中的事,必须要想好了再插手。”
她谨慎不愿多事,人家却似乎不想放过她。
几乎她话音刚落,风雪中就传来一声冷笑。
“插手?”那人声音讥诮,“就凭你们这些人?”
这声音忽远忽近,近的时候就好像在身侧,护卫们都失色,没想到对方耳目这么灵便。
太史阑眉头一挑。
“对。”她道,“我们这些人,打鬼足够。”
风雪静了静,随即那人大笑。
笑声如啸,震得针叶林碎雪簌簌,又似无数人在笑,层层共鸣,声势惊人。
“打鬼?”那人笑道,“一群过路人,也敢吹大气。不过,”他语气忽然转淡,“你们吹不吹大气,我们都没打算留你们,圣门所经之地,怎容路人观看圣迹?”
太史阑挑挑眉。
原来她早就是目标了,出手不出手,人家都要将她灭口。
“这群人真是恶心。”苏亚冷冷道,“杀人灭口就杀人灭口,还非要说得这么圣洁。”
“装逼犯。”太史阑鉴定完毕。
“出来吧!”风雪中幽幽的声音一声大喝,随即一声锐响,似无数剑气刹那驭空而来,所经之处,那一片的雪花都被逼开,出现真空如透明针管,却在真空之后,拖着长长的雪龙之尾,呼啸而来。
砰砰连响,那七八条雪龙经过门窗,门框窗棂瞬间炸裂,森然寒气扑面而来,当先一条最粗的雪龙直袭太史阑面门,远远地,雪龙中伸出一只手,泛青的指甲如鬼爪。
“让开!”太史阑在雪龙初起时便一声低喝,护卫们立即抱着景泰蓝让开,苏亚一人卧倒在她长凳下。
七八条雪龙刹那在半空汇聚,竟然全部扑向太史阑一人,当先一条雪龙里有人格格一笑,森然的鬼爪,已经将要抓到太史阑面门!
寒气刺骨!
太史阑忽然向后一倒!
她倒下的刹那,漫天雪光里,忽然有金光,闪了一闪。
不是一道金光,是无数细小的金光,极小,但极亮,让人想起山巅之上白云之间,忽然升起的朝阳之光。
只是那么一闪。
空气中似有震动之声。
那种震动让人无法听见,只能感知,感觉到了一种穿刺、深入、震动、崩毁。
最前面那条雪龙忽然“咦”了一声,鬼爪猛地一收,全身一震,雪花掉落,现出一身白衣的真身,随即迅速后掠。
与此同时,那其余七八条雪龙也齐齐一震。
这一震雪花漫天散,随即,血花!
无数条细细的血泉,每条只有发丝大小,在半空交织溅射,纵横炸开!
瞬间太史阑面前,像忽然开了红色烟花如幕!
屋外的黑衣刀门瞧着屋里那一片诡异凄艳的红色光幕,都已经呆住。
“砰砰。”
红色光幕亮开一霎,七八条雪龙散尽,七八个白衣人影,掉落!
最前面那个人又“咦”一声,这回声音又惊又怒,随即他也顾不得再杀太史阑,霍然后退。
忽然一条人影,从太史阑凳子下倒翻而出。
她倒翻的姿态快而凶猛,腿弹起刹那脚尖已经绷到天上,像月夜下忽然扬起尾钩的蝎子!
那尾勾一弹,就到了那领头人的面前!
刀光一闪!
“嗷!”一声惨叫,三根指甲泛青的手指血淋淋掉落!
一条人影捧着断手倒蹿而出,半空中眼神无比惊怒,瞪着从凳子下蹿出,飞刀伤人的苏亚。
他怎么也没想到,太史阑会躺下伤人,一杀八人!
他更没想到,比太史阑杀人体位更诡异的还有一个苏亚,竟然能从凳子下翻出伤他!
这两个女人的配合,已经难以用语言形容,她们杀人的方法,便是以诡异武功名闻天下的圣门也没见识过!
什么样的暗器躺下发射?谁敢在群敌攻来的那一刻,躺下杀人?谁能如此狂妄,不动如山?
什么样的武功能在方寸之间辗转腾挪,桌子凳子,都是可以翻转的凭借?
他骄傲,他睥睨,却在一霎间遭遇一生至惨,只能惶然后退,退得毫不犹豫,比来时还快。
顾不得伤势和那七八具同伴尸体,他退出门外,仰天一声尖啸。
刹那间空中雪花团舞,现出七八十白衣人影。
遭遇挫折,这人终于不再骄傲自大,装神弄鬼,直接把所有马仔都喊了出来。
太史阑坐起,神色冷淡一挥手,也准备开始火拼。
正在一触即发这一刻。
忽然雪花一静。
当真是一静。
刚才还团团飞舞,混乱如雪龙的雪花,瞬间一停,都静止在了空中。
好像天神忽然点了点手指,令这天地万物停驻,令时间不再前行。天地在刹那间凝固封存。
又或者大神通者从雪林上方过,步履所及之处,形成巨大的力场,身在其中的人,都被禁锢。
连屋内旁观的太史阑,都忽然感觉到了那种静止的诡异和压力。
几乎这雪花一静,那七八十条轻灵诡异的人影,也一窒一滞,像被什么拖出了脚步。
随即所有人都听见一个浑厚的男声,一字一字,悠悠道:“开我鸿蒙,定我苍黄,唯我武帝,剑破八荒。”
这声音和先前空灵飘渺的圣门歌声全然不同,堂皇光明,浩然博大,带着沉重的共鸣,自天际罩下。
声音震得四面针叶林碎雪又颤,但力场正中,雪花竟然还是一丝不落,圣门中人,还是行动艰难。
这诡异又令人惊心的一幕没有持续多久,随即风声狂呼!
狂呼!
从极静到极动之间,没有转折!
前一刻还沉重笼罩,万物在压力前沉默俯伏,下一瞬雪花狂舞,风声大作,万物都活了过来,疯了起来!
无数条巨大的银光,自针叶林深处狂卷而出,汇聚成巨大的风潮,拔山倒海,袭到!
“砰砰砰砰砰砰!”
黑衣刀门圆圈之外,那七八十圣门白衣人形成的大圈子中,数十声撞击的巨响就如一声,每一声都带出大蓬鲜血!
和圣门杀人如戏耍,一会儿拎一个出来调戏的风格不同,武帝世家,是完全大开大合的风格,从极静到极动,从沉默到爆发,瞬间狂暴,势卷天地。
数十道银光所经之处,只看见鲜血大片挥洒,尸体一具具掉落,以极快的速度。
被力场困住的圣门中人,就好像先前任他们宰割的刀门众人一样,自己也成了鱼肉。
场中砰砰之声不绝,武帝世家杀人好比切菜,那种决断和凛冽比这雪花还冷,他们在血萎中穿行,银色的衣袂不染一丝血迹,因为他们杀得太快了。
黑衣刀门绝处逢生,早已张大嘴不知道该惊呼还是欢呼,屋内众人也看得惊心动魄,于定激动得已经跳到了凳子上,想要看清楚人家的杀人手法,出身江湖的护卫眼睛发亮,都觉得真真不虚此行,竟然在这风雪之夜,在一座名不见经传的小县城之外,看见江湖顶尖名门之间的血腥搏杀。
连景泰蓝都瞪大眼,从赵十三怀里探头,不知道在想什么。
南齐皇室一直对武林很有兴趣,小子今日见这一幕,大抵日后要动歪脑筋。
太史阑单手托着下巴,心想好呀李扶舟那家伙藏私。武帝世家的下属都能有这般威势,他和她的第一面,却连个崖沟都没跃过去。
他的解释是说受伤,话又说回来了,谁能令他受伤?
太史阑唇角淡淡一勾,心想李扶舟的神秘感,还真是越来越浓。
可惜武帝世家出手,戏就会唱得很快,众人还没看过瘾,战局就结束了。
半空中雪花开始继续纷纷扬扬,地上的鲜血被新雪覆盖,尸首僵硬的躺在地上,银衣人从空中来。
半空中数道光影一敛落地,当先的是一位银衣汉子,高大轩昂,眉目不算俊秀却很耐看,鼻大口阔,整个人给人一种大气疏朗的感觉。
他们的武功,作风,所有整体表现的风格也是大气浩然的,武帝世家,当真对得起这个“帝”字,真有几分帝王般的睥睨和尊贵。倒是圣门有些对不住他们的“圣”字,除了衣服干净点。
大部分武帝世家的人停留在雪林边缘,接应黑衣刀门的人过去,掠出的几个人落地,直接向太史阑走来。
太史阑从屋中缓缓站起,迎上对方银衣男子的目光。
男子也在打量她。
作为武帝世家此次派出来接应刀门的核心人物,他还身负另一个任务,这个任务很特别,以至于他此刻不能不认真多看太史阑几眼。
第一眼有点失望。
这女子有点憔悴,有点瘦,脸色发黄,病恹恹的。
少主怎么会在意这样一个女子?
然而第二眼便改了最初的想法。
屋中静静立起,裹着大氅的女子,虽然面有病容,但气度端严,看人时目光凝定,不被任何外物牵萦一分。
但凡拥有这样目光的人,都是心志坚毅决断的天生首领。
再看她身边护卫的态度,呈现出一种自然的恭敬。
发自内心的恭敬,和强权威逼导致的恭敬,表现出来的感觉不一样,银衣人是武帝世家高层,自然明白这个道理。
他亦有肃然起敬。
了解一个人,看属下对她的态度就够了。
再看看地上的圣门手下的尸首,圣门纵横武林,除了武帝世家,多少年在谁的手下吃过亏来?但是太史阑一出手,圣门死七人,首领残废遁走。
不管她用什么手段杀的,这就是本事,这本事,武帝世家都不敢说自己轻易能做到。
少主的眼光……确实了得。
银衣男子忽然笑了笑,大步踏雪而来,寒风卷起他衣袂,不落碎雪。
他身后银衣人静静伫立,不言不动,宝相庄严,似极远天际神祗无声雕像。
银衣男子在店门口站定,朗声道:“武帝世家门下彭南奕,奉主上命,为太史姑娘送衣御寒。”
说完手一招,身边一个银衣女子递上一个包裹。
彭南奕双手奉上包裹,向太史阑微微躬身。
“家主说,极东行省不比西凌,气候反复,深秋便如严冬,姑娘不知此地气候,想必未携寒衣,特奉上极东特产紫貂大氅。愿姑娘耐经风雪,此去平安。”
他身后众人齐齐躬身。
“愿姑娘耐经风雪,此去平安。”
太史阑默然而立,注视着那包裹,深紫色的锦缎包裹,很大一包,说明大氅一定毛皮丰厚,从包袱缝隙里可以看见一个领子,毫光灿烂如珠,珍贵难以估价。
有些心意,本身便不可估价。
李扶舟自己想必也麻烦缠身,单看圣门敢于半路拦截李氏门人的行为,就可以看见武林高层争夺已经到了白热化的地步,这个时候他想必坐镇中枢,日理万机,却还想着她的寒衣。
那银衣汉子看她不接,将包袱微微一举,随即放在门槛上,又从怀中掏出一个药瓶,轻轻搁在包袱上,笑道:“这药是在下敬奉,看姑娘面有病容,似有内损,这药补气养神,想必会有稍许帮助。时辰不早,我等,告辞。”
他说完再不停留,微微一躬,转身便走。其余人也是一言不发,躬身离去。
所有人注目他们大袖飘飘的背影,卷着风雪离去,银色高颀的身影,似掠过长空的星,没入黑暗深处。
隐约有高古空旷的乐声传来。
“开我鸿蒙,定我苍黄,唯我武帝,剑破八荒……”在空寂落雪的针叶林中缠绵不绝,渐渐远去。
众人都凛然沉默,为武帝世家旷然高远的上古侠风所折,只觉天地阔大,而风雪苍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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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一夜是个插曲,或者也是个序幕,这一夜的风雪,这一夜的鲜血,还有这一夜圣门的诡异震慑,和后来更为震慑的武帝世家出手,宛如一首读来回肠荡气的长诗,在人的心中不断回旋,太史阑身边护卫,光是两眼放光地说武帝世家的出场,便说了三天。
太史阑却另有关注的事情——十年之约,武林盛会,到底在哪里举行?圣门到底打算对武帝世家怎么做?这事还牵涉到容楚,容楚打算怎么应对?
也许,天授大比之后,就要想办法往那个方向走一趟了。
当晚武帝世家来了后,再也无事,之后第二天,召集齐学生继续前行,李扶舟送来的大氅太史阑穿上了,暖和得无法形容,但这氅的珍贵之处还不仅仅在暖和,这种毛皮过于滑溜,刀刺不入,甚至可以算是一个巨大的宝甲,内衬也是一种奇特的皮,可以单独取下来,太史阑试着刀刺了刺,果然一般刀剑,也是刺不穿的。
药她已经用了,果然好了些,只是病来如山倒,病去如抽丝,她这是积劳成疾,想要完全转好还需要一个过程,尤其需要不操心的静养,可是赶路之中,哪里能做到这些,所以一时也没完全痊愈。
从凌河城一路向东,所经之处,也是五越出没之地,最初接触的是南越,现在因为地域的不同,已经换成了北越,北越人比南越人更加彪悍,他们个子矮小,下盘扎实,臂力非凡,族人几乎个个都是天生的大力士,太史阑第一次遇见他们时,就想起魔幻小说里的矮人族,当然,这个矮人族,是不会锻造的。
北越人还善于御兽,有天生与动物沟通的能力,极东之地的狼虎熊之类的猛兽,也是他们的助力。
太史阑带着二五营学生一路斩杀,一路胜利,此时正是越人冬天出来备荒觅食的季节,越人分裂之后,不喜欢大部队行动,都是小股小股地来掳掠,砸南齐的地盘上摸一把抓一把,这就给了太史阑分散击破的机会,她的兵锋所经之处,小股越人连败,而太史阑行路极快,越人有时候好容易集结了想要报复,她已经带人跑远了。
到了后来两天,已经碰不见什么越人,众人都很得意——打怕了!
这一晚到了凤岗,这是一个小镇,离云合城已经很近,翻过一座山就到。
但这座山却不是寻常的山,是极东行省号称最险峻难爬的山,这山很多人不愿意走,尤其在冬天,结冰后很危险,每年十月就会封山,行路的人宁可多花几天绕道,也不走这条路。
但太史阑必须要走,因为她一路打怪,耽误了不少时辰,明天云合城天授大比就要点名,所有队伍必须报到,否则没有参赛资格,她不得不抄近路。
她看看学生们疲惫的脸,昨天那场遭遇战,第一次遇见中越人,对方擅长各种毒虫和毒烟,那些细小的东西防不胜防,虽然最后打胜了,但拖得时辰长,学生们精力耗损厉害,时间也因此被耽误,此刻要想赶上天授大比开幕,取得参加资格,还得走夜路爬山,等翻过山,估计大家力气都耗尽了。
不过好在听说第一天就是熟悉下情况,再过两天才正式开始大比,总有时间休息的,只要明早之前赶到。
“一个接一个长蛇阵行路,每隔十人举一个火把,每个人腰上系绳,靴子上也绑草绳。”太史阑安排连夜过山的行路方式。
山路崎岖湿滑,要选择相对安全的方式。
三百七十人鱼贯而行,天色还是阴阴的,好在没有下雪。
这样的路没法坐马车,景泰蓝已经由赵十三背在背上,苏亚要来背太史阑,被她摆手拒绝。
“你爬不动的。”苏亚担心地看着她憔悴的脸。
“爬不动我会喊你帮忙。”太史阑折了一根树枝当拐杖,披上大氅,这大氅虽厚却轻,不沾雨水。穿着很舒服。
苏亚叹口气,只好紧紧地跟在她身边,时不时扶一把。
山道逶迤,前方不远处有一处向下的斜坡,滑溜溜的,这里的植物很奇怪,虽说气候寒冷,但不缺乏绿色植物,大片大片看不出品种的深绿色常青灌木分布在整座山体,有时候会有种走热带雨林的错觉。
空气中有种沉沉的气味,说不清是香还是臭,人闻着,觉得从鼻子到心都似乎被堵住,有种压抑的感觉。
太史阑走着走着,忽然一停。
苏亚诧异地看着她,太史阑眉头垂着,面无表情,整个人似乎在聆听,又似乎在沉思。
不过这表情只维持了一会儿,随即她恢复正常,一边道:“大家走慢点,不要太散开。”一边从怀里掏出个圆筒,圆筒黑而长,一头有玻璃,赵十三一瞧,道:“咦,魔筒吗?西洋那边带过来的货?”
魔筒是南齐对望远镜的称呼,当然这个时代的望远镜还比较粗劣,望得也不算远,只能说将景物稍稍放大,不过这就很神奇了,对作战用处巨大,一个魔筒在南齐价值万金。
太史阑随意“嗯”了一声,她身边龙朝忽然鄙视地低低哼了一声。
太史阑走在人群中央,将魔筒端在手里,四处乱瞧,赵十三鄙视地撇撇嘴,嘀咕,“呸,没见过世面!”
四面常绿灌木间,簌簌似有风声。
暗处的光影里,有无数双眼睛,紧张地盯着长长的人群。
眼睛里都透着残忍和狡猾之意,还微微有些不耐烦,似乎等待了很久。
灌木丛的叶片背后,有人在悄悄打手势对话。
“那女人在干嘛?”
“好像在四处乱看。”
“能看得见吗?”
“不知道,那个黑黑长长的……什么东西?”
“不要管,我们还是要等他们走到豁崖那里,那里出手最好。一个冲锋就能让人滑下去。”
“可是那个黑筒是什么?哎呀她看过来了!”
“别大惊小怪,她是乱看!”
“我觉得不是,哎呀她又把那筒子转过来了!”
“不会是什么奇怪武器吧?”
“你们听说过吗?”
“没有,不过好像以前大王阴兵,有过一个什么,摄魂筒?”
“胡扯,那东西都流失多少年了,又是咱们五越的东西,怎么会落在这女人手里?”
“看起来很像呀……”
“不可能,你们不要吓自己!”
“我说,阿卓王子,虽然你中越强大,是这次联军的领头人,但你也不能太自以为是,这要判断错误,会死很多人的。”
“是啊是啊,这也是咱们五越分裂以来,第一次联手对敌,虽然人数少了些,但也算是难得的大事,你总要尊重一下我们吧。”
“那你们什么打算!”
“我们觉得那个筒真的很像传说中的摄魂筒,摄魂筒据说可以远处摄人魂魄,她这样转来转去乱看,可不是要慑我们的魂?我们不能坐以待毙,我们要抢先出手!”
“好吧……”
……
太史阑将那筒在手中转着。
她转得过于频繁,连赵十三都觉得奇怪——太史阑从来不是一个爱玩的二货,她做什么事都有她的原因的。
“你这是做什么?”
“哦。”太史阑拍拍苏亚,低声对她耳语两句,才答赵十三,“四面撒网,重点集中。”
“真是越来越让人搞不懂。”赵十三咕哝一句,“和咱主子越来越像……”
他忽然竖起了耳朵。发现随着太史阑转筒转得越急越快,四面的声息似乎也有了变化,空气中显出骚动的意味。
“什么人!”他忽然暴喝。
“要你命的!”比他更暴烈的喝声从不远处响起,还不是一声。
哗啦啦一阵树叶响动,那些深绿色的灌木丛里,忽然鬼魅般冒出很多人影,而最前方,电一般射出五个高高矮矮的人。
“埋伏!”护卫们都一惊。再看这些包围他们的人,很明显就是最近交战的越人,但不同的是,这些人中有比较高的南越人,也有比较矮的北越人,还有敦实的脸上刺青的中越,以及遇见得比较少,还没摸出特征的西越东越,看样子,竟然是五越联合作战。
黑暗中的人影,连绵不断站起来,粗略数数,怕不有一两千。
众人脸色都严肃了,这将是一场艰苦的遭遇战,不仅是人数的悬殊,还有地形的狭窄,天气的恶劣等不利因素,更重要的是,对方明显比己方要熟悉这里的地形。
赵十三等人脸色更不好看,这些越人果然诡异,这么多人,埋伏得也不算远,怎么就一直没有发现?
于定等人望望不远处的豁口崖,心中有些庆幸,如果是在那里遭遇埋伏,只怕猝不及防的学生们瞬间便要死伤一批,看这些人的位置,似乎原本就是埋伏在那里,不知道怎么发了傻,自己提前蹦出来了。
他们当然不知道,提前蹦出来,不过是因为太史阑一个动作。
太史阑感应到了危险,但却不确定对方到底在哪里,贸然叫破也可能令学生失措,干脆逼他们自己提前出来。
她手中的筒,是让龙朝特制的,龙朝游走天下,见识很广,也去过五越,知道五越传说里的这种东西。
学生们最近天天打架,一路胜利,揍的就是五越,常胜将军看见手下败将,自然不会有什么恐慌,哪怕对方人多,学生们也没太紧张,迅速在沈梅花等人指挥下,组成队形。
“五越?”太史阑挑挑眉,“难得,居然联合在了一起,这是近十年来的第一次联合吧?”
“咱们五越联合不联合,可不是你能知道的……”一个胖子得意洋洋地道,另一个脸上刺青的瘦子立即道:“南火,住嘴!”
太史阑眼神一闪——看样子五越所谓的分裂,近年来已经渐渐消弭,他们是不是已经在走向一统?否则怎么能这么快联合拦截自己?
又是谁,能不动声色地联合五越?
“太史阑是吧?”几个领头的越人说话有点生硬,把太史阑的名字读得怪怪的,“我们越人没招惹你,你倒带着你这点人,一路杀过来,咱们五越都有人死在你手里,这是深仇!你是五越人共同的敌人,所以我们在这里等着,杀了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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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章原本想叫“武帝世家”的,完完全全就是我从小到大一个武侠梦啊。
踏雪而来,驭剑而去,三万丈飞血降,五千里虹霓生。
风卷八荒六合。
谁共传奇千古。
文艺时间结束,下面开始猥琐:
李扶舟千里飞雪赠寒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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