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远处男子站下,对这个方向一笑,深红的衣角如一匹猎猎的血旗,在风中妖艳一绽。
小丫头直了眼。
“哗……”吸一吸鼻涕,“好美……”再吸一吸鼻涕,“好美好美……”
“你看谁都好美好美。”不屑的声音。
“李叔叔最美!韦雅阿姨也美……”
“你该说爹爹麻麻最美!”
“不知道爹爹麻麻什么样子……”狐疑的声音,“麻麻上次送来的自画像……”
“怎样?”
“呃……”声音低下去,似乎不太愿意出口不厚道的评价,半晌忸怩地道,“有那么一点点丑啦……”
“你说麻麻丑。我这个月家信告诉爹爹。”
“不要不要!我只说一点点!”小手指急忙比了一点点,“一点点啦。”
“一点点我也告诉麻麻。”
“不要不要。”大眼睛泫然欲泪,“好当当,好弟弟,不要告诉爹爹麻麻啦,爹爹麻麻会伤心的……”
“我是哥哥。”
“好当当,好哥哥。”大眼睛摇着黑心小子的手,“不要告诉嘛不要告诉嘛……”
“糖。”
“我口袋里还有三颗,苏亚阿姨奖赏我会自己穿衣服的……”声音低下去。
“两颗我,一颗你。”
“好的好的。”喜笑颜开。
悉悉索索剥糖块的声音,大眼睛笑得月牙弯,“好甜好甜!”
糖吃完。当当慢条斯理地穿衣服,爬上岸,回头。
“哦。”薄唇一勾,“其实,我也觉得,很丑。”
……
“李叔叔,李叔叔!”哭泣的叮叮扑向远远等候的男子的怀抱,用美色来抚慰自己无数次被弟弟践踏的幼小的心灵。
男子温柔地接住,修指如玉,从她乌黑亮丽的发上抚过,“叮叮乖。”
“李叔叔。”大眼睛破涕为笑,张开双臂,“来抱抱!”
“嗤。”容当当发出一声鄙视的鼻音。
……
景泰五年三月,西番作乱,天纪军精兵营前锋参战,先锋邰世涛领兵大胜,领实职副将,总统领精兵营,封一等子爵。
六月,太史阑率军亲赴西北边境,重兵压上对西番的战场,谁也不明白为什么太史阑会不惜千里驱驰,来亲自对付西番,那一战她竟然没有使用任何战术,直接以大军压境,逼到耶律靖南不得不全军投入,与她在西凌抚州天望野决战,一战血旗蔽日,尸横遍野,西番节节败退,耶律家族全员上阵,死伤无数,太史阑毫不动容,一直将西番逼到边境上里河附近,耶律靖南被迫沉河,西番惨败。
当时万军嚎哭,太史大帅无动于衷,并不顾诸将劝阻和朝中弹劾,下令将参战的一万耶律家族私军俘虏,全数沉河。
这一举动,震惊天下,历来杀俘者,都为心性决绝枭雄所为,不为世人所接受。朝中弹劾奏章飞如雪片,都道太史阑杀心过重,有伤天和。但无论他人怎么劝阻,都不能阻止太史阑的命令被执行。这件事给太史阑的名字,从此染上一抹殷红血色,也导致后世对她的评价两极分化。她因此成为南齐历史上,唯一一个名声既贤又恶的统帅。丰功伟绩车载斗量,滔天恶行同样昭然在目,后世关于她到底是贤臣还是枭雄的争论分成两派,延绵不休。
然而对于太史阑,他人的评价,史书的刀笔,后世的看法,都不过是这天望野未红的枫叶,她不会为之后可能的完美有所期待,她从来只惜取眼前人。
耶律家族,是她最为厌憎的家族,她不惜世人诟病,永生背负罪孽,也要一手将这个家族,从视野中抹去。
为南齐,也为那个富贵青竹一般的男子。
那日阴风腾于天望河上,万人嚎哭声动荒野,太史阑手握长剑,立于荒原之上,脸遥遥朝向西番方向,似在等待一个身影的出现。
她终究没能等着。
他的结局,或许在之前已经湮没,或许在之后还有波折,但,长候一日夜,亲眼看着耶律家族死忠慢慢沉河的太史阑,终于明白,那些,都已经不再属于她了。
过往滔滔如流水,永不回头。
七月,太史阑再升一等侯爵,领全国军械库事务,之后视察安州分库,随即,安州总管邰柏因贪贿、结党、出卖军情、吃空额等诸项罪名被弹劾,朝中御史又弹劾其御家不严,纵家人行凶害命之罪。当年九月,邰柏被查办下狱,邰家被查抄,邰家两子一女婿被牵连入行凶重罪,斩决,其余诸子女流放南疆。在安州荣盛一时的邰府,就此崩毁。而那被斩的女婿,正是邰世竹的丈夫。
邰家大厦将倾时,终于想起那个在外早已功成名就的庶子,然而远地逃奔,一番求告,不过换来邰世涛“国法无情,不容私纵”的答复。不过邰世涛后来还是以战功相换,求得最小的幼弟免罪,养在身边,期待他从此不受邰家影响,长成堂堂男子。至于邰家日后是否需要重振家声,邰将军似乎从来没放在心上过。
八月,有一批不知出身哪里的刺客,曾经摸上李家,乱撞一通后被李家统统诛杀,李家后来怀疑这些人目标是容家双生子,将此消息告知容楚和太史阑,并将刺客押送至静海。随后,容楚命人送上山一批小暗器,给儿女装备。八月,太史阑当众诛杀那批死不吐口的刺客。昭告天下:犯我儿女者,虽远必诛。
此言一出,天下震动,之后便是死一般的沉寂。
九月,李家神山下着绵绵细雨,似乎在庆祝容家双子的三岁生辰。
快递,哦不快马传递来的一个巨大的三层蛋糕,代表了不能到场的父母的歉意和爱意。
当然这个蛋糕没法和现代精美的蛋糕比,总督府和国公府的大厨研究了很久,也没搞明白蛋糕是怎么蓬松起来的,倒是奶油给摸索出来了,所以蛋糕下头不过是比较精美的糕饼,上头覆盖了一层厚厚奶油。
这主要是因为太史阑在现代那世,只管吃,不管做,小蛋糕做的蛋糕,每次一热腾腾出来,景横波就会先抢去一半,剩下一半太史阑拿了,分给君珂,至于小蛋糕,不用管她,她会自己先偷偷留一大块的。
做蛋糕的时候,太史阑因为久试不成功,心生烦躁,考虑要不要把文臻抓来给她家宝贝做蛋糕?
好在这个只有其形没有其神的蛋糕,拿来骗骗小孩子还是够的,这也是太史阑送来的第一个蛋糕,之前两年因为孩子太小,没有准备。
蛋糕是专门派臂力最好的护卫,千里马快马端着接力送来的,从静海到极东,又要新鲜,又要不变形,到达叮叮当当面前时,外头盒子都一层灰。好在里头蛋糕完好无损。
叮叮当当如同两只贪馋的小狗,围着盒子转了一天,被苏亚和赵十七拎着去泡药澡,拎着去练功,拎着去休息。叮叮当当地位特殊,在李家很受保护尊重,单独住在乾坤殿前,由李扶舟和老家主亲自教导,就连韦雅也不过操心一下两个孩子的生活琐事。李扶舟自从闭关后,对诸人都很冷淡,唯独对两个孩子极其温柔,最初的时候,因为他的珍重态度,不仅韦雅不敢干涉孩子自由,将照顾孩子的事情都交给了苏亚和赵十七自己处理,其余人也不敢接近两个孩子,直到苏亚去找李扶舟,表明说太史阑认为,孩子幼年期不接触人群对成长不利,李扶舟才同意孩子下山巅,去找山腰和山脚的师兄弟师姐妹们玩。
说是师兄弟姐妹,其实叮叮当当并没有拜入李家门下,关于这一点,似乎被李家和容楚都故意含糊了,没人提起,叮叮当当对李家诸人的称呼,也是按照寻常长辈称呼的。
好在苏亚和赵十七牢记容楚和太史阑的关照,一言一行都严格遵循《育儿指南》,从不娇纵或者放任孩子。两个孩子一岁半开始自己吃饭,学着自己穿衣服,两岁的时候学着自己整理自己的东西,每人一个小柜子,整洁度由苏亚阿姨亲自检查,胜的人发一朵小红花,别小看这小红花,到年底,谁的红花多,就可以由苏亚阿姨带着下山去逛周围市镇,另一个只能眼巴巴看着。小红花奖励政策还涵盖内务、生活、吃饭、卫生等各个方面的评比,但并不重罚孩子的无心错误,也不限定“你必须要做什么”,更不强迫孩子学习。苏亚秉承太史阑的叮嘱“要让叮叮当当从小懂得劳动、自律、对自己的事负责、以及礼貌修养,这是建立孩子基本世界观和道德养成的基础阶段,与其让他们去背什么诗三百,不如先让他们懂得如何做人以及如何处世,先成为一个健全心理健全人格素质优良的孩子。这才是能够真正指导他们未来人生如何行走,更好地适应并融入社会的要素。性格决定命运,真正对人生抉择起决定作用的,不会是他们会背多少首诗,而是他们的性格和素质。”
这些话苏亚不懂,但忠诚让她从来不打折扣地去做,整整三周岁的叮叮当当,现在已经会洗自己的小内裤小袜子,有自己的小箱子,会自己选择自己需要的东西,会管理自己的零花钱,一旦要去市镇买衣服,他们会自己拖着麻麻送的小箱子,跟着苏亚阿姨逛街,买来的东西归整好了放入箱子,自己拖着走,每次都引来集镇人群的围观,夸一句“谁家的懂事小孩!”
两个孩子的零花钱也不少,太史阑并不控制他们的供给,唯一的要求是记账,并隔段时间将他们的账本送去静海或丽京,由父母亲自审核账本。对于使用得当,账目清楚的孩子,会有静海或丽京新鲜玩意奖励。这样来上几次,叮叮一开始还有点乱花钱的毛病,羡慕了几次弟弟的新鲜玩具之后,很快就改了,现在两人都爱上了存钱,都是小富翁。
太史阑也从没忘记两个孩子成长过程中,父母的参与感。这几年她戎马倥偬,竟然一直没能前去极东看过孩子,而容楚,也只在孩子整周岁不到,还抱在手中的时候去看过,之后因为政务繁忙,西番作乱,没能再去。但人不在不代表精神不在,两人信件频繁,苏亚和赵十七也整天“国公总督说这样这样,国公总督说那样那样”,两个孩子虽然对父母没印象,但存在感着实深刻,每天也习惯性跟着念叨“我这样这样麻麻一定会夸我”“我那样那样爹爹一定很高兴”。倒从没将父母淡忘过。
苏亚在对孩子进行早期教育的时候,很多时候很心疼,比如孩子一哭她就想抱,孩子一犯错她也不想罚,但太史阑的命令压着,她也只能照样执行,她和赵十四每年会轮番回去一次,向容楚和太史阑汇报一下孩子的成长,眼看着孩子渐渐长大,果然是人人喜爱的好性子好教养,越来越容易管,也不禁十分欢喜,觉得总督大人果然永远是英明的。
所以她现在管孩子也很坚决,太史阑表示生日当天可以休息,但药澡养生不能停,她就把两个孩子拎去泡澡,泡澡回来,却看见难得出关的李扶舟,已经坐在了案前,正用一块干净的布,慢慢地擦蛋糕盒子。
苏亚眼光一落,停住脚步,止住了两个孩子即将扑上去的动作。
她看见,李扶舟擦的,并不是那个盒子,而是盒子上栓着的一封彩边的信。
如果她没猜错的话,那信应该是太史阑亲手书写,上面写着“致叮叮当当”。
黄昏的夕阳光泽如金,映射李扶舟眉睫乌黑而温柔,他手中雪白的绸巾一遍遍抹过那几个字迹,手指动作轻轻。
苏亚忽觉心酸,捂住了叮叮将要呼唤的嘴。
叮叮睁大眼睛,乌黑的瞳仁滴溜溜地落在李扶舟身上,从她矮矮的角度,能看见他鼻挺如峰,其下一抹唇线殷红,微微翘起一抹弧度。
她忽然觉得李叔叔这一刻看起来,特别好看,却有点……让人难过。
就是这一抹恍惚而动人的笑……
她们只是一停,李扶舟已经察觉,停下动作抬头。苏亚眼尖地看见他不怕脏地,将擦过字迹灰尘的雪白绸巾,收进自己袖子里。
“李叔叔!”叮叮立即飞扑过去,远远对着他张开双臂,“来抱抱!”
当当薄唇一撇,嫌弃地一扭头,拉着苏亚的手,稳稳走过去,鞠躬,“李叔叔。”
李扶舟接住叮叮,摸了摸当当的头,起身道:“我来和叮叮当当说一声,今天他们生日,晚课就不必上了,你们几人好好庆祝。”说完起身。
苏亚瞥了他一眼——不上晚课随便安排个人来说一声便行,何劳家主大人亲自过来说?不过是想看看太史阑的手泽罢了。
李扶舟似乎在顾忌什么,和两个孩子亲近却不太接近,以往几次生日,他和李家高层都不曾参加,只送礼,并让年龄相近的师兄弟姐妹们来陪小寿星热闹一番而已。
“总督大人说了,孩子三周岁也算重要日子,请家主一并尝尝这蛋糕吧。”
南齐的生日按实数算,叮叮当当景泰二年九月二十一出生,到景泰五年的这一天整三周。
李扶舟似乎微微一怔,正跨进门来的赵十七微微一哼,随即勉强扯出一脸笑容,“正是,家主大人既然来了,可别再走,好歹陪孩子过一次生日。”
一旁一起过来的容榕微笑,她一直住在山上,除了帮苏亚照顾两个孩子,其余时间就几乎等于半清修,快二十岁的女子,清心寡欲得仿佛早已过却半生,她这年纪始终不嫁,自然也是国公府的心病,可是无论怎么催怎么问,她总是淡淡微笑,说一声“万事随缘”。
当初老国公夫人上山住了三个月,教育了她三个月,她也就这样子,气得老夫人心口疼,有时背后还忍不住要埋怨一句太史阑,当初在静海怎么看顾容榕的,到底发生了什么事,让一个好好的孩子变成这样。
容榕这些年在山上居住,她出身不凡,品貌俱佳,自然也引得李家那些年轻从属的爱慕,其中不乏出身门第都极好的少年英杰,可是襄王有心,神女无意,那一段段流水情意,没不过那女子清淡的裙角。
对于容榕来说,世间珍重,除了那个男子,剩下的也就是家人,那对她亲手接生的孩子,是她的心头宝,两个孩子对她也极其依恋,因了她,才没有太多失去父母照拂导致的阴影。
她今日过来,带来自己做的绣工精美的护腕护膝,两个孩子渐渐大了,又没被拘束天性,免不了的淘气,衣服破损常常很快,有时候还难免伤着膝盖手肘。
容榕的女工师从苏亚,现在已经很可以了,来山上第二年,叮叮的小衣服就都是她做的。
她对李扶舟颔首,在一边微笑坐下,和赵十七神经质地排斥李扶舟不同,她根本不在意这世上任何所谓哥哥的“情敌”——她亲眼看过太史阑为了容楚,怎样生下这对孩子。如果这样的感情都会出现变故,这世上再无真心。
赵十七搬着一个大箱子,这是景泰蓝命人送来的礼物,小皇帝的礼物各种随心所欲,前年是一张双层摇篮,险些把上铺的叮叮给摇下去,去年是一箱南洋水果,打开箱子的时候叮叮当当抱头鼠窜,乾坤山上其后臭了三天,三天内众人食不下咽,话题都是“什么玩意那么臭?”
关于那玩意的臭到底属于屎臭还是腐坏的蛋臭,李家弟子们分成两大阵营,“屎臭”派和“蛋臭”派在一段时期内,唇枪舌战,怒目相视,双方互贴大标语,高呼“屎臭(蛋臭)派滚出乾坤山!”
容叮叮对此表示她整个人都不好了;容当当趁此机会拉帮结派,设赌买注,买定离手,操纵赌盘,最后助“屎臭”派大胜“蛋臭”派,大赚一笔。
所以现在景泰蓝的礼物送过来,没人敢立即开启,这万一再来什么奇葩玩意,这蛋糕也就被毁了,众人因此一致决定,暂时不理,专心只攻蛋糕。
叮叮爬上李扶舟的膝盖嚷嚷:“切蛋糕,切蛋糕!”
叮叮当当虽然第一次见蛋糕,其实却不陌生,之前太史阑已经给他们画过大饼,描绘过无数次蛋糕的美妙,但无论孩子怎么流口水索求,她都表示,必须等他们生日,并且表现极好,才有可能做这“世上最美味但是也最麻烦最珍贵”的玩意。
太史阑一向认为,对于孩子,好东西不要一下子全数捧出来,这会让他们满足过度,越发挑剔,并失去对世事的好奇和追索。
在教育这一块,容楚则一向尊重太史阑,连带国公府上下,也不得不听从——论起教育成功,太史阑无可非议,她拥有最金光闪闪的例子,现成的皇帝大人在那呢!
所以国公府给孩子准备的很多礼物,在太史阑那里审核不过关,满腔爱心无处泄的国公夫妇,也只能含泪捧心望天。
李扶舟亲自帮孩子解开盒子,这下连素来装深沉的当当也挤了过来,两个孩子小狗一样扒着桌子,眼巴巴地瞧着,再同时发出一声“哇哦——”
三层蛋糕,三个颜色,最下面是白色的,中间粉红,最上面粉黄。
不得不说静海大厨还是很巧手的,再三试做改良之后的蛋糕,看起来很是那么一回事。
每层蛋糕都挂花镶边,最上面的粉黄色蛋糕,做了四只兔子,两大两小,一起在啃萝卜,下面有叮叮当当生日快乐字样,以及英文的“happybirthday。”
两个孩子都已经开始认字,太史阑并不要求他们三岁能文五岁能武,随意由他们学,不过两个孩子都极其聪明,这么随随便便学着,也认得几百字,英文也学了,那是学着好玩,因为苏亚说景泰蓝哥哥会在朝上用英文骂人,两人都觉得拉风,缠着苏亚去信太史阑,学了二十六个字母和几十个太史阑还记得的单词。
“叮叮当当生日快乐。”叮叮奶声奶气地念。
当当则盯着蛋糕上的挂花,细长而弧度优美的眼睛一扫,已经锁定了看起来最诱人奶油最多的一块区域。
苏亚和赵十七则盯着啃萝卜的兔子们无语,他们听这蛋糕也听腻了,老实说心里也有几分期待,不过此刻看见,还没来得及欣赏,直接就被这群兔子给雷晕了。一家四口,四只兔子,是吧?真美好的想象啊,可这一家四口哪只能算兔子?要么是属性为狼的兔子?
或者容叮叮勉强可以算兔子?不过赵十七一定会大口唾沫呸出去——自从容叮叮有次用纯良的眼神和经典的“来抱抱”骗走了他一年的存款后,他再也不夸小公主“善良可爱,纯真无邪”了。
四只兔子手牵手,大兔子西装革履,二兔子西装革履,三兔子小号西装革履,四兔子……好吧,粉色小裙子。
苏亚严重怀疑二兔子原本应该是白色礼服裙,结果被某个嗤之以鼻的人换成了西装革履。
以至于这群兔子看起来像一群公兔子诱拐未成年母兔子。
李扶舟眼角在那四只兔子上淡淡滑过,并没有多看一眼,顺手拿起一边的银刀,很亲切地问当当,“当当想要哪块?”
当当毫不犹豫指了大兔子——那块兔子本身是最大的,因为靠边,旁边还有雕花边缘以及花朵状奶油,奶油平均厚度份量和分布面积为整个蛋糕之最。
容当当,眼神神准当之无愧也。
李扶舟也毫不犹豫一刀下去,大兔子和二兔子惨被分离,大兔子还断了一只牵着二兔子的手……
容当当心满意足地端着蛋糕盘子去啃了,李扶舟问他:“当当觉得李叔叔该吃哪块?”
容当当是个非常知恩善报的好孩子。他知道正常情况下,蛋糕应该由姐姐先选,这是阿姨叔叔的规矩,所谓前后有序,那么很可能他得不到这块早已看中的蛋糕,抢也没用,越抢会越没得吃。但现在多了个李叔叔,李叔叔是客人,他操刀分蛋糕,苏亚阿姨和十七叔叔不好阻止,所以他才占了大头。
知恩善报的容当当,非常善解人意地把二兔子指给了李叔叔,“这个,第二大。”
他的意思是这只兔子体积第二,自然奶油含量也第二,所谓投桃报李也。
李扶舟展颜一笑,“多谢当当。”却没有去切那块,又先问容叮叮,“叮叮喜欢哪块?”
容叮叮一直盯着那粉红的小兔子,一点也不计较奶油多少,笑眯眯仰起头,“小兔子,最美的容叮叮哦。”
两个孩子捧着蛋糕去吃了,李扶舟才笑笑,不急不慢地切了太史阑兔子,顺手搁下两个盒子,道:“送给孩子的一点心意。”
每年孩子生日他都会送礼物,有时候是强身健体的丹药,有时候是请高人加持过的法器,苏亚和赵十七也习惯了,道谢收下,自后会送回丽京给容楚。
李扶舟并没有吃之后的生日宴,有他在,李家那些来拜寿的师兄弟姐妹也不敢进门,不过很快,李家的小辈们,就瞠目结舌地看见,平日里尊贵遥远的家主大人,从里头走了出来,依然的一身尊贵遥远,手中却极其违和地托了一盘……粉黄的糕。
造型搭配得很……可爱。
李家小辈们退后行礼,看着家主大人的袍角,比平时更平稳地掠过,听见那一声温和又冲淡的“嗯。”少年少女们抬起头,就看见家主大人珍重托糕远去的背影。
好半晌。
“喂,王师兄……”
“嗯……嗯?”
“你看见那糕的模样了吗……”
“哦……我正恍惚呢……好像是只兔子……”
“呃……兔子……”
“呃……家主……”
……
“家主,这是什么?叮叮当当那里的糕点?”回乾坤殿的路上李扶舟遇见了韦雅,她在路边向他行礼,看见他手中糕点,好奇问了一句,并探头来看。
李扶舟手腕一让,淡淡道:“是的。”
韦雅已经看见糕点上的图案,先怔了怔,随即脸色一变,勉强笑道:“着实讨人喜欢。”退到一边。
她低头看着李扶舟袍角更加平稳地掠过,手指慢慢扭紧。
……
据说人在形象毁的时候更容易被发现,所以李扶舟今天的托糕行动注定被更多人看见。
在最后一个到达乾坤殿前的拐角处,他遇见龙朝。
龙朝在山上已经四年了,当初太史阑上山后,他就留了下来,但老家主一直没有对众人说清楚他的身份,只说他是一个亲戚之后,给他安排了一个清闲又无实权的管腊务,龙朝从此便安安分分在山上呆了下来。
李家人背后猜测了几年,终究没有敢往深入猜测了下去,好在龙朝之后一直很低调,虽然穿衣服的风格惊悚了点,但正因为他穿衣的夺人眼目,反而让人们注意力集中在他的衣服上,而忽略他那张和李扶舟过于神似,容易引起怀疑的脸。
龙朝的爱好一直是手工制作,是这方面的大师级别人物,这几年他闲来无事,就是琢磨着做各种东西,将乾坤殿之外的李家上下机关防卫,几乎都调整了一遍。
一开始他做的东西,老家主并不想用,李家现有的机关也很出色,而且这些机关太重要,调换了之后影响巨大,但有次试用了龙朝的机关器具之后,惊为天人,先在几处小地方使用,赢得了一致的赞赏,后来长老会便逐渐放开权限,使用龙朝的制品,现在李家防卫,可谓更加固若金汤。
李扶舟对此不置可否,他向来不管这些杂事,不过也曾亲自查看过这些机关,对于龙朝的机关技巧同样表示赞赏。
不过赞赏归赞赏,背后的疑问却因此更多了些——李家先祖之一,曾经就很擅长机关工巧之术,李家此术代代相传,唯有李扶舟,少年时才回归李家,没有继承这门传承,如今却是龙朝继承了,这其中含义,就颇有些意味深长了。
此刻龙朝正背对着李扶舟,不知捣鼓着什么,桃红色的袍子掖在腰上,露出草绿色的裤子和杏黄色的靴子。
他身上的衣服总能让人看了晕一晕,再晕一晕,随即便心生烦躁,急欲走开。
不过李扶舟没有走开,他托着那盘蛋糕,明明一副准备回去享受的样子,却偏偏停了下来,静静地看龙朝在忙活。
龙朝只会一些粗浅武功,上山后也没有再学,此刻自然没察觉身后的李扶舟,在那撅着屁股,拖出一个东西来,犹豫地托着下巴道:“如何能行得更远一些……”
李扶舟看了一眼,那东西半人高,前后两个轮子,中间连着一些铁链条,前头还有一个马形笼头,后头还有一个小小座位。
太史阑此时若在,大抵要惊得眼睛睁一睁,说一声“自行车雏形!这你也能搞得出来!”
李扶舟自然没认出这是什么东西,却也隐约猜出似乎是什么代步工具,眼中波光缓缓一闪而过。
“链条这样放外面不好看……”龙朝叽叽咕咕站起,一转头看见一抹袍角,身子硬了硬,再回头已经是一脸如花笑容,“见过家主。”
李扶舟对他温和一笑,龙朝回以更加恳切亲和的笑容。
两人虽然同在山上,其实很少见面。也不知道是有意还是无意,龙朝的住处在后山北麓,李扶舟在前山南麓,行走和生活轨迹很难交错。再加上李扶舟基本上都在闭关,所以两人虽然处处都能感觉到对方存在的痕迹,但碰上面,似乎这还是几年来第二次。
此刻两人对面而立,温和冲淡李扶舟,艳丽灵动龙朝,彼此衣襟都在风中猎猎作舞,乍一看着实养眼美景,然而渐起的山间云雾间那两张相似的脸,却让人从心底生出寒意来。
“做的什么?”李扶舟问话依旧是温和的,但除温和外听不出任何情绪和含义。
“一种可以代步的车子。”龙朝抹一把汗,“送给那对小祖宗玩。”
“难怪这么矮。”李扶舟一笑,“可以做大人用的么?”
“试验成功了,自然可以。”龙朝咧嘴一笑。
“似乎还是需要用腿来蹬。”李扶舟仔细看了一眼,“也就是说,速度有限。”
“那是自然。”龙朝推推车子,三两下拆了车子外面的链条,“如果速度过快,奔马一样,岂不是能伤人?”
他笑,李扶舟也笑,车子链条一拆,现出木质的框架,没有任何杀伤性的实用性工具。
“家主手中是什么?”龙朝慢慢收拾东西,眼神有点贪馋地望过来。
“试验中的食物。”李扶舟望定他,唇角一抹温柔的弧度,“和你的车子一样,因为在试验中,不知安全与否,我就不请你尝尝了。”
“我看是家主不舍得给我尝吧。”龙朝看一眼李扶舟脸色,“哦,玩笑。”
李扶舟不过一笑,点点头,自转身离开,刚走出两步,就听见龙朝在他身后道:“哦,家主,我的车子和你的糕点不一样,它必定是安全的。”
李扶舟没有停顿,也没有回头,就好像没听见这句话。
龙朝前前后后推着他的自行车龙头,望着李扶舟飘然远去的背影,唇角笑意不散,忽然他转头,看见那对满脸奶油的小祖宗,欢笑地向他奔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