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瀛云镇歌舞教坊。
萧玲珑的黑袍如墨菊绽放,在风中缓缓落下衣摆,周身杀气随之消减不少。世子府骑兵惊天动地驶过来时,他就知道秋叶不会轻易放过自己,随手取了一根挑竹帘的挑杖当作武器,反持在臂后,伫立在门口,等待第一击的发动。
木迦南闻声后,了然又发变故,缓缓对简苍说道:“妹子去楼里避一避。”
简苍拼命摇头:“大哥全然无武功,我还会一点拳脚功夫,这次换我保护大哥。”说着,她不顾他的劝阻,伸开手臂拦在他身前,一旦有沙砾、拳风扑过来,她就击落它们,不让他受一点损伤。
萧玲珑一抬眸子,眉宇顿时萦上一缕佞气。他持杖如惊鸿般掠进骑兵队里,左削右挑,将骑兵全数打下马来,如若看见他们的伤患处显露出来,就会提脚去踢,加重他们的痛苦。
如此之下,骑兵再度伤手折脚不计其数。
骑兵拿出了行军之风,即使受伤,也不喊叫。一句一句的闷哼传进木迦南耳里,使得他眉头的忧愁更深了一层。他一心向佛,佛祖舍身饲虎,心怀慈悲,他置身在杀戮世中,又能为芸芸众生做些什么呢?
待简苍扑飞散击过来的断枪而不相顾时,木迦南一步步走向了拳脚交击的风暴中心,朗声道:“诸位妄开杀戒,又是何苦?何不化干戈为玉帛,积善行修正果?”
萧玲珑一心缠斗,身影翩然掠起,罔顾逐步涉险的素衣木迦南,甚至一度引得拳脚游向他的胸口处。简苍在场外大声唤道:“小侯爷手下留情!先生体弱,受不得丝毫损失!”
话音未落,木迦南已被迁移过来的拳力击中了胸口,从嘴角濡出了一缕血丝。他听着周遭层层人声,索性盘膝坐下,扬声诵读:“慈庄严故,于诸众生,不起恼害。悲庄严故,愍诸众生,常不厌舍。”他没有内力,只是高声念着,字句落地清亮,如金石铮铮。四处的幢幢人影,凶狠搏击的姿势,将他围在圈心,风声流响,拉成一道道幻影,遮盖不了他的梵音鸣唱。
木迦南的善心并非能结出善果,萧玲珑从容打退骑兵的围击,突又遭遇到金盔黑甲的火骑捕杀。
二十火骑来势更加汹汹,不说一个字,径直杀入战局。银铠骑兵大为缓和一口气,退出院外,整装列队,待命再发。
简苍被激烈的气流阻隔在外,大声呼喝着萧玲珑,劝他剑招不可施放得太开,误伤到了木迦南。火骑队领命而来,遵君令明心境,两两一组游击萧玲珑,绝不暗袭木迦南。
一时之间,木迦南不至于伤筋动骨,但被剑气激发的余招所累,在嘴角流出了一道道血沫。殷红色映落在素衣上,如雪中红梅一般醒目。
冷双成在驿馆取了两包药材,先赶去喻雪宅院交付与他,再回转教坊时,多耽搁了一些工夫。她远远看见众多黑影里,一道素衣人影如献身的佛,前襟披挂凄凄血色,低头坐着一动不动,顿时无名火起,疾掠几下身子斜插进院内。
她凝力扬袖一扇,两掌写意挥出,一左一右拉住了萧玲珑与火骑的招式,分向两旁,拂落了他们的力道。脚下更不含糊,赶到了木迦南身旁,手上连劈带打,狠狠击退了涌向他的误招。
有了冷双成护法,木迦南的境况大变。他清音梵唱,字字句句落入冷双成耳中,化解了她的怒气。她唤简苍隔空丢来一把油纸伞,撑伞站在木迦南身后,为他遮掩飞溅的沙石。但凡有不长眼的剑气武招袭过来,她就挥袖化解,顺带冷眼旁观周遭的搏击。
萧玲珑见冷双成不施加援手,笑道:“好没意思。”一招横扫击退了火骑,向后掠开大步,打算息战。
火骑追上,剽厉出招,岂可善罢甘休。
简苍无能力唤退战局,木迦南有心劝退不了战局,冷双成分身乏术,阻止不了战局,三人被隔开在两处,各行其是。
胶着状态嚣扬,未曾落下。
垂柳街道上,缓缓行来雪白骅龙马车,垂幔深深,随风拂送一丝沉水香。及近,又传来一些缥缈药气。
火骑久捕未果,惊动了秋叶,让他带伤出行。
而稍微听过他行事手段的人,均会知道,只要他出现,向来难以善全局面。
冷双成目力深远,最先看见了马车。她再也顾及不到周遭可能落在木迦南身上的拳脚,伸手挽起了他,低声道:“等会儿无论发生何事,先生不可随意出声劝止,切记。”
她持伞稍稍避开了身子,拉开与木迦南的距离,紧紧注视着马车的动静。木迦南感受到了旁边凝滞的气息,问道:“可是来了厉害的人物?”
冷双成轻叹:“来了个不听劝的人。”顿了顿,向他挑明身份。“是世子。”
木迦南的表情也变得凝然。只是周遭仍有打斗,让他避让不了。
列队在外的骑兵首领朗喝:“下马!戒严!”兵士徐徐退向两旁,让出中间的道路,迎来骅龙的行进。马车稳稳来到院前,不闻铃响,不落语声,院里打斗的火骑却像是得到无声的诏令一般,逐层后退,撤了包围圈,齐齐站到墙边。
萧玲珑拂拂袖口,提着竹挑杖走到冷双成身旁,笑道:“站你这边,安稳些。”
冷双成却不曾这样想。她将伞柄放进木迦南手里,轻声道:“先生拿好,遮遮沙尘。”她说的是实在话,院里的沙土草末一度被招式剑风卷起,漫张如帐,直至现在都漂浮在半空中。她不愿污了他一身的白,更不愿一丝的尘秽杂乱损伤到了他,让他保持得体的静雅,才是她心之所愿。
萧玲珑弹弹竹杖,朗声道:“看吧,一牵扯到木先生,你眼里就没别人。”
冷双成回头瞥了他一眼,眼光如锋刃,狠狠扎退了他的笑颜。他或许是无意戏言,又或许是有意为之,在骅龙稳稳停驻的当口,他的点滴笑谈,无论对谁人,都会引来一场无妄之灾。
萧玲珑哂笑,微启唇形送低语入冷双成耳中。“秋叶身负重伤,没什么好怕的。”
既然敢放言引起秋叶注意,就不打算再回避秋叶的追击,只想与他正面对上。
新仇旧恨,一起清算。
院外,车夫打开槅门,撩起垂帘,恭敬请出了秋叶。
简苍站在角落里,打量了他一下,突然知道他是谁了。
秋叶穿着紫袍,外套绯色罗纱蔽罩,露出了繁复未知的藻绣丝纹,勃发的是华贵气象。
容颜虽是俊美到极致,两唇却淡如紫绸,仿似蜀中悬月出云煊赫,无关人间冷暖。
他的臂弯里,挽着一件女式银貂短衣斗篷,让简苍不由得猜测,他来此地的目的。
他站在院门前,眼里看不见其他的人,只对冷双成说:“过来。”
令简苍诧异的是,一向和颜悦色的冷双成,未曾有过一丝迟疑,就凝住一张脸走了过去。
萧玲珑看得眼冷,方想动身阻止,一旁的木迦南就拉住了他的手臂,低声道:“不可添乱,增加初一的负担。”
他眼盲,心里却明亮,冷双成的身份干系,与世子府绝不简单。
萧玲珑冷声道:“我忍不下去,任由她回到秋叶身边。”
木迦南轻轻道:“初一只想息事宁人,公子却要挑起事端?”
萧玲珑看了看冷双成大病初愈后消瘦的背影,终于泯灭了斗狠之心,朝后退了一步。
冷双成走过去堵住了院门,说道:“世子撇开我,派人来追杀二公子,已经失了礼度,现在还想亲自动手么?”
秋叶用一双鹰隼般的眼睛,先徐徐扫视一遍院里三人的周身,尔后落在冷双成面上,冷淡道:“唤我‘世子’,就当拿出应有的礼数来。”
冷双成无奈行礼,起身再说:“公子此行,万望三思后果。”
秋叶充耳不闻,只把自己想说的话说完:“你不是应了我,穿嫔装来迎我的么,怎不见你换衣裙?”
她拍了拍溅染了细沙的衣襟,问道:“公子屡次要我换衣装,到底是何原因?”她从来不敢把他想得太简单。
秋叶这次的目的却很简单,他要让所有人通过衣装看清楚,冷双成是他的什么人。
可他本人亲自来了,即使有所要求,冷双成也不敢轻易离场换装。
秋叶将斗篷搭在她的身上,给她系好了束带。
她猛然醒悟过来,在人前,他的举止就过于亲昵,恐怕是给别人看的。她连忙后退一步,刚要拒绝他的“好意”,他就抬眼看了过来,容颜冷如寒雪。
她只好站定不动,任由他殷勤赠衣拂尘,仿似这里只剩下他们俩人。
“放我们走吧。”她对着他轻轻唇语。
“萧玲珑与木迦南,只可带走一人。”他冷淡回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