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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推诚武臣“你……叫什么名字?”

    天神问话了就在佛殿里王一通哭了起来眼看四周尽是凶神恶煞的兵卒赶忙又擦拭泪水换了涎脸来陪笑。

    可怜复可悲也许自己那把怒火不够旺也许天生没有做强盗的命总之冲向山门的王家主人没有抢到一文钱反而给红螺寺的和尚一脚踢翻在地当场扭送法办。

    红螺寺里众官云集非只旗手卫都统在此连刑部赵尚书也在这儿。王一通给人扣押起来就近送入寺里审讯他跪倒在地仰畏望但见面前坐了一名大官儿他生了张四方国宇脸年纪比自己大得多瞧他右手戴了个铁手套望来斑驳锈痕与高宫身分大大不称。

    “你……”大官儿俯身过来铁手轻轻抚王一通的背:“叫什么名字?”

    大官再次开口王一通垂下头去眼角偷偷瞄了人家一眼只见铁手男子的目光并不寒凉好似是他那早已过世的爹爹正自望着做错事的可怜儿子既怜悯、复担忧……

    “大胆顽匪!快快从实招来!”小王正自呆忽然脸颊给人狠狠抽了一记他惊醒过来慌道:“大爷饶命啊!咱的老婆小孩还在等我回家您快快放了我……”

    “放屁也得有个味儿!”旗手卫都统跳了过来他气得眼冒金星怒道:“你还弄不懂吗?你已经完啦!一辈子都完啦!I正统十一年正月十五傍晚时分红螺寺杀出了一名歹徒他一不蒙面、二无同伙手持钢刀便这样单枪匹马下手抢钱此人不仅公然行抢抢得还是出家人的香火钱这岂止是触罪简直是造孽!疯狂歹徒世所罕见只惊得四周百姓全数跳了起来联手痛殴之下差点没把他打死。看这人少说得在牢里蹲个十年八载居然还想着回家?

    听了自己的犯由王一通悔不当扨自知再也见不着妻小老母了。他掩面痛哭悲声道:”对不起!对下起!我知道错了你们饶了我这回!小人再也不敢了!“刑部赵尚书打了个哈欠摇头道:”这小子当真烦人休跟他罗唆你们打他一顿让他早些画押。“

    刑部尚书号令一下但见官差如狼衙役似虎诸人横眉竖眼正要下手毒打却听一声断喝铁手男子站起身来抖睨了赵尚书一眼冷冷地道:”忘了我在这儿么?“

    身穿宝蓝镶黄袍腰系四爪金龙带胸口绣狮龙目生威铁手男子将官袍抖开展现了权臣风范也吓退了一众虎狼官差。

    身穿黄袍的大权臣、自开国来只两个姓氏能够一个姓宋一个姓江现下又多了一个新姓儿、一二三四五伍子胥的伍定工山的定远小人的远。伍定远当今正统朝的大都督西北讨逆军的最高统帅不过把眼儿瞪在赵尚书的脸上便吓得他脸色剧变赶忙揪住身边的陪审宫厉声道:”猪一样的徐主簿!本宫三令五申地告诫命你们不可再动私刑!怎么老毛病又把啦?“

    那徐主簿原本双眼半眯半睁只在打着瞌睡哪晓得竟给人当作了代罪羔羊?他脸上青-阵红一阵赶忙揪住身边另一人厉声道:”猪一样的王押司!你这家伙不好好问口供却来忙着打人?你还配做朝廷命宫么?“

    姓王的都很例楣。那王押司张大了嘴茫然四望眼见下属逃得老远只得举起手来奋力自抽耳光暍骂道:”猪一样的王押司像条猪……一样!“

    宫场如戏场台上谁是红角正主儿谁是白鼻子四丑儿含糊不得众官成了猴儿自把王一通逗得呵呵笑了。只是他笑没半晌转念想到自己的处境不由又呜呜地哭了起来。”别哭……“正要伸手拭泪那铁手已然伸了过来拍背安慰:”有我在这儿你一定能公正受审。“铁手男子形貌忠直体如御猫展南侠貌似龙图包大人料来定是正派人物听得他的安慰王-通眼巾含泪用力点厂点头。”来人。“铁手男子使了个目光两名军官快步抢出送了一只包袱过来王一通低头来看只见那包袱裹着油布密密实实、层层叠叠却不知里头收得是什么东西他心里害怕正想启齿来问铁手男子已然取过包袱柔声道:”别怕乖我只是要你仔细瞧瞧这东西……来……不怕、不怕……“

    一层又一层的油布解开最后里头散出了光芒油布包里竟然睡了一柄刀它静静的、恨恨的像具死尸般一动不动只等主人过来认尸。

    王一通飕飕抖不敢吭气那铁手拍了拍他的肩头柔声道:”来我只是要你认认这柄刀来仔细瞧瞧……这是你的东西么?“

    诚恳温和的语气反而让王一通更加难受他虽想开口否认却又不想欺骗铁手男子犹疑惶恐间终于还是垂泪招认了:”回大人的话……我……我认得这柄刀这就是我……我……抢劫时拿的那柄……那柄……“王一通双手捧面还没说完话却见赵尚书随手抓起供桌上的木鱼当作惊堂木重重一摔厉声道:”来人啊!人证物证俱全不容狡赖!逼他画押!带入囚房!“王一通魂飞天外本以为诚实至上谁想开口招认后却成了坦承犯行当场大哭道:”不对!不对!我话还没说完哪!那柄刀不是我的东西啊!我是给冤枉的!I听得刁民改口了赵尚书怒火冲天暍道:“胡说!你行抢时用的是下是这柄刀?说!”王一通哭道:“是啊、是啊可是……可是这柄刀真不是我的东西……”赵尚书越听越烦大怒道:“胡说八道!一下是你的!一下又不是!分明是狡辩!来人!大刑伺候!打得他招!”刑具正要拖出小老百姓人哭人叫-片吵闹间猛听一声鼻哼:“嗯?”

    大都督目光威严环视全场吓得众官噤若寒蝉。王一通哭哭啼啼地爬过来对着铁手拼命磕头:“大人请你务必相信我!这柄刀真不是我的我是被人家陷害的相信我…拜托相信我…”

    刁民屡屡纠缠烦不胜烦赵尚书啧道:“爵爷啊别听这小民胡言。好容易人证物证俱全咱们还是早些结案吧……”大都督淡淡地道:“你以为他是胡说么?”赵尚书干笑两声还未说话大都督随手将钢刀抄起迳朝赵尚书面前扔来。

    飞刀射来吓得赵尚书魂飞魄散正要凄厉尖叫却见钢刀无故旋转飞起跟着笔直而落咚地一声轻响刀头下偏下倚正正插到了案上却也让赵尚书看了个明白。

    直至现下众官方才用心观看这柄刀只见它长达四尺半厚背窄刀份量极沉单手几乎拿它不住以份量观之这柄刀绝非是下厨用的菜刀它杀得是比鸡鸭更大的东西。

    比鸡鸭还大的东西……是牛?是羊?是猪?还是……还是……

    一片悚然间铁手伸了过来朝着握柄处点了点。却也让众人见到了环形护柄。

    什么样的刀需要护柄?赵街书啊了一声颤声道:“这……这是军刀。”

    须要护柄的刀杀得不会是砧板上待宰的东西而是会反抗的东西。不消说这柄刀杀得是人唯有人……才会竭力反抗。

    直至此时众人方才晓得五军大都督日理万机却为何会亲自过来察看赚犯。这案子本身并不寻常它不只涉及刑事怕也涉及了军事。一片宁静间大都督又蹲到小民身边柔声道:“告诉我这柄刀打哪来的?是不是偷来的?”

    军刀不是菜刀百姓决计买不到大都督无愧捕头出身第一句话便问到了关键处。王一通拼命摇头哭道:“大人!小民哪有胆子去偷刀?这柄刀不是我的是别人送给我的啊!呜呜……”大都督安慰道:“别哭。这刀是谁送给你的?还记得么?”

    “记得!记得!”王一通大声道:“这柄刀是一条大汉丢给我的他头白了大半眉毛吊得白睛虎似的还有……还有他的左脚像是假的熟铁打的……”

    “是他!”众官差闻言无不吓得跳了起来。众人惧怕不已铁手男子却无惊惶之意他只眯起了眼淡淡问道:“你是在哪儿遇上他的?”

    王一通低头下去哽咽道:“便……便在红螺寺的山门口。”

    陡听此言赵尚书第一个爆出凄厉尖叫当场钻入供桌底下便与徐主簿撞个正着。两大长官争夺地盘其余官差也是东奔西跑各自寻找掩蔽。

    王一通也吃了一惊颤声道:“怎……怎么?那个铁脚怪人是……是成吉思汗么?”

    成吉思汗早已死了威名却永存中原。是以小老百姓每每含及魔王威名脱口道北的便是这四个字。可此时此际场内将士听得蒙古战神的大名却只微微苦笑好似他们宁可与成吉思汗对敌也不要合铁脚怪人撞个正着。

    成吉思汗可怕么?上过西北前线的都明白此人不过是兵马厉害实则并不足惧。孙武有言:“上兵伐谋其次伐交其次伐兵其下攻城”成吉思汗再怎么武勇至多懂得伐兵攻城可他的大炮能轰垮中国的长城却永远也轰不破中原百姓的心防。只消华夷之分一日犹存百姓心里的长城犹在纵使真实的长城垮了朝廷也不会垮。

    不同于成吉思汗“怒王”之所以可怖绝非是武功凶猛、兵马厉害此人之所以难缠纯是因为他身上染有一种“病”纵使让战神成吉思汗遭遇了也得退避三舍。

    大约是八年前那怪病度生。当时朝廷第一回挥军西北百万大军会战潼关打得怒匪溃不成军其后各路兵马陆续增援一车又一车的食粮征调出来一个又一个百姓派做军夫到得后来竟已调动了四百万壮丁充作兵卒军容之盛前所未见全军便算一个喷嚏打出也能震死群贼。结果也在同一年天候转凉之时也许是喷嚏打得太多甘肃全境真个爆了怪病。

    正统二年秋八月十七日怪病悄悄来临。说不出来那是什么病只晓得它蛰伏起来很静爆之势却极猛当时染病的全是民夫他们静静聚集军营前望来模样正常一不咳嗽、二未伤风外观上不见分毫症状可朝廷命他们跪下时却惊觉他们的膝盖全坏了无论官兵怎么打硬是跪不下来……最后他们哭着喊着疯似的扑向帅帐全力夺回朝廷征走的食粮军营化为一片火海潼关以西也在三日内陷于敌手。

    自这场大战后普天下的名将都懂了原来世间最高明的兵法不在伐谋也非伐交甚且以多胜少也未必是制胜之道。因为怒王如斯昭告了天下众生……“两军对决攻心为上”!

    十年下来举凡铁脚过境之处孽毒四散怪病播流奴仆染病了便下手打主子罪犯染病了便动手杀狱卒连柔弱的妾婢一旦得病也敢持刀砍了老爷的命根。最后瘟疫越散越广怒匪越杀越多逼得朝廷下达禁令严禁百姓提及“怒王”、“跛者”等妖名否则这场大战永远也打不完……

    “救命啊!”想起秦仲海的恐怖殿上官差奔跑呼救好似老虎冲入殿来。朝廷命官失态便只能瞧正统军的作为了但听军靴踏响一名参谋跨步而出厉声道:“欲破正统朝先得击垮谁?”

    “正统军!”众将抖擞了精神仰天大吼。那将官双目环睁厉声道:“欲败正统军先得击垮谁!”众将暴吼一声同刻喊道:“一代真龙!”“诸君!”那参谋凛然道:“只要我正统军总帅坐镇在此纵使来敌是成吉思汗吾等何惧之有?”此言掷地有声登让众将官士气大振一时大声答诺、要想打垮正统朝便得击破赐号“顽忠”的正统军而要让七十万的正统军烟消云散则得打垮全军心头的正旗标竿“一代真龙”。秦仲海要想让天下大乱便得闯过这一关。

    众将官追随大都督早已视死如归无怨无悔如此坚定意志自不怕怒匪的心战。眼见下属们昂然立地宛如钢铁雄狮伍定远身为西北扫逆军统帅自须出面说话。他深深舒了口气吩咐道:“熊俊、焦胜。”

    “属下在!”军靴踏步声大作两名军官应声而出抱拳行礼模样颇见精神。伍定远解下了正统之令道:“你二人持我令牌去勤王军大营借调三千铁骑每人配铁盾一面沿红螺山驻营。”号令一出熊俊、焦胜快步离去伍定远又道:“巩志你即刻去通知皇上的随扈请他们即刻调出火枪队严密保护皇上。”

    火枪队团团阵列怒王纵使要直闯禁地怕也要给打成蜂窝。大都督既已做出调处殿内复又寂静。那赵尚书徐主簿从供桌底下爬了出来慌道:“爵爷这……这究竟是怎么回事?你们……你们不是才在襄阳打胜仗了么?”伍定远摇了摇手道:“别伯我会处置。”他将凶刀交给了下属便又蹲到了王一通面前静静瞧着他。

    面前的小老百姓很无助他只是个无足轻重的小人物可正因为他的卑微瘦小所以他的一举一动、一思一念都足以昭显天下亿万百姓的心灵归向。

    身为西北讨逆军的统帅伍定远比谁都清楚朝廷怒苍这场十年大战争得不是西北西南的地盘胜负也不在三个五个关隘。双方所恃只在一个“理”字谁的道理“正”谁便能赢得天下人心打赢这场十年大战。

    大都督怔怔无语像是在替小老百姓操心。王一通不禁又生出了希望颤声道:“大……大人我可以回家吗?”王一通又在异想天开了那赵尚书满腔火气没处一听这歹徒还在嚷着回家便要开口痛骂大都督却拦住了他静默下来目含怜悯之光轻声道:“于情我想放你。”

    王一通一听此言自是大喜过望赵街书则是慌不迭地叫苦两人还不及抢话大都督却又叹了口气低声道:“于理……你持刀行抢国法不容……”王一通如中雷击悲声道:“国法不容……那……那我不就……”大都督低声道:“对不起我没法子帮你。”

    听得大都督如此言语王一通下禁泪如雨下老赵则是拱手笑道:“都督英明!”

    治国之道在公平。面前的王一通模样虽然可怜可他持刀抢劫那便不可徇私纵放倘使大都督自己不守法来日消息外传人同此心宫同此理国家法政岂不动摇?守法良民岂下怨声载道?

    眼见大都督默然垂小王自知无幸只是低头哭着赵尚书提起中气暴吼道:“来人!将这小子押人大牢明日一早开堂定罪!”眼见官差嘿嘿冷笑而来大都督猛地举起铁手咬牙道:“等等、再等等再让我想想。”

    刑部都察院、大理寺合称三法司。伍定远捕头出身熟知律法自也知王一通押入刑部的下场。

    聚众上山死;挟暴动财死。王一通持刀行抢犯的是重罪一旦进了公堂受审轻则流配边疆一世为奴重则拖出狗头铡当庭开钢处斩。“治乱世、用重典”旨在防患于未然。此乃本朝定下的严刑峻法伍定远公门数十年自也深明道理。

    怎么办?现下不必多谈什么治国**、救民伟业。眼前场面再简单不过了王一通只要进去牢里十之**会死。可他该死么?伍定远眯起眼儿他望着那痛哭嚎啕的小老百姓一时铁手抚铁面只在咬牙苦思。

    若要开脱王一通不难。只消一句话说出学着江充的官场技法赵尚书定会卖他个面子其余官差自也会乖乖听话。若不想败坏法政他还有卓凌昭的冷酷做榜样只消将眼皮闭起对哭声充耳不闻来日杀死王一通的是三法司与自己无关。

    怎么办?怎么办?该拿宫职来压呢?还是……还是要置之不理?

    年轻时官职卑微遇上不平事只管义愤填膺、破口大骂头顶奸臣可十年过后头上那个姓江的早已不见了轮到姓伍的当家作主方知其间的为难。

    公门之中好修行。伍定远先前指挥若定明快至极可此时目光却显得茫然他一会儿望着升斗小民一会儿闭眼踌躇。那王-通自知命运全在人家的一念之间只手擦红眼不住饮泪。其余官差则是面色铁青?都在等候都督裁判。

    “于情我不想抓你于理……我又不该放你……这情理之间……情理之间……”

    元宵花月夜静谧无声的佛殿里但见铁手拿起放落放落拿起饶那“天山传人”贵为真龙之体这幅肩担却也似万斤之重委实难以承担。

    “爵爷大人啊……”也不知过了多久赵尚书率先苦笑:“照您这般磨下去到明年元宵也没个了结啊……”

    伍定远怔怔愕然。他将铁手举起掩上了额头却也遮住了目光。

    “来人啊!”大都督弃守老赵随即开工:“将此人押回刑部!明日开室定罪!”

    “不要!下要!”凄厉哭喊中大批宫差涌了过来立时抓住了王一通听他尖叫道:“饶了我!饶了我!我不能死啊!我的孩子还小啊!啊呀呀!饶命呀!”小王给拖了走口中却在高声悲号伍定远听的“孩子”二字忽地双肩一震喘道:“慢……”大都督再次开口想来又要变卦了。赵尚书苦笑道:“侯爷!您算了吧!这可是赵某刑部的案子不关您的事儿啊!”大都督不理不睬他行到王一通面前咬牙忍泪:“我……我还没问你你好好一个良民为何要下手行抢?”

    “三两银!”王一通听得此言登时放声大哭。他双膝跪地抱住了大都督的腿凄厉悲叫:“三两银!我只求三两银!可整个北京就是没人理我啊!呜呜!呜呜!”

    大都督眼眶泛红他望着王一通低声下令:“来人!取我正统军的粮票来:”人群分开掌粮官缓缓行出他从怀里取出一叠粮票交到上司的铁手里。

    “五军大都督府通令各州县街所本票抵白米一石见票兑粮伪造者斩。”

    这些票券出自五军都督府通行于正统军营寨之中只消找处卫所随时能依价换米。大都督取过粮票如数塞入小民掌中轻声道:“待你家小探监之日记得将票子转给他们。”

    王一通慌忙来数待见手中粮票竟多达三十张不由惊呼出声。当时白米昂贵一石米折银三两二钱这整整三十张票子赐来等同百两白银到手。

    赚了王一通手捧恩赐心里很高兴此番放手博命总算替家人挣回了大钱一家四门节衣缩食足抵几年开支了、他呵呵笑着正想向好心的大都督道谢可莫名之间两行泪水却下听使唤已然滚落面颊。

    心里很明白拿到了钱也是该死的时候了。自今而后妻子没了丈夫儿女失了爹爹白老娘更要为儿子送终。王一通怎么也道不出那个“谢”字他只能亲吻着粮票泪水扑飕飕落下弄湿了票子上的精致印花。

    “带走!”场面悲戚大批军官涌了上来将王一通拖走了临别之际小老百姓用力回过头来大声尖叫:“大人!谢谢!我代一家老小谢谢您!您是天下最好、最好的大好人!”

    还是说了那两个字谢谢。一通终究是个老实人。大都督不愿去看他的容情只将脸面转向照壁无言无语。哭声渐渐隐去歹徒总算给押走了众官松了口气正要说话却听殿内传来一声呜噎依稀是伍都督所众官纷纷去瞧看那伍爵爷面向照壁宽厚双肩不住颤抖那铁手更是紧紧揪住额不住拉扯。想来他的额头便是这样秃的。

    赵尚书惊道:“爵爷您……您还好么?”他蹑手蹑脚缓缓靠到大都督身边正要去看他的容情猛听一声悲嘶都督咬紧牙关如此悲怆呐喊……

    “八十三!”

    八十三?莫非还有八十四、八十五?众官满心讶异面面相观却不知此言有何奥妙。场面益不妙赵街书第一个醒觉过来忙道:“诸位下官还有点私事得先走一步一会儿祈雨法会再见……”大事不妙谁敢多看大都督一眼赵尚书是个聪明人自要溜之大吉脚步才动冷不防一名参谋拉住了他附耳道:“大人方才闹出来的事儿请您务必……”

    眼见参谋竖指唇边做了个噤声手势赵街书心下一凛自知怒苍魔头行踪不明却似在北京出现了万万张扬不得。忙道:“行、行。赵某一定守口如瓶。”赵尚书走了众官也一一告辞偌大的殿上只余都督一人坐着其余几名参谋陪侍在旁听他口唇喃喃依稀又说了几个字却也听不明白。

    大都督总是如此他武功卓绝性子沉稳纵使战地里四面楚歌他也能冶静以对带领下属杀出一条血路。可每当他返回京城踏入“三法司”的辖地之时他总似打了一场大败仗半天抬不起头来。众参谋从军已久自是深知上司的脾气一时劝也不是下劝也不是只能在这儿唉声叹气了。

    众所周知龙手都督麾下有四名参谋“掌粮官”名叫岑焱“掌旗官”唤做燕烽、另还有位“掌令官”高炯这三人各有所长有的能调兵这将、有的擅长奇谋献策但要说列出言劝慰上司却还远远构不上边。见得大都督心情不佳却也只能苦苦罚站。

    正烦恼间却听脚步声响一人从殿外行来众将见得那人面貌莫不大喜而呼:“巩爷!您可回来了!”

    正统军四大参谋之便是长洲巩志。他才一进来猛见殿内风声萧萧官差衙役溜得一个不剩仅余上司一人孤坐着巩志心下一凛忙道:“怎么?那小民给收押了?”巩志心细如三目两语便猜出梗概。众参谋自也苦笑两声全都点了点头。巩志长叹一声道:“麻烦了……”确实麻烦了。两军对决攻心为上若想打垮“一代真龙”绝不能单凭拳脚功夫而是要抓紧他的性子只消逼得他心生茫然不知为何而战这场仗自也赢了一半。

    秦仲海是个狡猾的人过去十年来他不知多少次迷惑大都督。想起王一通指证历历众人担忧起秦仲海的动向自是满心烦恼。高炯附耳道:“巩爷万一秦仲海真来了……大都督可有法子制住他?”巩志叹了口气道:“先别说这些了。燕烽去打盆水来。我来服侍都督洗脸。”那燕烽在四参谋里年纪最小外号“四火儿”一听老大哥吩咐便已诺声而去。

    空旷的大殿上只余伍定远孤身坐着看这人打少年起便不健谈如今年纪长了一旦静默下来形象只有更加严肃让人不自觉害怕。众参谋心下寒一齐朝巩志望去盼他赶紧上前相劝。

    正统军里人人出身沙场唯独巩志不是。他以前是个衙门师爷不曾带过一天兵不解军务不识兵法可也因他的出身如此每回出征在外总要担负最要紧的功课两军对决、攻心为上他必须巩固正统军的心防。从大都督到小卒无论谁心生迷惑使得瞧席参谋的作为了、巩志自知苦差难免先上下整理了衣装这才行到上司身边躬身道:“都督卑职回来了。”伍定远眼光仍瞧向地下却没应答。众人心知肚明以“天山传人”武功之强怎可能听不到巩志的说话?不消说此时他哀莫人于心死他什么都不想管了。

    众参谋暗暗叫苦就怕连巩志也劝他不动。高炯附耳过来:“巩爷我看都督神色不对不如我去请夫人过来让她劝劝都督。”巩志摇了摇头悄声道:“先别惊动夫人到时他夫妻俩一言不和反而害得都督心里更烦。”

    艳婷脾气如何正统军上下自是明白眼看高炯不敢再说了。巩志只得沉吟了说词他慢慢挨近两步道:“都督且听巩志一言好么?”他见伍定远不言不动当下大着胆子将手搭上了上司的肩头细声道:“都督咱们正统军谁都可以迷失唯独您不能。倘使总帅自己都迷失了这场仗也不必打下去了……”

    此言并非危言耸听秦仲海打通了阴阳六经正教中人别无抗手。唯赖伍定远的“真龙之体”方足相抗。倘使大都督斗志全消一旦与怒工正面交锋无论单打独斗抑或整军出战都将一败涂地。

    巩志苦心劝谏饶那伍定远心境再差十倍此刻也须应答。他睁开了眼低声道:“我很好也没有中谁的阴谋陷阱我只是……只是觉得自己……自己……”

    巩志听他自称“很好”说话时却不住搓弄额料来一点也不好。他大着胆子握住了上司的铁手低声道:“都督您要有什么心事何妨说出来吧?让大家替您参详着。”

    巩志细心问候大老板仍是低头不语仿佛心事重重。过得半晌他终于叹了口气幽幽地道:“巩志你能否告诉我……这些年来伍某人……伍某人……”他目光望向远方茫然道:“做得”对“么?”I耳听上司问了怪话众参谋登时起喊来了:“都督!您再对也没有了!您没见方才那小民感恩戴德、欢喜离去么?您与怒苍激战十年为国为民上对得起朝廷、下对得起万民您还会有错么?您一百个对、一千个对、您是开天辟地、古住今来最善良的官儿了!”

    正统军四大参谋有的管食粮有的管布阵却无人善于攻心。果然他们说得口干舌燥却多是千篇一律伍定远毫下理睬仅将目光定在巩志脸上想来只要听他说。

    这下轮到巩志苦恼了身为席参谋他不似岑焱、高炯那般务杂他只有一个使命那便是看好老板的心思正因如此他的职责也至为重大。眼见大都督一脸殷切他连叹气也下敢了只能垂下头去细细推算上司的心情。

    大都督为何痛苦呢?一个人武功强到他这个境界那是想杀谁就是谁随时能将心目中的坏人一网打尽。可有了这般随心所欲的武功为何他还是、心存茫然呢?莫非他赚自己的官职不够大所以遂行不了心中的正义?可一个人坐拥一百四十个卫所手掌七十万雄军权势大到他这个地步难道还嫌不足?

    麻烦不在武功不够高、也下在权势不够大相反的大都督之所以痛苦正是因为焉他太高太大所以他才想弄明白八个字……

    该怎么做……

    才是对的。

    巩志想通了都督的心事冷汗却也淋漓而下看大老板这幅模样他岂止迷失了?他从头到脚每一寸都在动摇。想到复辟来生的无数大事朝廷里或生或死或走或叛巩志真不想说话了。毕竟那地狱里的哭嚎声声哀戚字字冤屈大都督身为本朝武人脑他敢全数推称不知?正惧怕间殿上脚步声响那燕烽总算打水回来了在众参谋的注视下巩志赶忙迎了上去自取毛巾打湿先替自己擦去冷汗再说正蒙混间高炯咳了一声道:“巩爷说句话吧。都督在等着。”岑焱也催促道:“是啊巩爷您别不吭气咱们可是一家人啊。”

    巩志想蒙混人家却不让他蒙他苦笑两声自知无法拖延当下单膝跪倒朗声道:“启禀大都督!什么对与不对卑职从没想过!打巩志跟随您的第一天开始便从是非里豁出去了!”听得巩志的言语众参谋自是大感意外正统军号称仁义之师十年来铲奸除恶解民倒悬可席参谋却怎地说出这等话来?众人又惊又急纷纷喊道:“巩爷!您说得是什么话?咱们正统军十年来流血流汗为国为民难道还有错么?”

    巩志静静摇头道:“对不起我不知道。”众人大惊道:“为什么?”巩志叹了口气低头道:“我只是个参谋官不是朝廷的史官。什么是非对错我不想多谈。”

    参谋谈的是输赢史官论的却系是非、二者所求不同自不能一概而论。

    一片愕然间却听伍定远叹了口气道:“说得好……说得非常好…似我这般人本就没资格谈什么是非。”说着说驮下双肩神气极为萧然。众参谋大感惊慌一时急使眼色都盼巩志说上几句好话别再废话连篇存心折腾老板。

    巩志如此说话其实自有用意。他蹲到上司身边柔声道:“都督非是卑职有意顶撞您实在是才德有限不配谈那些大道理。可卑职心里明白一件事……”他神色转为郑重紧紧握住了上司的铁手附耳道:“倘使今日……”

    “卢大人在此……”

    陡听此言伍定远情下自禁仰起脸来面上筋肉不住颤动巩志贴住了上司的耳孔轻声道:“卑职心中坚信卢大人他啊……”

    “也不会责怪您一句……”

    听得巩志的安慰伍定远嘴角下弯猛地滚落了两行热泪。

    天下最得宠的幕宾绝非什么奉承拍马之徒而是一位真正的贴心知己之士巩志追随上司已久自知他的心结听在区区三言两语说来便已点破了老板的心事却也让他坠十厂英雄泪。众参谋见老板哭了一时惶急无比便要围拢抢话巩志摇了摇手示意他们退开跟着将毛巾交了过去轻声道:“都督洗脸吧。”

    伍定远将毛巾掩住了脸他压抑声息上身前倾浑身不住抖动。巩志也默默守在一旁任凭老板宣泄心中苦闷。

    “让你们担心了……”也不知过了多久伍定远慢慢收了泪双手抱胸腰挺背直便又恢复得刚毅稳重。他见众将望着自己便挥了挥铁手低声道:“都过来吧”眼见老板恢复了众参谋自是大喜过望虽不知巩志使得是什么神奇办法却也佩服得五体投地。

    劈劈啪啪……庙里头传来鞭炮声远远听来更衬得殿里的宁静。伍定远此时身在山门殿他听得殿外鞭炮声不绝于耳想起这一年夹生的大小事蓦地之间竟是面露倦容。

    一年三百六十五天只有三天是上元今年好容易在襄阳打丁一场胜仗方得快快乐乐返京过节。谁晓得昨晚三更才把行李放下天没亮便给兵部召回上缴“走马符”。之后辅午宴下午再去威武军营听取军机临到晚间却还有场祈雨法会等着自己。

    伍定远纵是铁打的也该休息了。他打定了主意无论这几日生了什么事都得在家里陪着老婆小孩他拿起了毛巾狠狠擤了擤鼻涕便道:“你们还有什么公文这会儿赶紧拿来用印吧。我这几日都不去衙门洽公了。”听得大都督想歇息了众将赶紧翻开随身卷宗全都忙了起来。

    正统军下辖一百四十个卫所公文之繁、政务之广几与京城半数衙门相涉。除兵部外尚有工部的军器器械、太仆寺的牧马吏户两部的用人与银饷……是以每回伍定远返京述职总有看不完的公文卷宗。伍定远昨晚半夜才回家黎明即起自是没睡安稳正闭目养神间听得岑焱笑道:“都督我的本子来了请您过目吧。”

    伍定远眯出眼缝去瞧只见面前捧来了小山高的帐本轰地一声全都堆到了老板脚边吓得伍定远张大了眼险些从凳子上掉落下来。

    岑焱身为掌粮官率先捧出了山高帐本自让伍定远烦心不已。带兵打仗不光是骑马吆喝而已马要吃草人要吃粮小兵小卒也下能白打仗纵是富豪之家却也供养不起三千兵马。伍定远虽是俭省之人可平日里却只懂得勒紧裤带说起管帐学问自是一窍不通眼见帐本堆得老高只得勉强翻了翻奈何面有卷色虽把帐目看入眼里却是一二三四五神仙尽跳舞。巩志看入眼里便道:“今儿都督累了你改日再呈上吧。I岑焱慌道:”不行啊;这些都是去年的款子户部不及拨。全仗夫人代垫了。我这个月再不去户部核销以后便请不到款了啊。“这岑焱昔门是柳昂天帐下的小卒专在居庸关押粮之后随着定远南征北讨管帐资历已达二十余年便做商号帐卖也成了巩志虽是席参谋掌印管帐功力却远远不如岑焱。听他如此说只得将帐本接下了喊道:”下一个。“

    话声甫毕这回上来的却是”掌令官“高炯看他奉上的册子薄薄一本却不知作何之用。伍定远不喜欢看帐却喜欢读书眼见本子甚薄便也翻了翻这回里头没了烦琐数字却多了十来个人名见是”刘星火“、”虎大炽“、”张照煜“……全是些不相识的人名。下由蹙眉道:”这是干什么来着?“

    高炯忙道:”回都督的话。这几位都是江湖上的成名豪杰均盼精忠报国追随都督帐前。“伍定远听得这些人是成名豪杰便叉低头翻看名册可反来覆去问却还是认不出入来。只得启齿来间:”这个“刘星火”是干什么的?我怎没听过他?“

    高炯忙道:”这“刘星火”是个川佬本名叫“刘世珍”因专使流星锤的功夫便改叫“流星火”顺口说、方便记。“听得”刘世珍“三字这会儿便让大都督认出人了。颔道:”原来是川中四杰的刘世珍。他本来的名儿很响亮啊为何要无端改名?“

    话才出口却见高炯干笑燕烽强笑岑焱则是嘻嘻哈哈地窃笑转看巩志却早已背转身去故做不知。伍定远心下醒悟自知失言了只得挥了挥手沉声道:”下一个。“

    大都督坐于凳上面前参谋一个个照轮而来模样好似大夫看诊这回轮到燕烽来了。看他动落利落才一跨步行出上身前倾单膝触地跟着从怀中取出一道公文凛然道:”启禀大都督!太仆寺卿来报:西域使臣进贡天房神马二百匹为免王公大臣抢先来占还请都督早下公文将天马留作战地之用。“

    听得天马送来众将官喜出望外饶那军纪严明却还是欢呼了起来。

    怒苍邻近西域多年基业之下诸将各得神骏座骑。每回与朝廷野战自要大占上风。其中两匹玉聪体态雄大座鞍离地丈许便交给两大元老来骑。一是石刚的”黑象大骊“另一匹则是陆孤瞻的爱骑”绿爪玉骥“皆可拖五百斤重的火炮。余将或乘皇马”乌云带雪“、或乘战马”云里骓“或拥长力、或好冲撞不一而足。看这同托了西域使臣的福天房名驹送来或能扭转劣势也末可知。

    难得好处自行飞来众将自是摩拳擦掌谁都想检上一匹千里名驹。伍定远晓得他们的心情自也点了点头正要接过公文却见巩志口唇欲动好似有话要说。

    二人默契非常伍定远稍稍点头巩志便已附耳过来低声道:”都督那匹赤兔马……可一路跟上来……“天下第一名驹现身伍定远自是心下一凛忙压低了嗓子轻声道:”你是说……那匹马儿跟菁进京了……“巩志点了点头附耳道:”赶不走抓不到……从襄阳城一路跟着北上就是眼着囚车……“

    犬马恋主不忍与主人分离总教人不胜唏嘘。眼见大都督叹了口气巩志轻声又问:”都督……这事可要告诉娟小姐?“伍定远一脸烦乱只提起了铁手抚面道:”再说吧能拖就拖……夫人那儿你也别露口风……“

    两人交头贴贴耳一阵眼见众将都在等候便也各自住口了。伍定远将本子上下整齐了又问巩志道:”你的本子呢?“巩志摇了摇头却是无本送呈。岑焱讶道:”巩爷夫人上回不是吩咐过你要你添些新兵器回来么?你都没交办下去啊?“巩志听得此言却只摇了摇头一语不。

    伍定远眉心微蹙一支军队要能出征-需粮饷、二须用人三则须马匹兵械缺一不可。看巩志是铸铁山庄徒若要采买兵器自是熟门熟路可这几年每下见他贡献所学多少有些可惜了。他摇了摇头道:”来人奉印。“

    号令-出巩志身为”掌印宫“便从腰问解下军印替上司沾上了印泥恭恭敬敬地送了过去一旁岑焱、燕烽则搬来了茶几只见伍定远坐在凳子上将厚厚的帐本叠整了跟着”轰“、”轰“连响官印奋然盖落本子上现出了一个又一个大红方块见是:”奉天翊运推诚武臣一等精忠威武侯佩五军大都督令统西北扫逆军走马符伍定远世铁券此印“

    看大印上一共三十九个字虽说让人眼花撩乱可每个字却大有来历。众参谋一旁看着心里自是暗暗称羡。

    先看最显眼的两个军职一个是”五军大都督“一个是”西北扫逆兵马统帅“前者是常设军职后者是临编流官二者职权虽大却非世袭任满俱要缴符卸职。不过那二等威武侯一却不同这个荣衔会跟着伍定远一辈子直到他死。那”世铁券“更能为他旺荫子孙日后妻儿入衙赐坐见亲王郡王不拜全仗此券之功。只是众人心知肚明这”大都督“虽奸、”世铁券“虽妙但要与大印开头的八个字相比却也要为之黯然失色。”奉天翊运推诚武臣“印里所有荣衔全数加总却也抵不上这八个字这是”特功“仗此功勋伍定远六十岁那年会被进国公、加太保死后更要拥有谧号。这不是寻常武将拿得到的。以当年秦霸先柳昂天的赫赫战功却也不曾得此殊荣。

    按本朝功等第一等特功是”开国辅运推诚武臣“唯追随太祖开国者方得赐号次为”奉天靖难宣力武臣“唯于靖难内战效力者方誉之。再次则为伍定远的”奉天翊运推诚武臣“这赏救驾有功者。这点明了”威武侯“不是一般武将他参加过保皇之战。

    破突厥打匈奴、灭蒙古……纵使打遍天下、南征北讨所立的功劳却万万比下上这一战。只因”特功“事涉正统更迭皇权归属所以在天子心中方才显得弥足珍贵。

    众人满心感佩正要围拢说话却听殿外脚步惶惶听得一个尖锐声音喊道:”爵爷!爵爷!您在这儿么?“

    来人呼喊急切仿佛生了大事众人微微一愣回头去望见得殿上奔入了一名男子看他满头华却无一根胡须正是一名太监到来。巩志心下一凛忙示意众参谋下拜见礼同声道:”参见房总管!“

    物换星栘十年过后东厂总管也换人做了。这位正是后宫第一红人秉笔太监房总管。此人深得帝后倚重乍然到来自惹得殿上众人跪了一地。可一片恭敬中伍定远却只双手抱胸兀自坐在凳子上不曾起身相迎。

    本朝武人脑神态侮慢房总管却是不以为意只是哈哈笑道:”爵爷!咱家跑了好些个地方可总算找着您了!“正要抢近说话伍定远却低下头去使了个眼色。众参谋懂得他的心事赶忙起身迎上将房总管挡下了。

    年轻时宫小职卑鞠躬似家常磕头是便饭如今伍爵爷年纪长了他已经不爱应酬了遇得官场交际自有下属代办。寻常人若想找他买卖军械、拉拢交情多是白费气力。

    房总管却下管这许多一时大剠剠奔来打算直捣黄龙。岑焱是掌粮官忙挡到了驾前拿出了数馒头的功夫软磨道:”哎呀哎呀总管大人别那么急呀咱俩好久下见了您可跟岑焱说几句话呀。“掌粮官挡路房公公两手伸出拉馒头似的扯住了岑焱的面颊道:”岑演!岑演!改了名儿下换性啊!还是这丑怪样子。“说着加力揉起了面团诅咒道:”死吧快给秦仲海打死吧!“

    秦仲海三字本是忌讳房总管却是想说就说足见其人颇具权势无忌人言。房总管哼了几声正要一耳光轰落却听岑焱拍起了马屁:”哎啊公公呀岑焱当然丑了我要有您一半标致那这辈子可受用无穷了。“这话虽然有些轻薄却也敲中了公公的要害看那”房总管“头全白了可一张脸蛋却是肤色晶莹不知吃了什么灵丹妙药果然千穿万穿马屁不穿那房总管听得马屁嘴角总算泛起了笑:”啐算你还长眼晓得公公漂亮。“

    披地一声岑焱还是挨了个小耳光自给扔到一旁去了。房总管正待上前听得军靴踏地之声响起面前却来了一名青年镖枪也似的挡住了路却是燕烽来了。听他朗声道:”启禀总管!我家爵爷今夜不洽公敢问您有问要事?待卑职过去禀报-声!“”掌旗官一来了正统军里全是刀疤汉却难得有一位唇红齿白的小生、看这燕烽是武举榜眼却生得相貌堂堂兼使得一手好枪便给人昵称为“小赵云”算是四大参谋里最漂亮的一位。房总管双目一亮笑道:“烽儿我的烽儿我的小四火唉看你可从襄阳平安回来了。老天保佑、老天保佑。”说着不再去寻伍定远只一把握住燕烽的双手满面爱怜。

    燕烽意外使出美人计居然勾住了房总管一时又惊又怕偏又走脱不得惊怒交进之下双颊红热宛如两只苹果般羞羞可爱。房总管越看越是欢喜竟然叹了口气道:“瞧你……可叉瘦了这伍爵爷真是小气却是怎么喂你的?”说着动手动脚似想查查燕烽少了几斤肉。东厂总管不是小位子。若把官员分作内外这秉笔太监便算内官之地位足比宰辅是以昔时刘敬手握东厂便足与江充、柳昂天鼎足而三。可十年过去了椅子没变上头的屁股换了却成了老鸭龟公的面貌只把岑焱看得低头窃笑那燕烽则是涨红了脸一时挣脱也不是不挣也不是只得活生生给吃了便宜豆腐。

    正想凑上香吻却听一声咳嗽面前来了一张扁方脸道:“房总管卑职巩志给您老人家拜晚年了。”掌印宫来了看这巩志身材壮硕其貌不扬一张脸好似伍定远的亲兄弟既扁又方上头还生了不少麻子见得如此丑样房总管一时兴致全消只冷冷地道:“是巩志啊你老兄什么时候才壮烈成仁啊?公公老早给你准备奠仪了真想早些付给你啊!”

    耳听房公公言语渐渐无礼下属无一招架得住伍定远摇了摇头当下缓缓起身。

    大都督来了他双肩开阔身高九尺不过稍稍提膝而起便听“啪啪”两声燕烽、岑焱二人军靴重重踏地肃然转向。其余参谋无须号令也已各站其位将他裹在中心。

    西北扫逆军最高统帅上前一步正统军兵纪更见俨然房总管吃了一惊不觉“哎呀”、“哎呀”叫了几声气焰全消了赶忙陪笑道:“伍爵爷啊您老人家真是不近人情咱家有事找您说您却老叫这些徒子徒孙挡着我可辜负了咱家对你的好心哪!”他嗲声而叫正想过来捏手捏脚伍定远沉下脸去森然道:“嗯……”爵爷鼻哼好似老虎威房总管吓了一跳“啊”地一声也不知是凑巧还是故意却摔到燕烽怀里去了。

    咚咚两声下属端来了两张板凳伍定远双手抱胸大刺刺地坐了下来两腿如开马步房总管见了他的男子气概怱地脸上一红便只温吞吞地就坐脚尖略呈内八。

    “房总管有事早说无事呢……”伍定远仰起头来瞧向佛殿里的金龙冷冷又道:“那便早回。矢都督说起话来开门见山爽快到了极处房总管瞧着他的鼻孔却只干笑了几声陪笑道:”爵爷啊咱家晓得您打仗累啊平时是无事不登三宝殿可方才啊……唉……“说着取出了一只油布包叹道:”这柄刀哪……可吓死人了……“油包打开里头搁着一柄军刀正是王一通带来的那柄凶刀;听得房总管苦笑道:”爵爷啊秦仲海闯入北京了么?“

    场面肃杀全场没人说话了。秦仲海世之魔王若要单枪匹马闯入北京必然闸得腥风血雨。众将眉目深锁却又听得殿外广场劈劈啪啪再次放起了串串鞭炮宛如阵阵枪响让人心里更见烦躁。

    伍定远下动声色反问道:”房公公此事你可是听赵尚书说的么?“

    大都督料事如神房总管自是脸上一红忙道:”适才咱家正陪着几位王爷赏灯谁晓得老赵一旁跟着却是愁眉苦脸的问了几次又吞吞吐吐不肯说……“伍定远斜睨着他道:”所以他便泄军机了?“房总管苦笑两声只是点了点头。

    自正统朝创立后朝政景况一新像样人才全上了西北战场。剩下的东厂总管、锦衣卫统领之流则多是中看下中用之辈这些人帮忙是帮不上的至于要闹得京城人心惶惶这份本领倒是下可小觑。

    伍定远年岁已长虽说心下不悦却也不露喜怒只闭眼静坐模样浑似睡觉。房总管细声道:”爵爷啊究竟你是怎么打赢襄阳大战的现下可以说了么?“

    此言问到了要紧处连巩志也是微微一凛。襄阳之役战果丰硕正统军将士凯旋归来至今大都督却不曾透露他何以获胜众参谋问了几次却也不肯说、伍定远见人人都在瞧望自己便道:”我军上下将士用命终能平定乱事。你还有疑问么?“

    众参谋互望一眼眉来眼去间便又听房总管低声道:”爵爷啊大家自己人您就别瞒我了我听人家说好似襄阳大战之所以获胜……纯是因为那柄刀……伍定远听也不听立时摇手道:“住了没这回事。”房总管耸了耸肩面露幸悻之色料来听多了这些宫样文章便笑道:“没事、没事您说没有那就没有……”说着又朝巩志瞧了一眼笑道:“巩参谋您说是不是啊?”

    巩志深深吸了口气道:“这个自然。大都督曾经答允过我的无论来日生了何事他也不会动用到我欧阳家的东西。”

    自欧阳南死后铸铁山庄四分五裂门人走的走、散的散一切全为一柄妖刀所害是以巩志当年将“东西”托给大都督之时便是盼他能镇住这柄魔物使之永世下再出土。房总管所言自是大大把了他的忌讳。

    一片寂静间众参谋眉来眼去伍定远则是无意多说房总管呵呵干笑道:“瞧我这张嘴多会惹祸大都督咱们还是问正经事要紧……”说着附耳过去细声道:“都督那厮真闯来北京了么?”

    房总管并非军部之人却始终刺探军情。伍定远面露不豫之色他见那柄军刀还搁在地下霎时深深吸了一口气铁掌探出向后回抽一股紫光闪过那柄刀竞给吸了过去。

    此事说来匪夷听思然于伍定远而言却仅是劈空掌力的反向运用只消收掌奇便能在半空拉出一股气流以之隔空取物无住而不利可说稀松平常。众参谋见惯大都督的武功自也下感惊诧。那房公公次见闻自是大为震撼久久说下上话来。

    伍定远拿起了刀反复把玩淡淡地道:“房公公我可以明白告诉你秦仲海是个痛快的性子这柄刀要真是他送来的那意思就是说……”他旋刀如盘但见刀光飞舞混杂紫电听他幽幽叹道:“他已经向我下战书了。”

    那房总管猛地吓了一跳一时紧紧抓着燕烽的臂膀尖叫道:“下战书你……你是说?”伍定远淡淡地道:“下战书意思便是求战。他要和朝廷打最后一战了。”

    听得大战已在眼前全场尽皆变色。房总管更已跳了起来尖叫道:“什么?这……这未免太快了!那……那咱们该怎么办?”房总管问得慌伍定远却答得妙他把头摇了摇迳自道:“不怎么办。”房总管骇然道:“什么?您……您说不怎么办?这是说笑么?”

    天下兵马报喜不报忧纵使敌军杀到城门下总还劝着百姓高枕无忧。耳听伍定远坦率异常自是吓坏了房总管。伍定远撇眼看去待见众参谋也是一脸骇然便摇了摇头道:“别急我方才不是说过了这柄刀”若“真是秦仲海送来的那便是一封战书。”他将钢刀拿在手里把玩叉道:“反之那就什么也不是。”

    房总管一颗心悬起落下、落下悬起给伍定远逗得十分难熬忙道:“等等爵爷的意思是说这柄刀不是秦仲海的东西?”伍定远道:“也许是、也许不是。”房总管听他猛卖关子抱怨道:“爵爷!您别老是鬼扯到底是不是?给句话出来!”

    伍定远淡淡地道:“房总管别急你何妨先花脑筋想想过去十年里秦仲海可曾闯进过北京?”此言一出房总管登时咦了一声道:“对啊您没说我倒真没想过这家伙确实不曾闯进过京城。”

    秦仲海过去是皇城侍卫京城里熟门熟路可这十年里无论军情如何紧急他都不曾到京城杀人放火众参谋心下一凛忙道:“都督这其中……可有什么隐情么?”

    伍定远叹了口气道:“老实告诉你们吧。这京城里住了一个人只消他还在世一天秦仲海便一天不敢回来。”听得“不敢”一字众人忍不住有些错愕秦仲海世之狂徒胆气高、手段狈百万军中杀进杀出来去自如如此向天借胆的狂徒谁能吓倒他?房总管咦了一声险些以为听错了忙道:“那厮还有不敢做的事?这我倒是不知。爵爷那人是谁啊?”伍定远这回颇为爽快迳自道:“对不住事涉机密我不能说。”

    大都督猛卖关子自是吊足了众人的胃口房总管皱眉苦思却也猜不出那神秘人是谁。毕竟秦仲海是天下第一魔徒这世上便算真有神佛怕也只能下凡追捕他岂能逼得他不敢动弹?看这话若是旁人来说必为众人高声嘲笑可从人都督口中道出偏又教人不得不信。

    房总管苦笑道:“都督到底那人是谁啊透个口风吧?我不会泄漏出去的。”

    东厂总管的守口如瓶怕还抵不过旁人的大声嚷嚷。伍定远只得摇了摇手:“尔等休得再问事涉我昔日上司的名声伍某不能说、也不好说。总之你们大可放心只消那人还在秦仲海便不会来闯这最后一关。”

    惊奇接踵而来看伍定远出身柳门昔日上司便是“征西大都督”柳昂天此事军中可说无人下知、无人不晓。可说来奇怪这位柳都督过世已久阴曹地府里的人物却怎能牵制秦仲海的动向?房总管蹙眉道:“都督您是说玩笑话么?”

    伍定远正色道:“军国大事岂能玩笑以对?你们相信我。秦仲海只要还有一分人性他便不会闹到玉石俱焚的地步。”说着将军刀裹回油布不再多言了。

    大都督语气笃定好似此事理所当然。众参谋不敢再问房总管一头雾水却怎么甘心放过不问?他眼珠儿转了转有意旁敲侧击便啊了一声道:“等会儿我晓得那人是谁了!”

    听得此言众参谋自是睁大了眼伍定远也是浓眉一挑一片寂静中听得房总管哈哈笑道:“大都督啊我前些日子听人说了好似华山门人南下寻访宁不凡了可有此事啊?”

    这话点到为止众人自也懂得他的意思。世间要找一位镇得住秦仲海的绝世高手唯昔年的“天下第一”方足济事不消说秦仲海之所以不敢进犯北京全是因为宁不凡暗中牵制之故。

    房总管这招甚是厉害昔时的“天下第-”正是宁不凡无疑。事隔多年宁不凡早已退隐可今日高手辈出究竟“天下第一”鹿死谁手却是人云亦云难有定论。

    房总管虽非武林出身却也晓得江湖种种流言蜚语都说伍定远自接任大都督俊声势之强无与伦比举世除开怒王秦仲海一人江湖上别无第三人足与并论。可他早年却曾败在宁不凡手下一场为此天下人背后指指点点都说伍定远本领不到永远成不了真正的“天下第一”华山满门更是为之得意洋洋镇日拿来说嘴看房总管刻意提起此事定是有意激将了。

    眼见众人眉头紧蹙房总管自知打到了要害便又嘻嘻而笑道:“哎呀你们别老盯着我啊难不成老房说错了么?唉……那秦仲海虽然厉害可要真过上了宁大师那还不是老鼠遇上猫两个字给你:”鼠窜“!”说着说便又哈哈大笑起来:“可惜啊可惜!要是宁大侠没有退隐朝廷这五军大都督的位子给他老人家坐着这场十年大战早已玩完罗……唉说来咱们还真是埋没人才、浪费了无数公帑吆!”

    房总管嘻嘻哈哈那浪费公帑四字一说更等于打了伍定远一个耳光。料来他狂怒之下定会自行道出种种密情。只是伍定远倒也沉得住气一时闭眼静坐无意辩驳。

    老板忍得住。众参谋却吞不下了顾不得房总管位高权重同声怒道:“房总管!找家都督何许人物请你说话尊重些!”房总管见众人动怒忙作胆怯状慌道:“对不住!对不住!瞧我这张嘴多惹祸!大都督十年征战没有功劳也有苦劳!唉便算糟蹋些公帑也是应该的看我真是胡说八道了!”

    众人越听越怒手都按上刀柄了房总管惊道:“你们别火啊都说”道高一尺魔高一丈“我也是好心啊。既连爵爷也赢不了秦仲海那宁不凡又有何用?我看你们两家还是早些联手吧。都说”好汉下敌人多双拳难敌四手“宁不凡加伍定远两个一起围殴他秦魔武功再高那也是”一宁加老伍专克纸老虎“不必柳昂天的鬼魂出马天下也大安定罗!”

    东厂总管捧腹大笑众参谋自是气得吹胡子瞪眼可一时半刻间却也难以辩驳。正悲愤间猛听“啪”地大响巩志将右足重重一踩朗声道:“”神胎宝血符天录、一代真龙海中生“!秦仲海的”火贪一刀“再强十倍却也胜不过他的亲生父亲!”

    “神胎宝血符天录、一代真龙海中生”这两句话不只是伍定远的称号也是秦霸先的称号。房总管本还想说可给这么一吼却也醒了过来。

    毋庸置疑北京城里能让秦仲海畏惧万分的正是大都督本人。秦仲海若想击败他便得越自己的生身父亲。众参谋见房总管心存畏惧霎时大喜过望便由巩志带头一同拜伏在地齐声道:“天山传人坐镇在此怒王胆大包天却也下敢越雷池一步!”

    房总管陪笑道:“失敬、失敬。都督征战十年比起当年的宁不凡那是有过之之而无不及。佩服佩服!”东厂总管出言推崇自胜得过旁人的马屁连篇。众参谋与有荣焉自也频频称是。

    一片真诚赞佩中伍定远却毫无得色他从凳子上站起缓缓走到了殿前。参谋拾起头来便也顺着他的目光去瞧但见夜色茫茫红螺寺花灯如海依序是天王殿、大雄宝殿祖师殿一路望去自是美仑美奂。

    众人下知他在瞧些一什么正纳闷间猛听轰隆一声大响夜空炸出了灿烂焰火将天边染为一片金黄众人仰头瞧着见那夜空烟火慢慢褪散山边尽头处却散出一片祥瑞红光久久不褪赫然便是两座宝塔。

    众人啊了一声道:“红螺塔……”

    红螺寺乃是净土宗胜地除建筑较寻常佛寺多出一进外尚还有两座名闻遐迩的“红螺塔-、据说塔里供养着玉皇大帝的两位女儿能为人间祈福消灾。众人见宝塔隐隐散出辉光衬得夜空一片晕红好似塔里真住了两位美丽的”红螺天女“在那为苍生庇佑祈福。

    大都督双手抱胸远眺宝塔看他一脸苍茫豪迈真似正统王朝的守护之神让人不敢仰望。房总管见得武砷英风自是暗生仰幕忙朝自己脸颊打了几记赔罪道:”哎呀瞧我这张贱嘴三言两语便得罪了您……来来冲着大都督“天下第一”这四个字咱家这儿有点小东西不成敬意……“好似怕伍定远记恨真已掐起了指头捏了件背心出来。

    东厂总管有礼相送颇见诚心。伍定远却眯起了眼一张脸更加冷了。想他任职大都督已达十年御赐珍宝自是见得多了一来不希罕二来不贪图绝不妄收私人赔赠。他撇了一眼巩志明白上司的心意正要上一刚推拒房总管却已笑嘻嘻地道:”爵爷啊您别急着推辞这东西您要见了必定爱不忍释吆。“

    众将听他夸口莫下微微一奇房总管更是得意洋洋自将背心提起逼展群英。众将凑眼细观却也瞧不见什么好处只觉这件背心灰脏脏的除了上头织了百来个一寿一字倒也无甚稀罕之处。岑焱满心好奇便伸手接过了放到胸口比着讶道:”什么破烂玩意儿?可是老太婆的寿衣么?“”寿你个大头!去死吧!“房总管咆哮一声随手抓起了王一通遗留的凶刀就着岑焱胸口捅入。众人大吃一惊一来房总管身怀武术出手快绝;二来两人相距过近出其不意。伍定远大喝一声霎时举掌进前凌空虚抓一股真力出已将军刀倒吸了回去。

    咻地一响房总管两手空空兵器已给收走了骤伏间人影闪动房总管还不及转身脑后已给一柄火枪顶着随即喉间一疼多了柄钢刀心房处更被高炯的匕牢牢抵住、强将手下无弱兵百战雄狮名不虚传果真在一招间便抓住了房总管。听这太监慌忙道:”别误会!别误会!跟你们闹着玩得……“

    巩志贴耳过来冷冷地道:”总管大人请您别动。乖乖听都督落。法定远哼了一声正要去看岑焱的伤势却见这掌粮官自己爬了起来他一脸讶异手上兀自拿着那件背心骇然道:“我还没死么?”众参谋又惊又喜眼见岑焱完好无缺竟连鲜血也不曾流上一滴。这才晓得稀世珍宝来了莫不急急放开了房总管欠身赔礼。

    巩志出身铸铁山庄见闻自是广博他想起了一件刀枪不入的宝贝忙道:“这是百寿甲?”这老太监惊魂甫定先将背心一把夺回边擦冷汗边解释:“算你巩志还没白混!相传南海崇明岛上产有巨蜘蛛长一尺重百斤擅吐丝结网这”百寿甲“便是那巨蛛丝编织成的。刀枪不入偏又轻巧得很。”说着将胄甲交到伍定远手上笑道:“爵爷咱家一点小小心意不成敬意、不成敬意。”

    百寿甲送到眼前伍定远却不急于伸手来接只淡淡反问:“总管大人听说这”百寿甲“不是在”唐王爷“手中么?却下知什么时候转到您手上了?”房总管听他点破内情忙道:“哎--呀爵爷啊您这不是明知故问了么?给点面子吧。”

    都说无功不受禄这房总管前倨后恭先前拿着一柄刀兜弄了半天必有图谋;众参谋听得“唐王爷”三字才知房总管总算亮出了正题他是为“立储案”而来。

    伍定远心下早有所料一时只叹了口气并无分毫讶异之色天下三大案称为“废陵”、“挺击”“遗宫”现下又出了第四条大案称为“立储案”。自八年前“挺击案”后景泰长子被废太子之位虚悬至今偏生正统皇帝自己又没有子女只要龙御殡天朝廷随时大乱。也是为此各路人马觊觎太子大位自是无所不用其极看伍定远手握一百四十余卫所实乃本朝封疆大吏自是当其冲了。

    皇帝人人想当宝座却只那么一张。那唐王爷就只有一个宝贝儿子姓朱名载吴自也想坐上去尝尝滋味伍定远一辈子都在帝王大业里打滚眼看又成了众矢之的不免心生寂寥之感一时轻轻打了个哈欠道:“巩志法会快开始了。”

    巩志追随定远已久默契非常自也明白上司的心意忙将百寿甲推了回去歉然道:“总管大人多谢您的好意了。只是这”百寿甲“太窄小了些我家都督铁塔个儿怎地塞得进去?还是请唐王爷自个儿用吧-I房总管听他出言推辞一时不怒反笑啐道:”巩志啊瞧你聪明面孔笨肚肠还配作什么席军师?听清楚了这件百寿甲不是给都督穿的爱屋及乌四个字你听懂了吗?“

    爱屋及鸟推恩移爱。众人醒悟过来已知这背心不是为伍定远准备的而是要赠给他的妻女的。房总管笑道:”爵爷啊兵凶战危的您夫人小姐平时起居出入总得小心些。您不替自己想也该替她们想想啊。还是收下吧。“

    房总管确实厉害自知大都督神功盖世却又自奉俭约与其找这个铁板来踢不如朝他家人身上动脑筋。看这”唐王郅“找了房公公做帮手这东宫太子的宝座定如囊中物了。

    伍定远想起了妻子女儿心里隐隐生出柔情要知世上第一坚韧之物便是蜘蛛丝若揉得手指粗细便足以半空悬挂大象而下断若能织为衣物自如练了金刚不坏体刀剑不侵。想起艳婷这几年出入江湖每有匪徒觊觎她的美色屡加侵扰伍定远心中一动便想伸手去接可想起帝王大业从此纠缠上身却又迟疑不前。房总管一旁看着却是好整以暇只笑眯眯地道:”爵爷别急啊您慢慢想咱家在这儿等着。“

    正踌躇不定间怱听殿外传来军靴踏地声来人脚程极快半晌间便奔过了高高的殿阶不旋睡殿门外来了一名军官啪地一声大响仰天肃立道:”属下焦胜!军务回报!“先前都督下达军令命熊俊、焦胜二人前去”勤王军“大营借兵三干这当口总算赶回来了。

    伍定远松了口气自将那”百寿甲“扔还了房总管道:”你来得正好兵马呢?“听得上司问话焦胜不改前线作风先将军靴奋力踏落朗声又道:”启禀大都督!属下无能!未曾将兵马带回!“听得此言众人都是微微一愣岑焱讶道:”你没借到兵马?“他左右睢了瞧又道:”熊俊呢?他不是和你一块儿去借兵么?怎没一块儿回来?“

    焦胜听得问话一时欲言又止似有难言之隐、伍定远撇眼去看却见房总管笑眯眯地守在一旁一幅刺探军机的模样便道:”总管大人祈雨法会即将开始还请您早些过去吧。“

    房总管却不急着走当下拿起了”百寿甲“便又朝伍定远手里一塞摇头道:”那可不行爵爷还没收下人家的心意呢。“

    姜是老的辣太监更是老的精。这房总管为人何其精刻自知正统军并无兵力驻扎北京此际若要调兵便得找”勤王军“商量。可听得岑焱等人言语好似两名军官联袂出门却只剩一只小狗归来再看那焦胜脸上隐隐带伤想必出了大事。当此是非关头他这搬弄好手哪肯走?自要一探究竟了。

    伍定远自知军务火急耽搁不得便也不再赶人迳自道:”焦胜究竟生什么事你便直说吧。“焦胜低下头去细声道:”启禀都督熊游击被……被“勤王军”扣押起来了。“

    听得此言众参谋不免大吃一惊动王军叉称”天子亲军“由四位王爷轮值掌管想这”临徽德庆“四王权势虽大却还不敢招惹大都督怎能无端扣留”正统军“的将领?

    熊俊是荆州先锋焦胜则是汾州守将都才给调回北京不久想来是他俩人面不熟、规矩不懂这才开罪了人。巩志忙道:”今夜下是徽王爷轮值么怎会惹出事来?你俩没拿令牌给王爷过目?“焦胜细声道:”回军师的话令牌是拿了可咱们没见到徽王爷。“众将睁大了眼讶道:”为什么?“焦胜低声道:”门口守将说徽王爷奉命出城去了目下不在营里没法子接见我俩。“

    一年一度的元宵夜普天同庆岂能有什么火急公务?众将满心讶异忙道:”徽王爷出城去了?他去哪儿了?“焦胜摇头道:”不晓得咱们一直追问那守将推说是机密硬下肯说咱们要入营去瞧这几人偏又强凶霸道硬是不放咱们进去……“

    巩志叹了口气看这焦胜是个老实人颇有伍定远的几分真传自不是他惹事了。便道:”后来呢?熊将军就打人了?“焦胜慌道:”没有啊!小熊自从和琼家大小姐打架以后已给都督打了军棍哪里还敢犯冲?眼看人家凶得紧熊将军没法子了只得低声下气请那守将行个方便从营里调出三千铁骑跟咱们回红螺山。“

    勤王军总兵力多达百万乃是由景泰朝的禁军改制而成若要借调三千兵马实如九牛一毛。众人听得熊俊有所长进逼道:”好得很啊。后来呢?“焦胜苦笑几声支支吾吾间却又不说话了岑焱满心焦急忙道:”到底怎么了?你快说啊。“

    焦胜低下头去细声道:”结果那守将说……徽王爷把兵卒全带走了营里无兵可用。“

    听得对方如此推搪众人自是张大了嘴看这”勤王军“总兵力多达百万军威之雄还在正统军之上区区三千兵马怎会调不出?想当然尔人家根本不想借。

    焦胜细声道:”熊将军是个火爆脾气一听他们百般推诿气往上冲一拳就打断那守将的鼻梁。那免崽子见咱们打人了自也拔刀来砍咱俩左冲右突打得头破血流后来熊将军掩护我逃走他自己便给拖入营里去了……“众人面面相觑全都说不出话来了。这熊俊焦胜二人只知争战沙场却不解官场的轻重利害。看那熊俊自己还有案在身一个月前荆州地方官连参十二本点名他跋扈专擅引荆州百姓民怨逼得大都督将之调回北京免惹事端。孰知江山易改本性难栘才回北京第一回公务便又踩着了拘屎?

    眼见伍定远脸带愁闷想来是为熊俊的案子操心。巩志忙来缓颊:”大家先别胡思乱想。我看徽王爷真出城去了却闹得大家误会一场。一会儿我过去找他赔个礼大事化小大家总算和好如初。“

    高炯听他曲意求全不由嘿嘿一笑:”巩爷啊您没听徽王爷出城了么?您便想过去磕头赔礼伯也找下到人啊。“听得高炯语带讽刺巩志却只假作不懂兀自转问燕烽:”四火儿您与兵部文员交好可曾听闻徽王爷有何公务?“燕烽摇头道:”不曾。“

    眼见巩志拼命蒙问房总管却将双手一拍喜道:”等等!我知道了!我知道了!我晓得徽王爷去哪儿了!I巩志忙道:“总管若有高见自管请说。”“来三个字给你。”房总管竖起三根指头哈哈笑道:“宜、花、院。I”他蚂的混蛋!“房总管直言不讳巩志自是慌不迭地叫苦余人群情激愤听得岑焱再次暴吼起来:”什么玩意儿!守城守到妓院去了?咱们“正统军”省吃俭用屎都吃不到热的!他们“勤王军”却夜夜**、吃香暍辣?好你个天子亲军?操你祖奶奶!“一般为朝廷有人在北京里打哈欠有人在军营里宿娼妓这”临徽德庆“四位郡王更是个中表率。兴之所至有时带同妻妾入营有时返京宿娼正统军将士早有耳闻今夜听他们欺人太甚忍不住一次爆出来:”大都督!咱们快去讨个公道啊!I众将忿忿不平全都红了眼眶巩志慌道:“别吵了!静一静!先静一静!”房总管哈哈一笑却也不忘火上添油:“巩志啊您别老是胳臂肘子向外弯!难得大都督回京来我给你们撑腰咱们和这群皇亲国戚算个总帐!”众将气愤填膺大声呼应:“正是!咱们带兵杀进京畿大营逼他们交熊俊出来!”众将胡说八道巩志终于也起火了:“住口!你们是真迷糊还是假糊涂?大敌当前咱们官军却窝里打成一团可是怕怒苍山没笑话看么?”

    场里闹成一团房总管加油添醋巩志全力灭火伍定远却只怔怔出神想起了小兵小卒嘴里的那几句笑话-时间竞是宛若痴呆。

    “京军甜、边军闲、埋尸西北无人怜”这便是正统朝三军的写照。

    天下三大军马要问哪路最为清闲自非“边军”莫属此军专事海防边防又称“留守军”旗下兵卒人数最多却大半是徙边囚徒。粮饷差、士气低平日仅能吓吓山贼、唬唬蛮夷乃是正统军嘴里的“稻草兵”。活似一只苦瘦家犬只能躺在门口咬小偷逢上了真正的江洋大盗下晃给一脚踹死。

    至于号称“天子亲军”的勤王军那更是正统军的生死世仇了。此军保卫皇帝摩下多是世袭千户装备第一、粮饷第一号称“天下第一劲旅”却给正统军讥为“以十打一、天下第一”。便如梦幻中的千里马一旦走到顺风下坡路自能骄傲奔驰、日行千里可不巧来到羊肠小径上坡路气喘落单又中伏不免来个“以一对一、一路归西”了。

    全天下第一能打的兵马便是伍定远麾下的“西北讨逆军”。若拿边军来比瘦犬、动王军来比吧马“正统军”宛然是只死硬骡子。吃得了边军的苦打得了京军的仗营中将宫常驻西北出征频繁动辄壮烈成仁被皇帝誉为“本朝第一忠烈师”。京城里要是见到断手缺腿的准是“正统军”的老兵无疑。可怜他们与怒匪激战临到凯旋回京了却是这样的场面等在面前……

    眼见大都督迟迟不说话便听踏踏声响传出却是“小赵云”燕烽来了。听他凛然道:“启禀都督!勤王军金玉其外、败絮其中如此猪兵狗卒借来又有何用?请都督即早下令让燕烽连夜调西北兵马回京让他们知晓我正统军的厉害!”

    燕烽素来沉默寡言此时却第一个跨步而出果然是血性作了。众人听得“猪兵狗卒”四字自是暗暗称快巩志却连骂都懒得骂了只转向了房总管低声道:“总管大人我家大都督人在北京这几日不能没有兵马指挥事出紧急可否借您的御林军一用?”

    正统朝除三大正规军之外另还有一批御前侍卫合称“虎贲”、“府军”、“金吾”、“羽林”四大卫全隶于东厂之下勤王军既有公务在身便只能找房总管商量了。

    正等着听房总管刁难这太监居然大方起来了只笑眯眯地道:“成啊都督要点兵咱家最热心。您要五千我给一万就是别客气啊。”说话间便已取出令牌直朝巩志递去。

    房总管是一本万利之人此时却很慷慨想来必是畏惧秦仲海之故。巩志心下一喜正要接过令符房总管却“嘿”地一声将手一抖那令牌便又飞了起来变魔术似的飞回了口袋。兀自惊道:“哎呀怎么飞回来了?”

    巩志心下狂怒嘴角里却也不好作只得忍手不动又听这太监笑道:“别误会!别误会!定远爵爷要借兵咱家求爷爷告奶奶也要全力担保。伍大都督要调粮咱家脱裤广搜口袋也得给您张罗办好可大都督啊……”他凑过头来自在伍定远身边挨挨擦擦苦叹道:“可要有人来借您的脑袋那该怎么办啊?”

    总管大人话外有话众将自是微微一凛房总管深深叹了口气又道:“临徽德庆、临徽德庆这”勤王军“的四大王啊打一开始便和你们”正统军“犯冲天天嚷东喊西要下说伍定远吃闲饭、要下说伍定远混食粮还说”老伍“和”秦魔“串通好了假打仗真富贵唉……咱家真下敢听了……”朝廷里除了“临徽德庆”四位真小人还有个厉害阴沉的“唐王爷”想起那件“百寿甲”巩志脸色一变自知房总管又要扯都督下水忙咳了一声道:“房总管你若愿意借兵那便爽快些请别提这些无关紧要的事儿。”“无关紧要?”房总管眨了眨眼笑道:“都督啊听听你这参谋说得是什么话?天子之位岂同小可?咱家这里奉劝一句咱们再不合力将四王扳倒等那载允登基之后诸位下场如何……嘿嘿自己想吧。”

    此言一出众将面色大变连巩志也是吞了口唾沫再也说不出话来了。

    徽王之子姓朱名载允此子才能如何品行如何没什么人关心要紧的是这孩子有四位叔伯合力公推支持他竞逐东宫大位将来真让这孩子坐上帝位正统军退此一步即无死所。眼见巩志等人噤若寒蝉房总管微笑道:“都督天下事可大可小那熊俊虽说在荆州专擅狂妄殴打百姓可好歹是为国为民哪比得上人家”勤王军“吃喝嫖赌杀人放火呢?可想想也真奇怪一样是犯军法为何御史大人们目光如炬却专门盯上你家的熊宝宝却对四大王的爱将们视而不见呢?”

    众参谋内心一沉已知“勤王军”找上了都察院的御史大夫执意与大都督为难。众人将目光转向了“百寿甲”已知上司并无退路他若不向“徽王爷”低头便得请“唐王爷”出手奥援。

    房总管嘻嘻一笑做了个砍头手势叉道:“大都督火烧眉毛了人家吃完了熊宝宝下面就是玩伍老爹的命了可怜诸位逃得过眼前逃不了以后都督啊……您该怎么办吆?”

    为了军资粮饷之事正统军上下鸟多于四王不睦现下人家觊觎东宫大位自然把伍定远当作眼中钉竟是要先下手为强。众人越听越闷陡听高炯狂怒咆哮吼道:“放你妈屁!老虎不威真当我们是病猫么?房总管明白告诉你一句!什么唐王爷、徽王爷咱们全不希罕!我现下就去找夫人!请她直接面见皇上看谁还敢动咱们大都督一根寒毛?”

    想到了艳婷众将全都欢呼起来了。都督夫人非但艳冠群芳权势手段更是一流真要让她出手管那御史台、都察院全天下的皇亲国戚都要靠边站笒焱拍手道:“正是如此!夫人-出手便知有没有!只消她动动小指头儿都察院那帮御史全都要给咱们买通……”话声末毕巩志大怒道:“大胆!你们要大都督做”江充“么?”

    玩法弄权的老祖宗世称“江充”。此言一出众将都是愣住了却听房总管哈哈大笑:“巩志啊巩志做江充又如何啊?总强得过任人欺凌做死人吧?巩志你别老是说教说个办法出来啊!”

    众将闻得此言口中虽不敢称是心中却是大呼痛快。眼见巩志难以为继房总管登时笑了笑悠悠又道:“都督啊不是我教唆你的属下实在是可怜他们啊。你看看在都察院眼中熊俊只是个小小游击宫死不足惜。可咱家打听过了这小孩固然性格刚辞可战场上却是身先士卒为了这场大战这熊宝宝至今不敢娶亲以免留下孤儿寡妇……”他低下头去叹道:“可怜啊白白辛苦一场到头来却是刑场一刀……唉一个人投错了胎那还有得救可要跟错了老板那可是万劫不复罗……”

    “大都督!”众将咬牙切齿一个个红了眼眶全都跪了下来巩志不愿多言只避到了一旁。一片寂静间听得伍定远低低叹了口气轻声道:“够了。”

    大都督说话啪地一声大响众将宫全数端正身形等候都督吩咐。房总管则是成竹在胸只在一旁笑眯眯地瞧望。

    伍定远霍地起身他行到山门殿口倚在门旁只在眺望广场里的人山灯海。

    从高高的殿阶望下眺望山门殿对面便是天王殿之间相隔一处开阔广场一座又一座灯棚布置了无数应景纱灯远远望来宛如一片灿烂灯海。再看广场正中锣鼓喧天跑早船、踩高跷、跳秧歌……更衬得元宵庆喜的好气象。

    伍定远怔怔瞧望太平人间忽道:“巩志……咱们多久没来灯会了?”巩志躬身道:“上回来是正统八年今儿是十一年。咱们有三年没来了。”

    众将上回过来灯会乃是正统八年丙子生肖街鼠转看今朝却已是正统十一年己卯嚼兔。伍定远眯起了眼道:“难怪了。上回来还是些老鼠偷油灯现下可都是兔儿捣药了。”

    众将转看广场果见棚架里大小花灯皆做兔形。一只只着红黄绿光或捣药、或蹦跳围绕着嫦娥仙子望来天真可喜。可当此肃杀之时却没人笑得出来。

    伍定远眺望着人山灯海只想找出妻小的身影奈何百宫眷属齐来贺岁广场里人来人往、密密麻麻纵使目光敏锐如他却也瞧不到人。

    看得出来定远累了。他昨晚彻夜未眠离家时天没亮根本没时光与老婆小孩说话好容易熬到了傍晚正想来个合家赏灯度元宵结果又冒出个抢匪王一通硬生生把他卡在这里白白流了一场泪现下又为了朝廷的事伤神真不知何时方得暇。

    相较起来打仗容易多了与秦仲海痛痛快快地打一场什么都不必想……

    眼见伍定远始终默默无语房总管叹道:“大都督啊论起朝中实力您固然是谁也不怕。可现下争得是帝位啊!您一味挨打不还手小心粉身碎骨。”说着便将一应物事交给了岑焱道:“能说的咱家全说了。这儿是咱家的侍卫军令牌还有唐王爷给您备的礼一切全看您怎么说了。”房总管言迄告辞这回却把东西留了下来但见军刀蛛甲、令牌全收在包袱里大都督却还是无言以对既未称谢也不送行好似成了神像。

    高炯心里担忧忙道:“大都督您……您怎么说?”伍定远默默眺望远方广场轻声道:“别问我我不知道。”众将讶道:“不……不知道?”伍定远仰望天边明月怱地笑了笑说道:“我应该活不久了。”众将咦了一声莫不悚然而惊。大都督却不多言霎时袍袖一拂迳自转身离殿。巩志大声喊道:“正统军!护卫大都督!”席军师喊话便听“啪啪”两声燕烽、高炯二人军靴重重踏地肃然转向。其余参谋无须号令也已各站其位但见巩志在左、燕烽在右高炯上前、岑焱随后诸人军纪俨然一同簇拥大都督离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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