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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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老板用笔敲着账本，开始巴拉巴拉地说个没完：“你们这些白领啊，工作起来玩命。都说你们是年轻时候赚得钱，留着老了以后看病。我瞅你这小伙子挺不错的，干活得悠着点儿。”

    向默阳含笑说声谢谢，点了两碗酸菜牛肉刀削面，顾晴心里顿时小雀跃了一把，瞬间觉得陪他吃饭也没那么讨厌了。

    面上来了，顾晴尝了一口。

    还是原来的配方，还是原来的味道！

    她捧起碗就风卷残云了，喝汤的功夫发现向默阳在看她，他碗里的面还有一半。

    顾晴搁下碗，用手抹抹嘴，有些尴尬地说：“不好意思哈……有点饿……”

    向默阳笑了，轻声问：“够不够？还要吗？”

    “不用不用，够了够了。”顾晴忙说。

    向默阳递了一张纸巾给她，顾晴赶紧接了，默默地抹嘴。

    “等我一会儿，我吃的慢。”向默阳说。

    顾晴用纸捂着嘴，忙点头。

    向默阳吃得是挺慢，也挺斯文。挑起一根面，放到勺子里，再舀上一点汤，送到嘴里，吃得无声无息，一根一根吃得别有一番好教养。

    顾晴寻思着要跟向默阳比起来，她也只配跟猪混了。

    吃完饭向默阳问顾晴是否回家，顾晴还惦记着财报，就说要回公司。向默阳就开车送她回去，顾晴推辞不过，以为他送完她自然会走，可没想到他竟然陪着她一起回了公司。

    保安规规矩矩地冲他们问好，向默阳问他是否吃过晚饭。

    他们一起乘了电梯，顾晴有些战战兢兢，不住地偷瞄身边的向默阳。向默阳一副泰然自若的神色，站那儿一句话不说，垂眼看着楼层提示灯。

    顾晴想：八成他也有工作没做完吧……

    回了秘书处，顾晴到自己位置那边坐下了，向默阳却也拉过一把椅子，坐到她旁边。

    顾晴顿时觉得椅子上跟长了刺一样，让她坐立难安。她僵硬地看着向默阳。向默阳也看着她，嘴角微微勾着。

    终于熬不住，顾晴试探着问：“阳总……您这是……”

    “把电脑打开。”向默阳吩咐着，他低头解开衣袖上的扣子，将袖子往上挽了两道。

    顾晴照办了。然后向默阳又让她打开那份她奋斗了一天的财报，指着屏幕问她：“哪里不懂？”

    顾晴直勾勾地望着向默阳，憋了一会儿，问：“您……您要干嘛？”

    “教你。”向默阳说。

    他脸上依旧挂着笑容，眼里却闪着促狭，跟白天那个端坐在办公室里的判若两人，平白无故地，让顾晴觉得他身上多了点人气儿，有了几丝亲近的感觉……

    当然，这点亲近感也极有可能来源于酸菜牛肉刀削面……

    针对这部分她没多想，总之就是感觉亲近了些。

    然后她就想，向默阳的level肯定是比周莉要高的，有了他帮忙她学得会更快一些。她想着斗胆一次，图个早点下班，免得回去太晚又惹得张美兰担心。

    有了决定，顾晴就问：“当真？”

    “当真。”向默阳回答。

    她随即指着表格上的一处问：“我就是想不明白，这个营收毛利是怎么核算出来的？”

    向默阳瞄了一眼，便问：“有纸笔吗？”

    顾晴拿给了他，向默阳执笔在纸上写下了晚间一对一授课的第一个字。

    今晚过后，顾晴那一腔滔滔江水绵延不绝的钦佩，就从周莉那里分流大半到向默阳这边去了。向默阳的讲解，真可谓深入浅出，触类旁通，海纳百川，张弛有度，庖丁解牛，游刃有余……顾晴的词库容量有限，要好是现在给她一本辞海，她再抄几个词条下来。

    真不愧是干总经理的！

    这是顾晴心里给出最高评价，然后想了想，觉得这评价实际真是句废话，哪个公司也不会弄个连财报都看不懂的总经理。

    “懂了吗？”向默阳歪头看着顾晴，问。

    “懂了。”顾晴长出一口气，真挚地说，“太谢谢你了。要换我自己在这儿折腾，凭我这脑子，今晚都不一定能下班。”

    向默阳摇摇头，笑着说：“你从来就不笨，只是不肯用心。”

    这话透着古怪，顾晴狐疑地看着向默阳。向默阳的表情略带不自然。这当口向默阳的手机响了一声，他低头去看手机的时候，顾晴留意到他的右眼尾有一颗小痣。

    跟肖熠在大概相同的位置上。

    相书上有说，男人眼尾的位置叫妾宫，妾宫有痣意味着色。左妾宫有痣克老婆，右妾宫有痣招女人。这些是顾晴刚认识肖熠那会儿去查的，查完后她说给肖熠听，肖熠就骂那些编书的都是王八蛋。

    向默阳抬头的时候，顾晴正聚精会神地研究他那颗痣，他问她：“看什么呢？”

    “您这儿有颗痣。”顾晴指了指他眼尾，嘿嘿一笑，说，“这可是颗福痣，招桃花。”

    话音未落，向默阳猛地站起身。

    顾晴吓了一跳，眼睁睁看着向默阳快步走回了他的办公室。她惊出一身冷汗。

    难怪张美兰总骂她给点儿阳光就灿烂，这个得意时候易忘形的毛病着实贻害万年。

    她抽了自己一个嘴巴，在外头坐立不安了几分钟，向默阳又推门出来了，脸上已经平静如初了。

    顾晴小心打量向默阳的神色，却看不出什么端倪。向默阳走过来对她说：“我送你回家。”

    这当口顾晴想拒绝都不好开口了，她灰溜溜地跟着他去了车库，坐上他的车。车在路上开了一会儿，顾晴小心地说：“阳总，对不起啊。”

    向默阳扶着方向盘双眼平视前方，低声问：“为什么道歉？”

    “刚才冒犯您了，……我这人老管不住嘴，不过我是有口无心……”顾晴话没说完，向默阳打断了她，淡淡说：“你想多了。”

    顾晴闭了嘴。

    一路无话，车里的气压低得能憋死人，顾晴抠了一路指甲。

    车子开到离菜市场两百米的地方，是顾晴说给向默阳听的地址。

    向默阳停了车，问：“是这里吗？”

    顾晴忙点头，赶紧下了车，关上车门后朝着车里的向默阳深鞠一躬，大声说：“谢谢阳总！您路上小心！”

    她等向默阳把车子开走了才直起腰，等他的车走远了才往家走。夜里的小风吹在身上凉飕飕的，顾晴抹了把脑门，一手的汗。

    远远地看见菜市场门口挂着的那个200瓦的灯泡，这灯晚上十点前都亮着，附近的大妈大婶们喜欢凑在这片儿聊天，小孩们就爱扑到灯底下抓蛾子甲虫。

    顾晴看到了张美兰，张美兰也摇着蒲扇往顾晴这边看着。等走到跟前，张美兰用蒲扇拍拍腿，仰着脸问顾晴：“我瞅着像是有辆车送你回来的，谁啊？”

    “我同事。”顾晴含糊地说。

    “男的女的？”张美兰又问。

    “女的。”顾晴越过张美兰快步往前走，听见张美兰在后边喊她：“哎你跑什么啊？你吃饭了吗？”

    “吃了！”顾晴撒丫子跑回了烤鸭店。

    进店后她跑进后厨，坐到桌边捂着心口一通好喘。她寻思着头两天就这么多灾多难，真怀疑这一个月后头那二十八天怎么过下去……她也许高看了自己的胆量跟良心的承受力……真想现在就跪到张美兰跟前坦白从宽了去……

    顾晴伸手拿杯子想倒点水喝，留意到桌上扣着两个盘子，掀开看看是两碟炒菜，一碟芹菜炒肉丝，一碟虾仁炒鸡蛋。芹菜炒肉丝吃了一半，剩下这半里大部分都是肉丝，虾仁炒鸡蛋基本没动，虾仁也不少。

    顾晴心口一阵泛酸，吸吸鼻子，把两个盘子又扣上了。

    张美兰很过日子，吃穿都节俭，可从来不会亏了顾晴的嘴。在顾家一直有个不成文的规矩，西瓜切开后中心没籽儿的那块，青菜炒肉丝里的肉丝，蘑菇炖小鸡里的鸡腿，法定都是顾晴嘴里的。以前是因为穷，物资匮乏，现在因为她念大学那几年花费多，毕业了也没份合适的工作，张美兰更是能省就省，给她攒嫁妆本儿。

    要是嘉禾那份工作坐实了，张美兰就不用这么抠了。

    顾晴刚摇摆不定的心又安定下来，她握紧拳头往桌面上捶了一拳。

    前路漫漫任她闯，带出一身胆色与热肠！

    没一会儿功夫张美兰拿着马扎进门，见顾晴坐在桌边握着拳头一副英勇就义的模样，就骂：“你个小兔崽子干嘛呢？入戏呢？”

    顾晴站起来问：“兰姐，你吃晚饭了吗？”

    “废话！我要等着你一起吃我早饿死了！”张美兰说着把马扎搁到墙角，用蒲扇朝顾晴挥一挥，说：“你要不吃就把菜放冰箱，天热别再坏了。然后把碗刷了早点上楼睡觉啊！”

    顾晴答应了，张美兰慢悠悠地上了二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