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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是掉牙了?
齐淑芳和金教授、齐婆婆齐齐看向七斤,果然看到他缺了一枚门牙。
平安瞪圆了大眼睛:“哥哥,你的牙没了!”
她惊恐地捂着自己的小嘴,表情太夸张,肌肉没到位,一看就很假,齐淑芳无语地看了女儿一眼,越大越古灵精怪,常常跟着大人起哄。
一般儿童六七岁时就开始换牙,七斤过年就迈入八岁了,掉牙算是比较晚,几天前,他下面的两颗牙齿开始活动,摇摇晃晃总是不掉,忍不住了他还伸舌头舔一舔,被齐淑芳纠正了好几次,没想到先脱落的居然是一枚没有任何先兆的门牙。
同学中已有不少豁牙子的七斤担心了好几天睡不着,就怕自己也成豁牙子,丑丑的,现在看着掌心里的门牙,泪眼汪汪,“妈,我成豁牙子了!”
七斤哭丧着小脸,伤心极了。
齐淑芳起身去倒水给他漱口,安慰道:“没关系,过几天就长出来了。你注意不要伸舌头去舔,要勤快地刷牙漱口,这样就能长出一口整齐好看的牙齿。”
喝完羊肉汤,金婆婆拿起七斤脱落的门牙扔到床底下。
“婆婆,你干什么?”平安兴冲冲地跟在后面追问。
“上面掉的牙齿扔到床底下,往下长,会长得快一点。”金婆婆笑着解释,当然没有任何依据,就是老人流传下来的说法,给人一种心理安慰而已。
平安手指塞到自己嘴巴里摸了摸牙齿,“婆婆,下面的牙齿掉了扔到哪里?”
“笨蛋,肯定是扔到上面去啦,下面的牙齿往上长嘛!”七斤反应敏捷,马上联想到了这一点,说完,问金婆婆自己说得对不对。
“床顶上吗?”平安踮着脚尖仰着脸去看架子床的床顶,差点往后仰倒。
金婆婆扶着她的后颈,笑道:“不是!”
“那扔到哪里呀?”七斤和平安一起问道。
金婆婆指了指屋顶。
“屋顶?”
兄妹两个颠颠儿地跑到门外,仰着脸只看到屋檐,七斤说道:“我记住了,等我下面的牙掉了,我就扔到屋顶上,很快就有新牙了。”
平安自告奋勇地道:“哥哥,我帮你扔!”
“你能扔上去吗?”七斤怀疑地瞅着妹妹的小胳膊小腿,比了比,比自己低了一个头,肯定没力气,还是自己扔吧,她抱着洋娃娃在一边看着就行了。
听到兄妹二人的童言童语,屋里的大人莞尔一笑。
收拾完碗筷,行李安放妥当,齐淑芳回卧室给两个小的喂奶,先喂母乳,喂到没有奶水了再喂冲好的奶粉。
五一和五二五个多月了,长得十分壮实,五一体重是十九斤二两,五二是十八斤四两,两个孩子的胃口都很大,齐淑芳的奶水一天只够喂他们两顿,其余时间都是喝奶粉,每人每次都能喝掉一百多毫升。
吃过母乳都没吃饱,喝奶粉时五一喝得急,咕噜咕噜喝完,打过奶嗝后躺在床上咿咿呀呀,眼见齐淑芳抱起五二,他啊啊大叫着,伸手就想去夺五二的奶瓶。
冬天穿得厚实,他自己也没那份爬起来夺奶瓶的本事,手脚乱蹬。
喂完五二,齐淑芳将他放在床上和五一并肩躺着,就是距离五二远了点,刚放下去,五一就翘着脚想翻身,吭吭哧哧好一会儿翻过来,伸手就想去抓五二的脸,被母亲轻轻拍了下来,“臭小子,别总是欺负你弟弟。”
找了个干净的玩具放到他手里,他立刻拿着往嘴里塞。
和五一的活泼完全不同,五二小小地打了个哈欠,眼皮子耷拉着,没一会儿就睡着了。
叶翠翠听到动静过来敲门,看到一模一样的两个小娃娃躺在床上,一个睡得正香,一个费劲地想翻过来却总是翻不过来,忍不住笑道:“淑芳妹子,这就是你今年生的那对双胞胎啊?长得可真像贺同志。”
“叶大姐你来了?快请坐。”
齐淑芳让了让,叶翠翠坐在床沿上,仔细端详五一和五二,回头看到齐淑芳端着冒着热气的糖水过来,但让她注意到的却不是糖水,而是齐淑芳的打扮。
叶翠翠从来没见过这么好看的打扮。
其实齐淑芳就是穿着简单的白色高领羊毛衫和深蓝色喇叭裤,毛衣外面挂着那串翡翠圆珠项链,喂奶时解开大衣没有来得及扣上,优美的身体曲线一览无遗。
叶翠翠盯着齐淑芳的裤子不放,裤子这么紧,裤腿这么大,像个喇叭一样,都能扫地了。
齐淑芳没发现叶翠翠的目光,她一边扣上有机玻璃纽扣,一边笑道:“叶大姐,你寄的信我收到了,好险,再晚一两天,我就看不到了。你能把你当天看到的事情再仔细地跟我说一遍吗?后来怎么样了?那个沈玲玲有没有再来?”
叶翠翠回过神,“你家建国一脚把沈玲玲踹得老远,我可真没见过贺同志这么生气。哎哟哟,我都不好意思跟你形容沈玲玲妖里妖气的样子,难怪程光耀会被她勾上。我不是举报她了么?当天就有人来把她带走啦!不知道她怎么狡辩的,第二天就出来了,蓬头垢面地来找贺同志,可是贺同志压根就没理她!”
“后来呢?我家建国怎么摆脱她的?”齐淑芳急切地问,心里恨死了沈玲玲,她真没想到这个时代会有沈玲玲这种人,这么不知廉耻。
清楚沈玲玲对自己的嫉恨,齐淑芳隐隐猜到了沈玲玲的用意。
正因为猜到了,所以她才更生气。
“后来啊!”叶翠翠笑了一声,她真没想到贺建国这么有手段,虽然她无法确定柳叶为什么会知道沈玲玲到城里,但她猜,除了贺建国,没有第二个人会把消息透露给柳叶。
柳叶不恨自己的丈夫,却很死了和程光耀厮混的沈玲玲,程光耀蹲劳改的这几年,她常常在左邻右舍面前痛骂沈玲玲,话里话外都透着如果没有沈玲玲这个狐媚子,自己丈夫不会变成这样云云,并没有因为程光耀现在回心转意而消除对沈玲玲的憎恨。
别看柳叶长得丑,有点丑人多作怪,可她能干,肯吃苦,早就不是铁路局一个小小的清洁工了,而是管着整块清洁方面的工作,工资级别升了两级。
程光耀出来后没有工作,全靠柳叶养活,他的回心转意肯定带着水分。
柳叶心里明白,所以把程光耀看得很严,自己上班不在家时,就让孩子看着程光耀,不上班时就自己看着程光耀,不准他出去鬼混,更把家里的银钱把得极紧,不叫程光耀摸到一分钱。即使如此,她还不放心,生怕沈玲玲再来勾搭程光耀,听说沈玲玲出现在城里,立刻如临大敌,呼朋喝友,带上一群娘家人堵住第二天刚出来的沈玲玲,痛揍了她一顿。
柳叶下手非常狠,她把挨过打的沈玲玲送到了革委会,哭诉沈玲玲想勾搭自己丈夫,顺顺利利地把沈玲玲送了进去。
这样,她就不用担心沈玲玲勾引自己的丈夫了。
齐淑芳目瞪口呆:“一个巴掌拍不响,当年的事情原因可不在于一个沈玲玲,程光耀也有份吧?柳叶这么做,进去一个沈玲玲,难道没有第二个第三个?”
“可不是嘛!”叶翠翠一拍手,“大概是物极必反,程光耀他跑了。”
“跑了?什么意思?”
“就是沈玲玲又进去了,难免有人来调查程光耀,接着街坊邻居就议论起几年前的那件事情,程光耀抬不起头,忍无可忍,偷偷观察到柳叶藏钱的地方,然后卷钱跑了,到现在都没找到。”真是看了一场又一场的好戏。
齐淑芳不知道说什么才好。
她对贺建国的洁身自好感到很自豪,因为他面对沈玲玲的做派没有丝毫动心,而是当机立断地处理,所以她很鄙视出轨的男人。第三者固然可恶,最可恶的却是已有家庭的那个男人。第三者没有身负责任,肆无忌惮,可男人却忘记了婚姻中自己应有的责任。
但是,像柳叶这样对于丈夫出轨,不怨丈夫喜新厌旧而一味憎恨第三者的行为,齐淑芳也是相当地不赞同。
狗改不了吃\屎,出过轨的男人,哪有那么容易就改过自新。
浪子回头金不换?得看是什么人什么事。
齐淑芳问道:“距离你给我写信也没多长时间吧?程光耀什么时候跑的?”
叶翠翠想了想,回答道:“七八天了吧,具体我就不知道了,我也是听人说的,传来传去,传到我这儿时,程光耀已经跑了两三天了。不知道他跑哪里去了,柳叶现在托人到处找他呢,还去找过沈玲玲的麻烦。”
现在已不像前些年那么严了,也没人敢在像以前那样斗破鞋,因此沈玲玲进去没多久就出来了,估计她也怕了,赶紧回了老家。
柳叶特地请了假,带人跑到贺楼大队的沈家大闹,现在沈玲玲的名声根本就不能听了。
“这有什么用?难道能找到程光耀?”
“当然找不到啊,程光耀肯定是有预谋地离开。”叶翠翠道,笑看着齐淑芳,“你就放心吧,那个沈玲玲肯定不敢再来纠缠贺同志。话说,沈玲玲真是你们那儿的?我看她可真够不要脸的,难怪几年前被判流氓罪。”
齐淑芳面露厌恶之色:“是。按照辈分,得喊我和建国一声叔叔婶子,所以她的行为才让人觉得恶心。”
“难以想象。”
叶翠翠摇了摇头,作为晚辈还想勾引长辈?自己举报没让她进去、柳叶送她进去又任由她出来,真是太便宜她了。
“算了,不提她了。”
叶翠翠听了齐淑芳的话,很快转移了话题。
“淑芳,你穿的这条裤子是劳动布的吧?说样子古怪吧,又挺好看,就没人说你?”和街坊邻居穿的衣服比起来,时髦是时髦了,可也有伤风化呀!叶翠翠忍不住又看了齐淑芳的裤子几眼,裹得大腿紧绷绷,曲线毕露。
齐淑芳站起身转了一圈,笑道:“这叫喇叭裤,现在可流行了。”
叶翠翠端详片刻,认出来了,“这不是三谷圭子穿的吗?三谷圭子穿的白色喇叭裤可好看了,偶尔能见到几个年轻人穿,裤门开在前面,被人说是伤风败俗,刚开始闹出了好大的风波,原来外面都这么流行了。”
“是啊,是啊,现在大街小巷都是喇叭裤,难道咱们这里还没流行起来?”
三谷圭子就是《望乡》的女主角。
叶翠翠没有回答,而是问道:“首都人都穿?”
齐淑芳笑道:“没有人人都穿,大多数还是年轻人喜欢穿,现在人人都以一条喇叭裤为荣,没有的都会买布找裁缝做。”她这条是马瑚送的,牛仔布做的,带拉链,一直没穿,直到成为流行了她才拿出来,就不大显眼了。
叶翠翠看了又看,显得齐淑芳更加苗条了。
想到自己一大把年纪,叶翠翠心里羡慕,却没有勇气跟着穿这样的喇叭裤,她已经习惯穿裤门开在侧边并且肥肥大大的黑裤子了。
齐淑芳则不同,她骨子里带着对美的渴望。
“妈。”七斤进来,打断了她们对喇叭裤的话题,叶翠翠来串门时他就问过好了,现在叫了一声叶大娘,然后道:“妈妈,我的砚台放在哪儿了?我怎么没找到呀,我已经两天没练字了,今天得补齐。”
“是你婆婆收的,去问你婆婆。”齐淑芳道。
七斤哦了一声,刚要离开,叶翠翠笑道:“七斤这是换牙了?成小豁牙子了。”
七斤立即紧闭着嘴巴,像蚌壳一样撬不开。
虽然大人的嘲笑里都带着善意,但是七斤心里很不高兴,他觉得自己受伤了,果然豁牙子备受歧视,他好希望新牙早点长出来了。
傍晚,贺建国顶着寒风回到家,寒暄过后见大儿子一声不吭,问发生什么事了。
齐淑芳和金教授夫妇顾忌着七斤的自尊心,都没有开口,平安可就没有任何顾忌了,她捂着小嘴巴咯咯直笑,“哥哥的牙没了!”
“牙没了?”贺建国吓一跳,连忙把小儿子塞到妻子怀里,轻轻掰开大儿子的嘴,只看到缺了一颗门牙,顿时松了一口气,“安安说话不清不楚,害得我以为七斤没牙了。不就是换牙吗?男子汉大丈夫,不用担心。”
贺建国说着,拍拍七斤的小脑袋。
七斤晃了晃脑袋,“我是男子汉大丈夫了,不要再拍我的头。”
缺了一颗门牙,嘴巴漏风,他这句话说得就有点不清楚不干脆,众人都听出来了,强忍着笑意,一起点头赞同他的说法。
心里受到安慰的七斤不再纠结一颗牙齿的丢失,很快活泼起来。
齐淑芳松了一口气。
叶翠翠不经意间的笑话让七斤沉闷了小半天,现在终于好了,看来以后千万记得阻止大人们对孩子的笑话,哪怕是善意的,也会让孩子觉得丢脸。
颠鸾倒凤之后,夫妻夜话,齐淑芳这么跟贺建国说。
贺建国有一下没一下地轻抚着她的后背,赞同道:“咱家的孩子都很聪明,确实该注意点。”暗暗记在心里,务必照顾好几个孩子的尊严,不能因为他们年纪小就不把他们当大人,有时候善意的笑话也能带来恶劣的影响。
齐淑芳轻轻喘息着,没有问起沈玲玲的事情。
她没问,贺建国却主动提起,和叶翠翠说得差不多,也承认了是自己把沈玲玲来城里的消息透露给柳叶知道。
不是他不想亲自出面处理沈玲玲,而是这种事太敏感,事关生活作风问题,就算他根本没做过,真闹出来,也会惹得一身骚,主要是管不住别人以讹传讹,传到后面就会变味儿了,索性他就置之不理,转而借了柳叶这把刀。
“沈玲玲这是怎么想的?亏她做得出来。”齐淑芳眉头紧皱。
“不说她,耽误我们的时间。”贺建国搂着妻子,“这次寒假能在家里住多久?你是等我休息一起回老家,还是先自己回老家一趟?”
“二十来天吧,能在家里住半个月左右,元宵节前后就得回去上课了。”齐淑芳先回答一个问题,然后接着回答另外一个:“等你休息了一起回去,我一个人怎么带四个孩子呀?老师和师母肯定是不想回去,主要是没地方住。”
“嗯,那就一起回去。”
齐淑芳把贺建国不在首都发生的一些事情告诉他,他也把齐淑芳不在古彭市发生的一些事情告诉她,你一言我一句,说到眼皮子睁不开了才酣然入梦。
次日一早,齐淑芳被两个孩子的哭声吵醒,开启新一天的生活。
差不多一年没回古彭市,齐淑芳少不得这家走走,那家拜拜,送上特产,联络联络感情。
齐淑芳给贺建国准备了一块玻璃种帝王绿的翡翠平安无事牌,她托了段良才很长时间,花了不少钱,段良才才搞到这么一块半个巴掌大的厚装翡翠,另找名匠打磨,如意祥云做牌头,编了红绳穿过牌头,给贺建国挂在脖子上,藏在衣服内,以保平安。
美中不足的是这块翡翠是白璧微瑕,牌子上有一个针尖大的小黑点,没有任何办法去掉,所幸上身不显,而且很难寻到比这更好的。
妻子送的礼物,贺建国表示很喜欢。
看到齐淑芳首饰盒里断成四截的三色手镯,贺建国一愣,“怎么有断镯?”
“这个啊?”齐淑芳单独拿出来用手帕包好,“你忘记了?这是咱们在郁家首饰盒夹层里得到的那只断镯,刚开始和印章房契地契照片放在一起的,后来我清洗家里的珠宝首饰时拿出来就忘记放回去了,在首都拿首饰来戴时才发现,明儿给郁家送去。”
房契、地契、照片和印章都还给郁李了,没必要留下这只没有用处的断镯,再说人家郁李送了印章和砚台作为谢礼,后来又送了不少自己亲手绘制的字画。
贺建国想起来了,“那就吃过晚饭后送去,明天咱们得回老家。”
“嗯。”
夫妻两个跟金教授和金婆婆说了一声,携手到了郁家。
对于郁李来说,贺建国和齐淑芳算是他的恩人了,对方保存的东西都很有纪念意义,见到他们,郁李特别热情地请进堂屋。
巧得很,陈宁和他的祖父亦在郁家。
大家都是熟人,连介绍都不用介绍了。
陈老含笑向贺建国夫妇道谢,如果没有他们的帮助,自己一家四口熬不过这场浩劫,如果没有他们的帮助,陈宁不会如愿考上大学,摆脱先前的成分。
“大家都是朋友嘛,用不着这么客气,您老这么再这样见一次谢一次,我和建国以后可就不敢去您家了。”齐淑芳摆摆手,直接掏出用手帕包着的断镯,“郁老,断镯应该也是您家的,当时忘记了,今天给您送来。”
郁李打开一看,眼泪顿时夺眶而出。
“爹!”郁鹏惊呼。
“爷爷,怎么了?”这是郁李的孙子们。
“没事,没事!”郁李朝他们摇了摇手,过了好一会,他伸出衣袖擦了擦眼泪,对贺建国和齐淑芳道:“见笑了,猛地看到亡妻之物,不免睹物思人。”
这是郁李夫人的东西?难怪当成宝贝放在首饰盒夹层里,和印章契约等物一起。
齐淑芳忙道:“这是人之常情,您不用这么说。”
郁李向她和贺建国道谢,二人连连说不敢当。
“当得起,当得起。”郁李说道,“当年二位没有任何私心地就把印章照片等物还给老朽,不求任何回报,老朽感激涕零。现在二位又亲自把断镯送来,并没有因为手镯已断而不当做一回事,老朽啊,都不知道说什么感激的话才好。”
郁李和亡妻感情深厚,又因为家里成分不好连累亡妻惨死,家破人亡,所以,虽然是亡妻戴过的断镯,但他却当作宝贝一样,对贺建国和齐淑芳的感激也发自肺腑。
听说是亡母之物,郁鹏感激地看了贺建国和齐淑芳几眼,也连声道谢。
陈宁在郁家就像在自己家,熟练地给大家倒茶,笑嘻嘻地道:“道谢的话就不用多说了,快来喝茶吧!建国哥,淑芳姐,我最近得了几件好东西,赶明儿请你们欣赏欣赏。”
“好啊,什么东西?”
齐淑芳以为他又想脱手来着,哪知对方却道:“三川爷爷送我的,我谁都不给,就是觉得东西不错,请大家欣赏把玩,看看东西好不好。”
只是看?不是卖啊?齐淑芳心里有点失望,脸上倒是没露出来,笑道:“你跟前有郁老和陈老两位收藏大家,让我们看了之后再作评论,岂不是让我们班门弄斧?何况,你刚刚自己都说是好东西了,还来问我们干嘛?不会是得了好东西故意来炫耀,让我们羡慕的吧?”
陈宁嘿嘿一笑,他就是这么打算的。
这几件都是好东西,就算不是无价之宝,也算价值连城,很得陈宁的喜爱,原来是陈三川被抄家前藏下来的,据说还有不少东西,他现在和陈老关系走得近,就送了几件文人赏玩所需之物给陈老,陈老转手给了陈宁。
也因为藏匿下了不少财物,陈三川的儿女都回来了,一家团聚,和和美美。
陈老夫妇和儿孙是同甘苦共患难,在浩劫期间不离不弃,对于陈三川的儿女因为陈三川身居老宅手握财物而回来请罪,痛哭流涕地说自己和陈三川断绝关系是不得已而为之,陈老一直不以为然,虽然清楚他们曾经的难处,但就是难以原谅。
可惜,陈三川不是他。
陈三川吃了那么多年的苦头,晚年想和家人团聚一起生活,于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现在和回来的家人维持着表面的父慈子孝。
贺建国和齐淑芳离开郁家时,陈老也携孙告辞,回到家看到来自己家抄书还没回去的陈三川,陈老皱了皱眉,“三川啊,这么晚了,你怎么还没休息?就算你爱书成痴,也不能没日没夜地抄书。天这么晚了,今天就别回去了,在我家睡下吧。”
陈老夫人在一旁道:“我也这么跟三川说,让他休息休息再抄,可他不听,今儿一天都在书房里奋笔疾书,嘴里答应得好,身子一动不动。”
陈三川抬起头,脸上一片迷茫,好像没反应过来。
陈老对此习以为常了,好笑地道:“我刚才的话你不会没听进耳朵里吧?”
“哥,你说什么了吗?我没听清楚,一会儿再说,我还差几页就抄完了,你让我先抄书吧。”陈三川低下头,继续抄写。
陈老叹息一声,回卧室换了衣服。
约莫过了十几分钟,陈三川伸了个懒腰,放下手里的笔,拿着抄写好的书走进堂屋,“哥啊,你刚刚说了什么?我现在有时间听了。”
“我说你今晚别回去了,在这里住下。”陈老没好气地回他一句,然后提起贺建国和齐淑芳,“他们不是你的恩人吗?虽然他们年纪轻,但确实是他们救了你的命,马上就要过年了,你手里又不缺钱,买点礼物去他们家走一趟,我们家我也打算让阿宁去。”
陈三川哦了一声。
过了一会,他突然反应过来了,“淑芳丫头回来了?她不是去首都了吗?”
“是去首都了,但现在放假了呀。”陈宁笑嘻嘻地开口,“今天在郁爷爷家见到淑芳姐和建国哥,不愧是在首都生活的人,看起来就是不一样。我也在首都上大学,也经常去表哥家玩,可就没养出他们的这股气势。”
陈三川点点头,没有答应堂兄的挽留,径自抱着抄好的书回家。
刚进家,他最疼爱并且现在和他住在一起的儿子陈宇迎出来,满脸笑容化为一点点的无奈,“爹,您又在堂伯家抄书了?照我说,咱家现在不缺钱,您要是喜欢,掏钱直接买来不就行了?何必浪费那个时间去抄,天天累得腰酸背痛。”
“你懂什么?”陈三川瞪他一眼,“你堂伯我堂哥,那才是一家子爱书成痴,不管遇到什么事都不会把自己家的书送给别人,除非是自己的手抄本。”
陈宇确实不理解,不就是书吗?难道比得上金子银子?
十年浩劫期间,受祖辈成分连累,陈宇被下放到偏僻农场劳动改造,早就将读书人的风骨扔到了九霄云外,现在他非常重视钱财,有钱能使鬼推磨。所以,得知老父手里藏匿着大笔财物没被红\卫\兵抄走,他立刻携家带口地赶回来,幸好自己老父不计前嫌地留下了自己一家,将来他手里那笔财物自己肯定能得到不少。
想到这里,陈宇对陈三川的态度更加殷勤了。
“爹啊,咱家票证不够花,如果买高价粮就得多花钱,钱又不够花了,你把大黄鱼小黄鱼再拿两个出来换钱吧。爹你待过的贺楼大队今年搞什么家庭联合承包制,好家伙,秋天真是大丰收呀,家家户户有余粮,有不少人偷偷把粮食送到城里来卖。”
听到贺楼大队四个字,陈三川忙问具体情况。
乡下很多公社、生产队的社员都没有余粮,还是按照一年三百六十斤的口粮来发,只有贺楼大队不是,他们收的粮食除了交公粮、还种子以外,剩下都归自己,大部分人家都有几千斤粮食,有很多蔬菜,能拿出不少去黑市卖掉。
陈三川暗暗心惊,道:“没想到贺建党胆子这么大,要是没丰收该怎么办?”
陈宇笑道:“爹你管这么多干嘛?反正现在是大丰收,并且在改革开放的政策下,成为其他公社和生产大队效仿的模范村。”
“嗯。”
陈三川不知从哪里掏出一根大黄鱼让陈宇去换钱买高价商品,自己带着陈宇拎着东西去贺家时,却只有金教授和金婆婆在家,而贺建国和齐淑芳带孩子回老家了。
贺建国一家六口回来,受到了热烈的欢迎。
能不热烈吗?现在大伙儿都知道包干到户的主意出自他们两口子,如果没有他们两口子,哪有现在的好日子?以后也不用担心挨饿受冻了。
很多人都围着看五一和五二这对双胞胎,乐得五一手舞足蹈,眼睛都看不过来了。
张翠花抱着五二,笑看在贺父怀里蹬着两条小腿的五一,“淑芳,你可把五一五二带回来了,咱们这儿啊真是很多年没出过双胞胎了,在五一五二前面的双胞胎也是十几年前出生的,现在都快上初中了。”
眼见大家都不问自己和哥哥,平安不乐意了。
她抱着贺建国的腿,扁着小嘴,红着眼圈,撒娇道:“爸爸,爸爸,你快抱抱我,你快抱抱我呀!大家轮流抱弟弟,都不喜欢我啦!”
贺建国把她高高抱起,笑道:“谁说的?大家都很喜欢你。”
“骗人!”平安小手乱指,明明都在看弟弟嘛!
王春玲道:“哟,平安这是吃醋啦?七斤呢?七斤,你怎么不说话呀?从进了门到现在除了叫人就没张过嘴。”
七斤紧紧闭着嘴巴,笑眯眯的就是一声不吭。
齐淑芳含笑解释原因,众人都觉得好笑。
一番忙乱之后,大家知道贺父一家子肯定有话说,就陆陆续续地离开了,好不容易才还贺家一个清净,堂屋里只有贺道星围着双胞胎团团转,这个看看,那个看看,转来转去,都快转晕了也分不清哪个是五一,哪个是五二。
王春玲郑重地向齐淑芳道谢,如果齐淑芳阻拦的话,贺建国不会借那么多钱给他们家,也不会每次都给他们带来不少稀罕东西给孩子打牙祭。
“大嫂,看你,咱们是一家人,本来就应该相互帮忙。”
王春玲眼里含着泪花,“我现在才明白为什么大家都说兄弟齐心其利断金,还说打断骨头连着筋,难怪都想有兄弟相互扶持着,免得一个人孤掌难鸣。”她现在很后悔自己当初嫉妒齐淑芳的行为,还好来得及,她没做出不可挽回的事情。
知错能改,善莫大焉。
何况王春玲并不是很坏的人,齐淑芳早就原谅她了,忙和张翠花一起劝她,妯娌三个坐在里间说话,爷们则在外面谈论。
贺家内外,其乐融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