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肃州城南面城郊,香山脚下,落有一件草庐,住了一户人家。如今这户人家里,只得一人。时辰已至未时,按平常人家,早该用过晌饭午间歇息了,只这户主人,才用毕,此刻正慢吞吞的刷着碗……
叶梦尘领着一队人马,由官道拐入了小道,沿着两旁的树丛,径直往香山北面的山脚,那一户独门草庐行去。
一路走得不疾不徐,再远的地方也在眼下了,马车内原本心绪平静的褚寻雅,已没来由的逐渐紧张起来,千山万水,终是到了这里,终是到了……这一步。
“驸马,稍后,咱们会与一位老道长见面,你要恭敬知礼,切不可胡闹,晓得不?”
沈明枫放下车窗帘,缩回身子,疑惑的看向褚寻雅,眨眨眼,呆呆的问:“公主,那个老道长是啥人来的,很厉害的么?比你还要厉害么?”
“嗯,他……比本宫厉害。”
对方瞪了瞪眼,一脸的不信,扬起高傲的头颅,高声道:“我才不信,怎么会有人比我的公主还厉害?!”那副表情似极了与人炫耀多么了不起的事儿,等着人家赞同发声……可那被炫耀的与炫耀的对象,不都是同一人么!
褚寻雅一阵阵无语,抬起纤手抹去她衣领上的褶皱,后捧住那张熟悉无比的俊俏嫩脸,在她单纯雀跃的黑瞳中,映出自己愈发温柔的眉眼,良久,缓缓凑近,把脸贴上去,贴近,印上樱唇……
“唔……”
一个简短而缠绵的香吻,褚寻雅稍稍退回去些,再次睁开眼帘,眼前放大的脸毫无预兆的逼近,第二个吻加重,加深,加长……
“嗯,”直至喘不上气,褚寻雅微使力,轻轻推开那人,“好了,这就要到了,来,整理一下仪容,让道长有个好印象。”他也好尽心为你治疗。
半刻之后,马车停了下来,褚寻雅撩开窗帘一看,已到了草庐门前。前方叶梦尘一个利落的动作下了马,扯开嗓子喊一声:“师父,徒儿回来了!”
叶梦尘这一声端的是有力道,房内,坐与院子井边才刷好碗的人听闻,并未出声应答,只眯起双眼,一捋花白垂胸的长胡子,重重点头,取过靠在墙边的拐子,慢慢起身,面向门口,就那么静候着。
叶梦尘推开草庐的竹围,直接推门而入。院门大开,外面的人在叶梦尘的招呼下,先后踏入。侍卫守在院外,进去的,只有三公主夫妇,以及几名侍女。
这是沈明枫等人第二次踏入这般简陋的小院子,头一回的那李家,那也是砖瓦土房,倒是比这草庐好上不少。当然,她们再如何尊贵不凡,亦不会对这等环境表露出任何的不适或嫌弃。
院内之人是直面院门这边的,是以叶梦尘方入得院门,便瞧见了院中立着的,愈发苍老的,她的师父。
“师父!梦尘回来了!师父,梦尘不负您所望,将人带了回来。”
叶梦尘快步奔至师父面前,单膝下跪行了个大礼,随后起身,为几人引荐。
“师父,这位,便是名满天下的三公主,她身旁的,即是三驸马,兵部尚书的二公子,沈明枫。公主驸马,这位即是梦尘的师尊,明真道长,你们所要寻找之人。”
说话间,褚寻雅着眼细细打量了对方,只见那人身形削瘦,一身半旧青灰道袍,守住拐杖,满头的银丝梳理整齐,并未打髻,以一根木簪子轻挽与背后,花白的胡子长到了胸口以下,也顺也直,精瘦的脸庞布满皱纹,看着很是苍老,反那双褐眸里,透着的内容,半是精明,半是和蔼,看着,即是一位垂垂老矣的,仙风道骨的精明道人。
在她打量人家的同时,对方也在打量她,见她一身的便装,警醒紧张而又略带着些疲惫的神情,掩不去那满身的华贵气质,掩不住她自内而外散发的端庄高雅。再看她旁边的驸马爷沈明枫,看见的就是她明显的好奇目光,看到她脸上的稚气为脱,看到她见自己望过去,闪烁了眼光,微微嘟起的嘴唇,以及生出的略微腼腆之色……
看着看着,终是记起了客道,
“老道见过三公主三驸马。劳公主驸马远道而来,老道心感惭愧。”
道人一手拄着拐,只微微欠身行礼,褚寻雅亦不是讲究这些虚礼的人,回了一个点头致意,
“道长言重了,此行关乎驸马的……乃是我夫妻二人有求而来,是我等劳烦道长才是。”
知礼得体如三公主,永远是那么无可挑剔。老道人一个示意,
“公主府马,屋里请。”由叶梦尘搀着,领了那几人,往草庐的屋中行去。
褚寻雅拍拍身旁之人的手,迈步跟了上去。沈明枫却仍未收回好奇,亦步亦趋跟紧了自家公主,压低了声音八卦道,
“公主公主,那个道长的头发好白呀,比枫儿见过的任何一个老人都白!你说他有没有一百岁了?”
话音未落,褚寻雅也未及回应,前头走着的人朗声一笑,倒是给了个真确回答:“哈哈哈……不瞒驸马爷,再过几日,便是老道八十生辰,想当年呐,你还是个襁褓中的小娃娃呢!哈哈哈……”
一句话,两个意思。两个意思,都把驸马爷给震住了。
“啥?!您八十了?可比枫儿大上好多好多!你说我还是个小娃娃,难不成你从前还见过我?”
沈明枫实在难以抑制自己的惊奇,快步窜了出去,跟在那二人身旁,一靠近了,竟莫名涌出些亲切之感,当即不管不顾,也伸出手去,馋住了老道人的另一边胳膊,倒是省了他还自个儿提着拐杖。
“呵呵呵!好孩子!贫道当年,可是迎接你出生的,怎会未见过你,你当年,小脸儿就巴掌那么大……”
老道人似是回忆,一面慢慢朝里走,一面,慢慢讲述着当年种种。沈明枫歪了头,听得很是来劲。
身后的褚寻雅,包括沁儿蔷薇等人,皆是讶异非常,你看我一眼,我看你一眼,最后齐齐瞄向前头的公主殿下,见她如此的淡定,只好把惊诧感观压于心底。
院子小,纵是走得再慢,也有到头的一刻。谈笑着,前面几人已经进了屋,后边的人也随之进去。
屋里整洁,简单,细闻之下,能嗅出丝丝药草气味,恰似三公主的那座研药小院。此等熟悉的气味,叫褚寻雅些微紧张也随之放松,既来之则安之,所有的结果,她都做好了准备,去接受,去承受……
屋子虽小,应有的皆有,厅堂正中靠壁摆着方桌,铺了干净的桌布,上面高高立了一座天君神像,供奉了香烟。方桌的下方,摆了两只圆蒲跪垫,厅屋两旁,各自排了两张黑漆木椅,一张小茶几,想是平日,也有客人来此。
步至厅中,老道人停下脚步,回身,请了褚寻雅右边椅子入座,后者欣然往之。沈明枫也放了手,没有跟在褚寻雅身后过去,而是自顾环顾起了这间小草房子,四处打眼瞧得新奇。
老道人在叶梦尘的搀扶下,坐到了左侧的椅上,未言其他,开口只说:“徒儿,你去烧水沏茶。”
叶梦尘闻言,乖巧的应了:“是,师父。”言毕,朝三公主点了个头,退出屋去。
那头褚寻雅抬眼望了对面的老人一眼,又不动声色的扫了扫自家那个不知何时已经毕恭毕敬下跪拜神的驸马,轻启檀口,
“蔷薇百合,你们也去厨下帮忙,沁儿留下。”
身后几人不疑有他,齐声应答:“是。”然后,蔷薇与百合,恭敬退去,只留了沁儿。
那边的沈明枫还跪在圆蒲上,诚心拜了几拜,嘴里喃喃自语,煞有介事的模样,当真是个信女。再看那头的老人,只一门心思捋着胡子,眼含满意又若有所思的瞧着那人的行为举止。褚寻雅忍不住出声,打破屋内的沉默,
“恕本宫冒昧,敢问道长,驸马她这等情况,已是近双十年岁,不知道长有何法加以医治?”
对方见问,收回在沈明枫身上的目光,移了过来,打算回答的回答:“待贫道为驸马问脉之后,再做说明不迟。”
褚寻雅颔首,偏头去看沈明枫,唤她:“好了驸马,快起来,让道长给你号脉!”
沈明枫闻言,心下一惊,猛然起身往褚寻雅这边冲过来,十分的警惕,压下腰身凑到她耳畔,轻声说:“公主你忘了,枫儿不能叫外人把脉的!”
呵呵,驸马爷很是有警惕心,很是自觉呢!褚寻雅不禁感到安慰,也不禁感到哭笑不得:“枫儿,道长不是外人,他是要为你看看,你的身体是否健康来的!你莫不是忘了本宫才说过的,道长可比本宫厉害,你安心叫他看了,不会差的。”
“喔!”
沈明枫听了,这才转了表情,咧开嘴绽出一个阳光温暖的,惯有的傻笑,一蹦一跳,来到老道人跟前。
“道长爷爷,你要为枫儿瞧身子么?公主说你很厉害,那你瞧吧!”说着,左手拉开右手衣袖,露出白嫩的手腕,再伸出去。
道长眯眼,笑了两声,招呼她坐到旁椅上去,才开出手来,开始号脉。片刻,右手问完了,又换了左手,身明枫很是配合,一一给人家瞧了。
然而那老道长,常规的问脉之后,竟未停下,而是抓起沈明枫的手摊开,看起了手相来。
褚寻雅在那人给沈明枫问脉之际,一瞬不瞬的盯着他面上眼中的神色,从一开始的细微的惊疑与皱眉,再到他看手相之后露出的更为大程度的变色,心下立即揪了起来。可是再紧张,她也明智的沉默着,并不出声打扰。
而沈明枫,这可是头一回有别人给她把脉,这把完脉之后,竟然还拉着自己的手瞧个半天,令她觉着很有意思,兴致勃勃的任由人家摆弄。
不知不觉,两刻钟已经过去,脉问好了,相也看完了,老道人明显的长长叹了口气,抬手推算了一会儿,而后闭眼深思。
过去了这般久,那几个烧水沏茶的人还未见回来,想是领会了屋内人的意思,安然躲了在厨房,不来听些不该知晓的。屋内仍是四人,也不曾有一人出声。沈明枫看着那老道,竟有一瞬间见到了大罗神仙的错觉,看着看着,眼神里便带了敬仰,也是不敢吱声。
又过去了片刻,褚寻雅直觉得自己嗓子眼都要跳出来之际,那道长才缓缓睁开双眸,望了过来,苍老却有力的声音,言道,
“公主殿下,驸马之前,可是受过重伤,抑或是,中过何种奇毒?”
那边褚寻雅闻言,一愣,旋即反应过来,与身后的沁儿对视一眼,点了头,
“不错,驸马她前些日子,中过一次奇异花毒。”
“唉!”
老道长一句重重的叹气,顿了半晌,才又捋了捋胡子,坦言道:“贫道方才探了驸马的脉象,也观了驸马的手相,原本的八成把握,如今不知能否剩下五成。”
褚寻雅一惊,动动唇,声音抬高了一个调,心里却不知该揪紧还是放松,急切追问:“请道长明言。”
“是这样,贫道自得知这沈府二公子自小心智缺失,推测怕是这隐瞒身份一事,遭了天谴……贫道自责不已,而后的十几年,想方设法,寻求那心智恢复之法……终于,在去年,得了成果,几番试药,大都成功,起码有了八成的把握……去岁,贫道派了徒儿前去京师,便是交待她将人带来……”
讲述来龙去脉,褚寻雅极认真的听着,不是看看那无聊了的驸马,未插话。
“却不知,这孩子,竟在治疗之前中了奇毒,虽是解了,然贫道探了她的脉象,发现她的筋骨血脉,却是有些许异样,无法祛除的异样。而她如今副身子,怕是与那治疗之法不融!”
“甚么?道长的意思是……”
褚寻雅万万没想到,当初的那次意外中毒,竟然造成了这般严重的结果,枫儿她……
不等她发表任何言语,那道长又开了口,继续:“再有便是这手相。贫道观她面相,乃是一生无忧的富贵之相,可她这面相与她的手相却有些不符,这手相上的意思,贫道……贫道竟是解读不得,恐怕……恐怕也与她中了毒,改变了体质有关!”
“这……此言当真?”
“千真万确!”
“唔……公主,道长爷爷,你们在说啥呢?枫儿有些饿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