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长白山之行已经过去半个多月了。
林涓喜多么希望可以夜夜梦到弹吉他的少年,在他的音符中获得片刻遗忘,遗忘这现世的烦恼。
她还是几乎每周末去乐器店,和沈熙学吉他,会弹得曲子越来越多,还学了几首喜欢的英文歌。
这个礼拜天,林涓喜回了舅家,外婆很高兴,做了火锅,吃完饭,林涓喜正和二舅玩牌,打发闲散的冬日中午时光,手机突然响了。
一看屏幕,林涓喜眼皮微动,居然是残墨。
她接通了:“喂,残墨,有事吗?”
“当然了。”残墨声音依旧甜美清脆,可是带着一丝无处躲藏的疲倦,“干什么呢?”
“在老家,和舅舅玩牌。”
“哦,有空吗?”
林涓喜怕又有任务,便不接话。
残墨嗤得笑了声:“看把你吓得,今天是我私下找你,有点事想和你说。”
林涓喜沉吟片刻,说:“好,我现在就过去吗?”
“嗯,我来接你吧!”
“好。”林涓喜告诉了残墨她舅家的详细地址,挂了电话。
“二舅,我同学一会儿要过来。”
“哦,是吗?”林涓喜从没有同学来家里玩,刘花程很高兴,“怎么不早点儿过来,咱们一起吃个火锅!”
“可能我们要出去。”
“哦——”刘花程洗着牌,“不是我说你,你性格太孤僻了,我以前上学,可是有好多损友的。”
林涓喜一笑:“朋友不在多,在精,老舅!”
刘花程点点头儿:“话虽然这么说,但多一个朋友多一条路,总不能交到了鲁智深那样的朋友,就光和他一个来往。”
林涓喜点头。
刘花程盯着外甥女,叹了口气说:“你小时候也罢了,现在这么孤僻?不是念书念傻了吧,你看逸宸,人家书读得好,性格还那么召人喜欢。”
刘花程口中的逸宸,是林涓喜大舅刘轩程的儿子,她的表哥刘逸宸。
林涓喜翻嘴:“全世界人都一模一样有什么意思?”
过了十几分钟,残墨电话打过来了,说已经到了门口。
林涓喜穿上大衣,出了门。
残墨开着那辆破旧路虎,趴车窗对她笑着招手。
林涓喜走过去,说:“我还以为你会迷路呢!郊外小路特别多。”
残墨觉得好笑:“我怎么会迷路?我可是猫哎!上车吧,美女!”
“进去坐坐吧,都到家门口了,一会儿我外婆要骂我把朋友招待得不好了。”
残墨吐吐舌头:“第一次登门,也没买礼物,改天算了!”
林涓喜便开了车门,坐到了副驾驶位子,车里很热,她脱了外套。
“想吃什么,我请你?”
“你不早说,刚吃了饭。”林涓喜开玩笑说。
“那就喝点儿东西吧!咱们女孩子就别沾酒了,想想别的,我要喝甜的!”
“其实我倒乐意去喝酒。”林涓喜如实说。
残墨瞥她一眼:“你——喝酒?”
“你不喝吗?”
残墨摇了摇头:“女孩子还是不要喝酒——想不通人为什么要喝酒。”
林涓喜淡淡笑着,悠悠吟道:“古来圣贤皆寂寞,唯有饮者流其名。”
残墨笑道:“这个理由倒清雅。”
林涓喜捋了捋袖口褶皱,说:“随便了,既然不喝酒,喝什么都行。”
“好,那就喝咖啡吧!我知道有家还挺不错的。”
车开进了市区,残墨在一处大厦前泊了车,说:“就这儿了。”
咖啡厅在大厦顶层,两人坐电梯上去,才开门,就有妆容精致的女服务生上前,热情而温婉。
“小姐,您好,请问您有几位?”
残墨说:“就我们俩,坐那儿吧!”她指了指一丛绿萝旁的座位。
“还是坐那儿吧!”林涓喜挑了个角落的位置。
这个咖啡厅不大,但是装潢高雅不俗,暗花地板,柔和灯光,客人不多,喁喁低语,宁静闲逸。
林涓喜这才发现,残墨今天打扮地很别致,穿着件墨绿丝绒连衣裙,上身紧俏,玲珑的乳和盈盈一握的腰肢,裙子蓬松,袖口、领口、裙摆是层层蕾丝花边,垂至膝盖;棕色棉质长袜,脚上一双小巧的黑色方头高帮皮鞋,棕色羽绒夹克外套搭在手上;头发尤其动人,乌发分成两半,编成麻花辫,高高挽于头顶,乌黑发间露出富有光泽的墨绿丝带,这个发式,显得整个人特别秀挺、高贵;额头饱满,鼻尖微微翘起,秀气的下巴颏也昂着,仿佛有淡淡光华盈溢于眉间,婷婷立在这里,真如一位西班牙公主,四壁都仿佛暗淡了下去。
咖啡厅的人都感到了这份夺目容光,全都看了过来。
林涓喜侧目残墨,微微笑着,不由为她的风华惊赞。
残墨倒似习以为常,拉着林涓喜,往她们的位子走去。
林涓喜落座,对面就是残墨,背后是墙,左手边是走廊,右手边就是落地大窗,可以鸟瞰到凤凰城大半景致。
林涓喜总喜欢这种靠墙的位置,让她觉得安全,她斜目望着脚下的车水马龙,有些微胆寒,目光掠过层层密密的建筑,可以眺望到极远之处,淡缇色天穹与灰蒙蒙大地交接的浅浅地平线。
林涓喜惬意地吐出一口气,说:“真是个好地方,看起来秀秀气气,谁能想到,在这儿还能看见这么辽阔、凛冽的风景。”
残墨双手交叠,笑眯眯看着她,说:“我觉得你就是这样的,看着清清秀秀,温温婉婉,做事情厉害得不得了,也让人佩服得很!”
林涓喜笑道:“我哪有那么好?你才是翩若惊鸿呢,没看刚才,震翻全场啊,好像哪国的公主大驾光临,我在你旁边像公主的丫鬟。”
残墨似乎很乐意别人说她像公主,巧笑嫣然,倩目流转:“谢谢!不过,我是公主身子太监命。”
林涓喜笑了:“衣服真漂亮!”
残墨看了眼裙摆,抬眼说:“这是我自己做得。”
“你自己做得?”林涓喜有些诧异。
“嗯,我喜欢洛丽塔式的裙子,别人做得不合心意,干脆自己做。”残墨晶莹的黑眼睛闪着欣悦的笑,“你要是喜欢,我做件送你。”
林涓喜抚了抚残墨袖口上的丝带:每个女孩子都有公主情结,但穿着这样的衣服,倒像个玩cosplay的,便笑道:“不了,你穿着像公主,我欣赏就行了。记得小时候最喜欢公主裙了,谁要说我像个公主,就高兴得不得了,现在长大了,想想啊,其实公主也不一定幸福,高处不胜寒,不自由,倒不如我们这些平头百姓,做事不用顾虑那么多。”
“其实每个人都是人在江湖,身不由己。公主得到的爱重能多些。”残墨说,“所以我就想当公主,我想要好多人爱我,我想幸福快乐!”
她说这话时,美丽的、滚圆的乌眸中,有一小撮光彩,那样耀目,仿若不可企及的最美的梦境,燃烧在大片黑沉沉的忧伤水面之上。
林涓喜微微心疼,拍拍她手背,说:“你这么聪明漂亮,肯定能幸福。”
残墨靠上椅背,黯然地扬了扬嘴角:“但愿如此。”
继而,她一笑说:“你这段时间倒是过得清闲,不知道府里都成什么样了。”
林涓喜一惊,握杯的手一顿:“怎么了?”
“主人从长白山回来,就下肃清令,凡是告发别人有不轨之心的,哪怕只言片语,捕风捉影,也要亲自审,天青亲手动刑。告发者赏赐特别丰厚,明珠一斛,黄金百两;叛徒全部被棒杀,连坐全家,枭兽在大殿示众。”
“啊?”林涓喜大惊,“是因为绿野的事吗?李公子也太……太谨慎了。”一句“多疑”,生生改口。
残墨涩然一笑:“主人待人宽厚,我们几个都是赤胆忠心,就是有几个不妥当的下人,这次查出来的、牵扯出来的,少说也有百来号人——这也是他们应得的。”
林涓喜凝看着残墨的脸,残墨目光莹莹,唇角藏不住的疲倦、苦涩和不忍——不禁心中黯然。
林涓喜当然听出来了,李邺之所以大肆清扫府中下人,而且如此严苛,就是做给他们这几位大人看得,听话忠心了,有厚赏;但凡有一丝不轨之心的,就绝不轻饶。
尽管四周温暖如春,林涓喜还是感到阵阵寒意,带着灰色的绝望从脚底弥漫至全身,残墨今天来,告诉她这些,难道是诉苦吗?她敢私自把府里的情况说出去吗?当然了,她是来通知林涓喜的,要生,还是要死。
林涓喜素来对女孩子宽和些,女人何苦为难女人?都是不容易,眼看着残墨一副哀婉疲惫的样子,她如何疏冷地起来,不过都是为他人做嫁衣裳罢了!
她垂下头,低声说:“我知道了。”
卡布奇诺的奶沫,入口温暖柔滑,香甜甘醇,林涓喜却感到刺骨寒冷,从舌尖直冲心脏,她想起李邺,她想起他静对棋盘,笑着说:“是,你赢了。”
那样秀雅明惠的样子,宛如翩翩浊世佳公子,谁能想到,他有一颗这样的心,仿佛暴戾的帝王,因为一个偏执的阴影,就用无数人的鲜血,清洗他的权杖。
虽然早知道他的阴狠和强硬,可还是很震惊,难以置信,他真的,是一个魔王。
又叙了会子闲话,两人就打算走了
残墨开车送林涓喜回去,自己也没停留。
林涓喜进了家里,垂着头,脚步虚浮,无精打采地走进自己房间,也不脱鞋,直直躺在床上。
盯着墙顶的乱纹看了良久,突然就烦躁了,一翻身,将头埋进松软的棉被中。
世事波上舟,魑魅喜人过,我,该向何处安身立命?谁能告诉我?谁能告诉我?!
———————————————凤珠的故事(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