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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呵呵,神经病。”
宁夏吐出“呵呵”的时候,由于发音的关系,呵出了一团酒气。夏风拂动,酒气在空气中化开,只有一小缕极淡极淡地扑入叶昭觉的鼻端。
碰巧这时宁夏脱口而出一句“神经病”,他眉间折痕加深,盯着宁夏的眸光墨染一般深沉。
宁夏不看他,深一脚浅一脚地继续前行,遇到一个小台阶,双脚定住,倏尔抬腿一跳。
叶昭觉没有追,就这样看着她。
她悠着手里的包,一圈、两圈、三圈……
嘴里喃喃自语:“回家咯。”
啪地一下,包失去向心力,甩出老远。
宁夏动作停滞,迟钝地看着那个方向,有点呆呆傻傻。
手腕被握-住时,她更是反应不过来。待看清楚是谁,顿感莫名其妙,“你干嘛?”
对方言简意赅,“回家。”
宁夏脑袋卡壳了,他力道不大,但她却忘了挣扎,被他牵着往他停车的地方走,“你有病吧。”她笑得大声,“我和你又不是一家。我们还是各回各家,各找各……”
最后一个字愣是没吐出来,她停住了。
叶昭觉拉开副驾驶座的车门,把她塞进去,然后去捡包。
她面无表情,也不知在想什么,他轻推她进去,她便机械地把留在外面的两条腿也一并收入车内。
叶昭觉站在车门外,两只手随意地一搭,头低着,和她一样没什么表情,“安全带系上。”
宁夏闻声小幅度地扭过头来,他们一个在车外低头,一个在车内抬头,视线对上,宁夏呆滞滞,叶昭觉也滞了一秒。
之前她的眼眶只是有点泛红而已,而现在,已经红透了。
什么生物最让人头疼?
喝醉酒的女人。
重点是,他看见了还不能不管,这个才最头疼。
宁夏似是突然脑袋灵光了,头扭正,傲娇地哼了一声,“我才不要看你。”
“……”
叶昭觉一怔,哭笑不得。
略作思忖,他弓身探入车内,给她系上安全带,离得近了,他不自在,宁夏也不自在。
宁夏别扭地动了动,嫌弃地昂起下巴离他远远的,眼珠下瞟,盯着他乌黑乌黑的头发,手一扬,啪地拍下去,“你干什么呢,老实点!”
叶昭觉整个人僵住,其实她拍下来的那一掌并不重,可骄傲如他,竟然毫无防备地被个外人打了。
这种复杂的心情,前所未有。
啪嗒扣好安全带,他头抬起来,手撑在椅背两侧,危险地逼近宁夏。
离得最近的路灯笔直矗立在车的前方,光线被他遮挡,宁夏视野里一片晦暗,只看得见一个近在咫尺的模糊黑影。
她拼命往后仰,缩着脖子,一脸戒备,“你搞什么鬼?”
她不怕。她眼睛瞪得很大,但眼神里却没有丝毫惧意。
这是一个能把什么都隐藏得很好的姑娘。
这样近距离地注视这双总是谈笑自若的眼睛,叶昭觉心底一片清明。
只是神韵相似罢了,一直以来,他究竟在躲避什么。
宁夏原本就被酒精麻痹得大脑迟钝,被他沉默地逼视片刻,她更觉得茫然。
“你到底搞什么鬼?”她伸出两只手拧他脸,“说话呀,快点说话!”
一嘴的酒气扑面而来,叶昭觉眉心一蹙。即使脸上并无几两肉,也愣是被她拉扯出两个扁平的嘴角。
“松、手!”他张口困难,一字一顿,用了点力才将宁夏两只作恶的爪子扒下来。
脸颊麻麻的,他按了一下,宁夏看着他咯咯笑,“知道我的厉害了吧。”
她一笑,酒气更浓。叶昭觉嫌恶地皱眉。
他直起腰,从车厢里退出,宁夏胜利地向他甩手,像赶苍蝇一样,“快走快走,别在这儿碍眼。”
叶昭觉冷笑,将她之前的话完璧归赵,“呵呵,神经病。”
宁夏毫不客气,“你才神经病,你全家都神经病!”
“……”
他不说话,宁夏得意洋洋,“小样儿,我忍你很久了。”
如果可以,叶昭觉真的很想赶她下车。
为防自己改变主意,他迅速绕过车头,坐进主驾驶。
宁夏随即头扭到这边,嘴一张,又要说什么,叶昭觉一踩油门,低声喝道:“闭嘴。”
她怔了下,嗓音一拔,“凶什么凶,不要跟我比气势,有本事和我比脑子!”然后,她把头歪到另一边,哼道,“你以为我想搭理你。”
自此,她终于闭嘴了。
叶昭觉冷硬着脸,一路开向地下车库。
***
倒车入位,熄火,拉手刹,他伸手准备开车门,头一偏,看了眼身旁安静坐着的人。她一路都没有任何动静,不仅没有开口说话,而且就连摆头都没有一次。
他心生疑惑,开门下车,走到副驾驶那边,拉开车门,气得笑出了声。
她歪头睡着了。
“诶,醒醒。”叶昭觉不碰她,只捶打副驾驶靠背。
宁夏右耳贴在上面,被震得不舒服。她接连动了两下,却没有醒。
叶昭觉深吸气,郁郁吐出。
她半张脸陷在座背里,半张脸笼在他的阴影里,鼻翼微微翕动,眉轻轻蹙着。
想起她在自己脸上故意作祟,鬼使神差地,他抬手拧了上去。他懂分寸,力道掌握得很好,不至于惹她疼。
“别睡了,醒醒。”
指腹下的触感光滑如缎,他轻拧两下便放开了手。
宁夏无意识地摸向被他触碰的地方,挠了挠痒。
她眼珠在眼皮底下动来动去,明显睡得不踏实。
叶昭觉借机虚握拳捣她肩膀,“宁夏,到家了。”
宁夏不耐烦地挥开他,一翻身,背对过去。
“……”
叶昭觉这才真正意识到,他捡了一个多大的麻烦。
将她从车里拦腰抱出来,反手阖上门,他眼底情绪浮动,原地压制了许久。
她看着瘦,却不轻。贴在怀里软软的,像水一样柔韧。
年轻女孩盛夏时分都爱穿短裤短tee,她也不例外,两条白生生的腿挂在他的臂弯,在重力作用下,他的手臂像是埋进一块弹力橡胶里,贴合得严丝合缝。
她往他怀里钻了钻,轻嗅着,眉间依然拧着一个小疙瘩。
小小年纪,也不知在愁什么。
碰巧有人也在等电梯,他抱着她进去,那人见他不方便,主动问:“去几楼?”
“11,谢谢。”
帮忙按了电梯键,那人目光在两人脸上流转,叶昭觉面容有些僵硬,他扫过去一眼,“有事么?”
那人一愣,忙转过头去,“没事。”
行至四层,电梯开启又阖上,整个密闭空间剩下他和她两个人。
她依然睡着,没有丝毫醒来的迹象。
虽然他没见过其他女人喝多后的醉态,但是他多少能够体会到,其实她醉酒后还算乖,不发疯不傻笑,就是有些吵闹,像个调皮捣蛋的孩子。
另外,还有悲伤。
和平日笑容可掬的她判若两人。
突然,他感到胸口被她不安分的手攥紧了,他垂眸看她安静的睡颜,敞亮的电梯里,泪痕斑斑,看得分明。
她又往他怀里凑了凑,喃喃吐出一个柔-软的叠音,“妈妈……”
这一瞬间,喉咙像是被砂纸打磨过一样干疼,叶昭觉收紧臂膀,冷峻的脸部线条终于慢慢柔和下来。
***
姜熠然向外推开门,看见宁夏被对面的单身男人抱在怀里,额角的青筋跳了又跳。
“她喝多了。”叶昭觉只简要说了这一句,然后问眼前面色难看的人,“是你抱进去,还是我送进去?”
姜熠然双手抱胸,侧身一让,“既然你接手了烂摊子,当然不能半路扔掉。”
叶晓凡在他面前提过宁夏是和舅舅住在一起,被舅舅形容成烂摊子,还一脸嫌弃之色,叶昭觉神色平常,心底却不由生出一丝怜惜。
越过得不顺心,就越会想念母亲。很小的时候,他也是这么过来的。
姜熠然并不知道自己已被眼前这位邻居定义为对外甥女不好的薄情舅舅,他抬抬下颌,指着鞋柜,“拖鞋在那里,别把我们家地板弄脏了。”
叶昭觉无声地看他一眼,姜熠然被这一眼看得眯起桃花眼,“怎么,有什么问题?”
他没理,径直往里走,没有换鞋。
姜熠然眼睁睁看着,发出一声冷哼。
叶昭觉停在客厅和餐厅之间的过道,楼梯口就在眼前,他本想将宁夏放在客厅的沙发上,还没迈步,姜熠然走上前,抱臂越过他往楼上走,“跟上来。”
怀里的宁夏又在他胸口蹭了下,眉心终于舒展开,仿佛转入了安眠的好梦。
叶昭觉稳稳抱着她,一步步拾阶而上。
到了楼上,姜熠然正斜靠在一扇门前等着他,他眼神一指,“送到床上去。”
自从进来后,叶昭觉看他的目光就淡得几乎寻不出焦点,姜熠然也好不到哪儿,吊儿郎当地盯着他,却并未将他看在眼里,无论是说话的语气还是神态,都像是在差遣一个佣人。
叶昭觉立定在床前,把宁夏轻轻放下,再掀开一旁呈长方形叠好的薄被,盖住她。
他转身步出房间,经过姜熠然身前,脚步顿住。
他看向他,这回倒是焦点对上了。姜熠然挑眉,“别不是管我要钱吧?”
叶昭觉嘴角一扯,淡淡的笑容里有点嘲弄的意味。
姜熠然脸沉下去。
却听他严肃地说:“给她擦个脸,毛巾一拧,胳膊一动,不费你多少事。”
他放下话后,手抄进裤袋,连衣袖都不挥一挥就下楼离开了。
姜熠然听见楼下传来连续的开门和关门声,他从屋外走进屋内,站在熟睡的宁夏面前,盯着她白净的脸蛋看了会,白眼一翻,“哪儿脏了?”
不过,他还是认命地去拿了个湿毛巾过来给她好好擦了擦脸,连带着两只手也擦了一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