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楼层键亮着一和负一,他们去负一层地库,而叶昭觉的司机就等在楼外。
三个人同处一个密闭空间,唯独宁夏心里别扭。她看看左边的姜熠然,再瞅瞅右边的叶昭觉,两人都是一副再正常不过的神色,可落在宁夏眼里,就和往她眼里滴了风油精似的难受。
直到有人中途进来,这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才稍稍淡了点。
电梯到一层,那个中年男人先走了出去,叶昭觉看向宁夏,“我先走了。”
宁夏报以一笑,“嗯。”
姜熠然的目光扫来,叶昭觉微颔首,礼数周到。
在这个男人面前,姜熠然总会产生一种枉为小人的愤然,和他眼神相交,所有气量狭隘的词汇都能瞬间戴在自己头上。这种感觉简直糟糕透了。
宁夏曾经问他:你为什么瞧不上叶昭觉,他哪一点不好?
其实,他无论哪一点都很好,即使年纪大点,在姜熠然看来也不算缺点。三十岁的男人走过的路长,经历丰富,宁夏初入社会,再机灵聪明也不过是个阅历不深的年轻女孩,有人可以代替他在旁指点,他也能安心地功成身退。
可正是由于叶昭觉哪里都好,姜熠然才更加反对宁夏和他交往。
他了解宁夏的脾气和性格,她爱笑,她能装,她太会遮掩情绪。他比谁都清楚,她其实也有敏-感纤细的一面,她有她的小小自卑。这大概是家庭不健全的孩子的一个通病,容易不自信,容易自我否定。
目前两人发展顺利,她还没有去面对叶昭觉的家庭和事业,一旦正面相碰,潜在的差距就会暴露。到那时候,她该如何自处,如何填补这个命定的差距?能有缘成为邻居,并不代表社会地位也是平等的。
有时候他甚至觉得,撇开家庭和事业不谈,他们两个本身就存在一定的代沟。他怀疑一旦过了热恋期,两人之间会缺少共同话题。
聊什么呢?聊蛋糕?聊电影?聊小说?每逢想到这里,姜熠然都无奈地叹口气,宁夏很普通,她的生活泛善可陈,那是和叶昭觉全然不同的一个世界,狭窄、单纯、一成不变的一个世界。她能聊的,叶昭觉未必感兴趣,叶昭觉能说的,她未必听得懂。
考虑到种种不利因素,他始终认为他们不合适。
不是所有女孩都适合做灰姑娘,要知道童话故事里的灰姑娘其实是一个落难蒙尘的大户千金,灰姑娘穿上水晶鞋和王子跳舞,首先她得会跳。
他没有贬低宁夏的意思,他比任何人都希望宁夏过得好,但门当户对这回事偶尔也有它的一定道理。
两人才刚开始不久,说什么都太早,所以,他在等。他坚决不松口、不心软,如果他们能一直磨合下去当然好,但如果宁夏感到痛苦,他这个长期以来的拦路虎将会采取强硬手段及时拉她出来。
***
光棍节的天气就和它的名字一样凄凉哀婉,没有暖阳,没有白云,有的只是阴沉沉的天。
车驶入二环,一路的高楼大厦都似蒙上了一层灰败的气息,瞧着真让人心情不畅。宁夏烦躁得很,支着头,盯着窗外后视镜里的自己发呆。
该怎么调和他们的关系?
唉,头疼。
脑子里乱糟糟,根本无心去观察周遭环境,等车开进一处地下停车场时,她连自己身处何地都不知。
“这哪儿啊?”宁夏和姜熠然同步解开安全带,她的眼睛对着他。
“明和广场。”姜熠然点到为止。
哦,商业区啊。“我们去逛街?”
姜熠然打开主驾的车门,跨出一条腿的同时,扭头,“别这么期待看着我,今天我说了算。”
那就不是逛街咯?
宁夏也开门下车。双脚沾地后,她扒着车门,目光跳过车顶瞄准他,“不吃饭不逛街那能做什么?你又不在这里健身,又不喜欢外面煮的咖啡,难道带我来洗脚搓背?”
“好像主意还不错。”他凝眉思考可行性。
“拉倒吧,别逗了。”宁夏笑了,把门一关,走到他跟前,“走吧。你想去哪儿就去哪儿,只要别把我卖了就行。”
“我把你卖了又怎样?”他语焉不详地问。
“钱得分我一半,我逃不出来你得去救我。”
他笑一声,看她一眼,“不救。”
“不救也没关系。”如此无聊又无趣的话题,宁夏自己都诧异她居然和他犟上了,“你就等着给我收尸吧,内疚你一辈子。”
昏暗的地下停车场仿佛走不出去似的,距离出口还有长长的一段路程。
姜熠然看着前方那一道长方形的天光,内心挣扎了一下。不过,这一下转瞬即逝,他的计划并未作任何改变。
也许是早已在心里形成了固定的认知,宁夏觉得今天路上的情侣格外多,越接近购物中心,路人就越是成双入对。
宁夏远远看到一大波人围聚在搭建起的舞台前方哄抢抛洒出去的宣传礼物,场面好不热闹。
姜熠然领她走进一栋大楼,连续路过一排高档商铺,找到其中一处电梯。
电梯前摆放了几个广告牌,大大的一张海报,后面支几根木棍,不太稳当地蹲坐在角落里。其中一张海报做得特别鲜艳,大红色的爱心,求-爱的一对男女。醒目的标题写着:光棍节千人相亲会。地点在八楼。
宁夏开玩笑说:“早知道有这活动,我也给你报名参加。”
姜熠然没抨击回去,只是斜了她一眼。那一眼,意味都融在里面,宁夏撇嘴笑笑,说:“不过,我替你报了名你也不会乐意来,我何必把钱打水漂了。”
“别提前告诉我,花点心思拐我来不就行了。”姜熠然抬步进入电梯。
“稀罕呀,你居然在教我怎么算计你。”话一出口,宁夏忽觉不对,“我不会被你算计了吧?”
她愣在电梯口踟蹰不前,姜熠然没有立即否认,她脚后跟后退半步想跑,可手腕一紧被他拽了进去。
被他牢牢扣着,宁夏逃不掉。毕竟电梯里还有其他乘客,几双眼睛同时盯着他们,宁夏不好意思闹大动静。何况,刚才被他拖进来已经够丢人了。
令宁夏感到意外的是,同乘电梯的一对母子也是去八楼参加相亲会。儿子看起来年纪不大,最多二十五,精神悒悒,蔫不拉几地垂着脑袋。
出电梯后,宁夏扭着手腕挣扎,气鼓鼓瞪姜熠然,“我需要相哪门子亲,你别搞笑了!”
那个儿子被他母亲牵着走在前面,忽然回头看宁夏,木讷的眼神直愣愣的,“因为你没人要,所以才要来相亲。”
“……”你才没人要!
宁夏不挣扎了,和他隔空对望。
他还是呆呆的,正常人扭头望别人的时候是下巴稍稍翘起来的,而他的下巴却蔫蔫地埋进脖子里。
他母亲把宁夏上下打量了两眼,笑着问:“这么巧你也来相亲啊,我儿子也是。”意思再明显不过了——要不你们先认识一下?
宁夏堆出笑脸,“您弄错了,我是陪他来相亲的。”说着,指向一旁静观其上的姜熠然。
姜熠然并不想理会这对母子,索性默认。
那个母亲遗憾道:“是这样啊。”她又将姜熠然从头到脚审视一遍,额上的抬头纹一条条冒了出来。
姜熠然何其会察言观色,他立刻琢磨出味道,他这是被嫌弃加鄙视了!
母子俩先一步赶往会场,母亲拍拍儿子的手低声安抚:“没事,他长得再好也比不上你,他那样的还需要相亲,一定是有什么谁都接受不了的毛病。”
儿子木木地说:“嗯,我懂的。他和我一样没人要。”
母亲喝道:“谁说你没人要,一会有的是女孩子,你睁亮眼睛随便挑。”
儿子似是没有听进去,喃喃重复:“我没人要。”
“你有人要!”
“我没人要。”
宁夏、姜熠然:“……”
看着他们走远,宁夏问姜熠然:“让我成为被他挑选的五百佳丽中的一员,你忍心么?”
姜熠然说:“这就和叶昭觉早上哄你是一个道理,你只要听听就好,不能当真。”
“你怎么又扯到他头上去了?”宁夏有点上火,“你别转移话题!知不知道你今天这种行为很恶劣,你是在陷我于不义!”
“我也报名了。”
宁夏一愣:“什么?”
他看着她,一字一顿:“我也报名了。”
“……”
他也报名了,也就是说,要死一起死……
“有病!”宁夏认为他简直病入膏肓。
“走吧,就当是见见世面。”姜熠然扯她向前,“买卖不成还仁义在,相个亲你能掉块肉?”
“不能掉肉,可我肝疼!”
“我还肾亏呢,走。”姜熠然用力拖着她走到会场门外。
主办方临时租的一块场地,用鲜花气球点缀装饰,俗是俗了点,倒也显出了温馨甜蜜。
两人已经来晚了,两个工作人员正在外面收拾签到台,见他们拉拉扯扯出现,其中一个女人问:“你们有事么?”
姜熠然拿出主办方邮寄给他的两张入场券。
“你们也是来参加相亲会的?”另一个女人瞄向姜熠然扣住宁夏的手,讶异。
宁夏说:“不是,那是黄牛票!”
两个女人满头黑线,全市统共就一千个名额,一个相亲哪来什么黄牛票……
“来,在这里签个名。”她们将正准备收起来的签名册翻开,指着两处空白栏,让姜熠然和宁夏签到,“签好就能进去,你们已经迟到了,里面早就开始了。”
姜熠然右手桎梏宁夏,抽不开身,“你帮我签。”
宁夏摇头,“我不签。”
姜熠然不和她僵持,二话没说直接改用左手写字,龙飞凤舞地快速勾画,两人的名字眨眼间已跃然纸上。
宁夏泄气地咬紧后槽牙,早知道今天出门前应该看一眼黄历。
***
推开厚重的门,里面坐满一排排的男男女女,主办方还贴心地为陪同来的父母提供了休息区域,就在会场的东西两边。
在主持人的引领下,众人在玩击鼓传花,姜熠然拉宁夏坐在最末尾的两个空椅子上,主持人在台上数数:“41、42、43……”
坐都坐下了,宁夏瞪着一直攥着自己手腕的那只手,用气声说:“现在可以放开了吧?”
姜熠然手指一松,宁夏终于得以脱身。她揉揉手腕,听着主持人仍在数:“65、66、67……”
前方乌压压的都是脑袋,男女混坐,一排40个人,25排,宁夏压抑得喘不过气来。
“101,停。”主持人笑问,“101,有请手持玫瑰的先生或者女士来做自我介绍。”
掌声稀稀落落。
大家等了将近有半分钟也没见人起身,主持人从容调节气氛,“我想这位一定是个漂亮的女士,众位男士给点热烈的掌声,欢迎她自我介绍。”
掌声顿时如潮。
宁夏无语。
她瞥向身侧,“上一次都鼓掌了,怎么这次不鼓了?”
“他说得不对,这个101是个男人,即便是女人,长得也不会好看。”
“你怎么知道?说不定人家就是个害羞的大美女呢?”
“美女需要来相亲?”
宁夏哼道:“你看我,不就被你强制性拖来了。”
姜熠然在她脸上粗粗一扫,那眼神的意思分明是:你是美女?
宁夏倏然觉得这辈子对他所有的气性都在今天被一次性点燃了。
沸腾的掌声已经渐渐落止,可这个人还是没主动站起身。
就在这时,东边的亲友团座位上一个中年女人跳了起来,会场很大,可再大也能听见这个女人的大嗓门:“徐正则你是不是想气死老娘!你给我站起来!”
宁夏对“徐正则”这个名字敏-感到极点。她想,一定是重名或者谐音,反正肯定不会是他。
可当一个男人缓缓立起身,当他接过工作人员递过来的话筒,当他对着话筒说出第一个字,宁夏瞠目结舌。
这个世界是怎么了,舅舅强迫外甥女相亲,同性恋也被妈逼着来相亲……
……那个脾气火爆、不怕丢人的阿姨应该是他母亲吧?
阿姨收起情绪满意地坐下了。徐正则清冷的声线仿若结着冰渣,并且还是隆冬凌晨时分最冻人的冰渣,僵硬得有些机械化,“徐正则,男,三十二。”
没了。
简短到令在场一大片人唏嘘不已。
“是他?”姜熠然的问题同样简短得莫名其妙。
但宁夏听出意思了,“是他。”忽然想到什么,她问,“你说,他知道我撞见他这么大一个糗事,会不会变本加厉地残害我?”
“会。”姜熠然凭借自己对徐正则的一丝认识,说,“如果我是你,就会好好利用这件糗事,同他打好关系。”
“难!”宁夏说,“你对他了解少,他这人软硬不吃,杀人不见血,简直一个神经病。我怀疑他有狂躁症。”
姜熠然挑眉,“狂躁症?”
i宁夏说:“稍不随意就大发脾气,不是狂躁症是什么?”
“你怎么不说是抑郁症?”
宁夏翻眼一笑,“他把火气都撒到我们身上,这种人也会抑郁?”
姜熠然慢慢转过眼,目光略带鄙夷,“果然头发长,见识短。”
“……你够了!”
“嘘——!”前排的一男一女转头警告。
宁夏只好抱歉地回以一笑。
两人低声交谈的时候,主持人台风一流地替徐正则圆了场。击鼓传花继续。
相继转了四轮,起身作自我介绍的是三位女嘉宾和一位男嘉宾。
女嘉宾中,一个腼腆羞涩,一个利落干练,一个傻里傻气。男嘉宾是个胖子,自曝体重,说自己210斤,想找个不嫌弃他胖,允许他大口吃肉的结婚对象。有人发出善意的笑声,也有人不给予尊重,嘲笑不止。
新的一轮,主持人数数的速度越来越快,那支火红的玫瑰越来越接近后排。
“108、109、100……”
众人有点跟不上节奏,不时传出低吼——“慢点啊。”
宁夏看到玫瑰花已经在前面那一排传递起来了,她默默祈祷,千万不要给她千万不要给她,被徐正则知道她来了,她就彻底躲不掉了。
“111,停!”
宁夏像扔掉烫手山芋一样甩在了姜熠然腿上。扛摄像机的师傅一路追随,前排的人也纷纷回头看见,他没法抵赖。
工作人员将话筒递了过来,姜熠然凉凉地瞥了眼宁夏,宁夏笑眯眯,无辜眨眼。
主持人在台上说:“有请111。”
宁夏卖力鼓掌。
姜熠然目光更凉了。
但他比徐正则干脆,他手握无线话筒洒脱地起立,嗓音慵懒,富有质感,“鄙人姓姜,葱姜蒜的姜。没错,我是个掂勺的。厨子之间有句话叫——吃不死为原则,比如,炸鸡鸭鹅的油后厨里一般从来不换,不要以为炸久了油就耗没了,相反,时间越长油越多。油一多就会有各种小吃店来收购,两三块一斤,便宜。别看这油高度致癌,做出来的菜反倒是最好吃的。那些高档餐厅里精细加工出来的东西未必比得上这个味。”他笑得放荡不羁,“如果你还有什么餐馆黑料想听,随时欢迎。”
全场鸦雀无声。
宁夏嘈杂的脑子里被一句话疯狂刷屏:这个疯子……这个疯子……这个疯子……
机智聪明如她舅舅,不服都不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