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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母女提着一堆年货从车上下来,刚到单元楼下,宁仲文已经下楼来给两人提东西。
董岚青拿的都是体积大但是并不重的东西,于是让他去给宁嗣音拿。宁仲文笑嘻嘻地接过购物袋往楼上走,“明天年夜饭就看你们二人的手艺了,阿岚啊,小音的手艺你尝过没有,看来留学半年还是大有好处的啊,就说这独立能力,就不是在家能锻炼得出来的。”
董岚青瞥他一眼,佯作嫌弃,“当初还不知道是谁,死活不让去来着?”
宁仲文语塞,支支吾吾地维持着威严,“此一时彼一时,当时哪里顾得上这些,一想到我家姑娘要离开我到太平洋对岸去了,我这不揪心呢么!”
“得,知道你疼女儿,什么理都让你占了,行了吧?”
二人进了屋还在斗嘴,宁嗣音时不时插两句,发现根本难以□□去嘴,摇摇头看着二人,她坐在客厅沙发上把买来的东西分类。
似乎半年的分离并没有让她的父母之间有什么变化,但是她和宁仲文之间......
她看着厨房门口的两人,不自觉地叹了口气。
宁仲文回来到现在,看起来没有什么不同,似乎他们两人之间曾经的对峙、冷战,以及那天那通莫名其妙的电话都不存在一般,他仍旧是那个唠唠叨叨的老学究,她便也还是那个贴心小棉袄。
可她总是隐约觉得,有什么东西,不一样了。
她有时候会想象,如果董岚青不在家里,只有她和宁仲文相对而坐,会是什么样的画面,他会是什么表情,两人又将有什么样的对话。
思及此她忽然觉得很累,环顾熟悉的环境,竟觉得心口像大石头压着一般,压迫感慢慢加重。
除夕的下午,宁嗣音和董岚青两人贴完对联,就开始准备做年夜饭。宁仲文已经把食材都给两人准备好了,这也是他推诿不愿贴对联的原因,“年年都是我贴对联,今年换你和音音贴!”
“你啊你,老了就是条件多,得,我们尊老爱幼,给你把活做齐了。看把你懒得。”
宁仲文反驳:“我可不是懒,我可以给你们洗菜,初加工。”
宁嗣音就站在一旁,默默地把对联展开,在背面贴上双面胶,听到两人的对话,眼皮猛地颤了一下。
她的父亲,是在回避和她单独相处。
年夜饭从两点一直忙活到五点才正式开饭,家里没有老人,也没有小孩,三个人的年夜饭显得有些冷清,但是这么多年也都是这样过来的,宁嗣音是头一次有这样的感觉。
电视里在放春晚前的准备工作,还有一些台在回顾历年春晚。
宁嗣音看着电视就有些出神。
去年这个时候,餐桌上的话题是关于她去斯坦福的事情,宁仲文和董岚青吵得屋顶都要掀开了,她还在旁边咯吱咯吱地笑,而今年,宁仲文不知道在说什么,逗得董岚青咯咯直笑,而她却面无表情。
董岚青碰碰她的筷子,“丫头,想什么呢?”
“啊,没什么,就是觉得今年这舞台效果不如去年了。”
董岚青也看过去,“反腐倡廉嘛,电视台也要做表率,不过这一年一次的,也不知道为什么非得这么在意这些形式。”
“实质的东西不就是通过这些形式的东西表现出来的......”
宁仲文在旁边搭腔,很快餐桌又成为了两人的战场,似乎不管是什么话题,两个老学究永远都说不到一个理上去,也正是因为这样,总有得来争,就永远不会缺少话题。
如此也是好的。
饭后邓冉的电话准时打来,这么些年,她早就掐准了宁家年夜饭的时间,二老坐在沙发上,一看她接电话就明白了,“你出去玩吧,不用陪我我们这些老人闷在家里,去找冉冉放烟花,跟朋友好好玩,按时回家就行。”
宁嗣音挂断电话,将手机放在茶几上,转身给自己倒了杯水,喝了一口她走过来搂着董岚青的脖子,“妈,我都多大了,说辞就不能变一变?”
每年都是一个内容,按时回家,她都多大了还有门禁。
“得了吧你,在爸爸妈妈这里你永远都是孩子。”
宁嗣音在她脸上吧唧亲了一口就出门去了。
到楼下不见邓冉人,她打算问问她走到哪里了,才发现手机没有带下来。三楼罢了,钥匙今天出门就塞大衣口袋里,上去取一下也不妨事。
在门外她就听到了董岚青有些尖锐的声音,但听不清在说什么,默默笑起来,这两个人,还真是一刻也不能停止斗嘴呀。
两人声音太大,连她开门进来都没有听见。站在玄关她犹豫了一会儿,不打算换鞋了,刚想叫董岚青给她把手机送过来,才发现气氛不太对。
下一秒宁仲文的声音传来,透着无奈,“阿岚,要怎么解释你才相信,我也是两年前才知道他的存在。”
“两年前?我记得你就是两年前开始着手申请重启陕西这个项目的计划的,可真巧啊,你想干什么去啊?想借着共事堂而皇之地去找那个女人,然后一家三口团聚吗?”
“阿岚你这是什么话,你去了陕西你不是也看到了吗?我确实在工作,说起来你信任过吗?突然不声不响地跑去我工作的地方,是要查岗吗!”
“查岗?要想查你的岗,我二十年前就查了,用得着等到现在吗!”
“你什么意思?”
“不要以为你那点破事真能藏得住,要不是我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你以为这个家能太平这么久吗?宁仲文,我自认从相识相恋到结婚,然后生了音音,不论事业家庭,我有哪一点对不住你?就连你的荒唐事我忍下来,不找你哭不找你闹,这么些年,你说,我哪一点做得不够?”
宁仲文嗖的一下站了起来,抓着董岚青的肩膀,“你的意思是你见过阿兰了?二十年前就见过了?所以她后来的难产死亡跟你有没有关系!”
他摇着她的肩膀,眼睛瞪得大大的,眼里的情绪复杂难言。
董岚青缓缓抬起眼,“阿兰?是,她也叫阿兰,不知道你平时叫我的时候,是不是都把我当作了她?宁仲文你真是太让我恶心了,难产?死亡?她死了你现在为什么还要跑到陕西去?一遇到她儿子你就着手准备跑到那个地方去!”
董岚青冷笑了一声,挣开宁仲文的手,颓然地坐到沙发上,也不看他,自言自语道:“说起来,你们的相识,你和你们孩子的相识,都要归功于我,我存在的意义就是让你们一家三口彼此联系,二十年前是这样,如果不是我非要跟我父亲争取这个机会给你,你怎么会年纪轻轻就加入考察团跑到陕西去,有机会认识那个女人;两年前也是这样,如果不是我非要介绍你和我同事认识,你也不会见到你的儿子,呵,生活真是可笑至极......”
“如今,你的儿子,还堂而皇之地住在音音对面,张口闭口管她叫姐姐,呵,还真是姐姐!更可笑的是,这也是我,将音音送上家门去让人叫!我到底做了什么孽,我到底做了什么孽!”
董岚青的声音已经有些竭斯底里,宁仲文的神色也是颓然地,他也坐到她边上,垂着头,两手撑着脑袋,宁嗣音看不到他的神情,却可以想象他此时因为痛苦而扭曲的五官。
竭斯底里之后,客厅里恢复了片刻的寂静,董岚青看着面前抱头不语的男人,两行泪已经簌簌而下。这个时候,茶几上手机的震动声就显得尤其突兀,是宁嗣音的手机在响。
董岚青拿过手机,看了一眼,清了清嗓子才接起来,“阿冉冉啊,小音已经出门了呀你们没碰着吗?”
“啊?是吗?可是她不在......”话音未落,她已经看到了站在玄关的宁嗣音。
手机应声落地,宁仲文也太起头来,神色前所未有的慌乱。
宁嗣音上前捡起了手机,还在通话中,她凑到耳边,“冉冉我尿急,你到学校里找个地方等会儿我。”
语气生动,但是表情冷冷的,没有一点温度,眼睛直直地看着宁仲文,一动不动。
挂断电话她微微扯出一抹笑,开口问宁仲文:“这就是你阻止我和程子颐在一起的原因?”
语气平静,似乎只是在问今日温度几何。
宁仲文上前一步,“音音,爸爸有错,但是爸爸真的是为了你好。”想要抓住宁嗣音的肩膀,却被她躲开了,她后退了一步,离他一米的距离,看着他。
“愿闻其详。”她说。
“程子颐他接近你,就是为了楚天,他盯着你,不是一天两天,他甚至能监听到我们之间所有的通话,音音,这样的人,又怎么会待你真心呢?爸爸的错,爸爸一定不会躲,要杀要剐,都听你和你妈的,但是你,一定要相信,爸爸不会害你!你知不知道…...”
“好了。”
“你知不知道程子颐......”
“够了!”
她无法,她还是没有办法做到不胡思乱想。
站在玄关,听着一句一句话钻进耳朵里,她多么想左耳朵进右耳朵出,然而那些话却在她脑海里绕着圈,不断地自省理顺着时间、人物、关系......
她从未有那么一刻,希望自己是个智障,这样她就可以听不懂这些了。
她引以为傲的爸爸,一直待她如瑰宝一样的爸爸,将家庭看得比什么都重的爸爸,竟然在二十年前就做了对不起家庭的事情,然后继续扮演一个二十四孝老公、老爸,面不改色。
她那看起来单纯简单的妈妈,一直在艺术熏陶下自成一格的妈妈,竟然将这样的事情藏了二十年,与宁仲文同床共枕打打闹闹争争吵吵,不动声色。
而她,以为拥有全世界最幸福的家庭的人,其实只不过活在众人扮演的角色秀场里,或者她本身,也不过是个戏子。
程子颐......
她所喜欢的程子颐。
她所依赖的程子颐。
“原来老大在斯坦福监视了你大半年,是醉翁之意不在酒啊。”
狂奔在大街上的宁嗣音,想要努力回想那个人的样子,也想要记起来他的甜言蜜语,海誓山盟,可是那些画面,那些词句像是被堵在记忆神经元的某个拐角,怎么也无法到达她的脑海里。
脑海里最清晰的话,竟是这句,他的伙伴无意中说出来的话。
所以这才是真相对么?
自己怎么会如此自负,以为优秀如程子颐,会喜欢平庸无奇的自己?
跑到脚步有些漂浮的时候,她抓着手机,拨通了熟悉的号码,一溜数字在她指尖飞快的弹出来,她才意识到,原来她早已将那几个数字,镌刻于心。
那边传来忙音,她反而慢慢平复下来,平静地重拨,她有些惊讶自己的反应,以往胆小怕事,遇到事情下意识躲避的宁嗣音,不知道去了哪里,现在的她,固执的想要知道,那个答案。
不知道拨了多少次,那边终于接起,程子颐的声音淡淡的,只有一个字,“喂?”
只此一声,她已经感觉到脸上热泪的温度。
“告诉我,你与我在一起,是不是别有目的。”
沉默,只有两人的呼吸声,相闻。
同样的,急促。
良久,他回答了她,然而她已经觉得不重要了,因为沉默,就已经代表了答案,所以他的声音传来的时候,她也只是淡然地回了一个字,挂断。
“是。”
“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