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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的父亲出生在一个秋天的下午,他出生的时候,男人们都在收割着麦子,女人们大多下地去送食物和水去了。

    祖母苏米大叫着在床上挣扎的时候,城堡里只有几个人:病入膏肓的女主人躺在楼上;一个老态龙钟的老头在门房打瞌睡;一个笑眯眯的老太太在为马上就要出生的小孩缝衣裳;一个脾气暴躁的胖女人在为领主的牲口喂水。

    马厩里面有一匹马的腿是瘸的,本来它可以被医好的:如果在刚瘸的时候在腿上绑上一个夹板,静养一段时间就没事了。但是祖父没能给它治疗,之后的几年里,这匹马再也不能恢复了,但是却很温顺,每次要驼点东西,它从来不会使性子,但是只能慢慢的走,不管你打它还是踢它,它都只是瞪着大眼睛看着你,安安静静的慢慢走。胖女人很喜欢这匹马,因为它温顺,而且显得很可怜。

    去年秋天祖父去罗多克的时候,没有带走这匹马,而是让一个农夫好好的照顾它。祖父嘱咐每天给它多一斤燕麦,别的跟其余的马一样。但是那个农夫很讨厌这匹马,因为它除了能扛着东西慢慢的走外,别的什么都干不了。农夫故意的减少这匹马的粮秣。马的虚弱很快引起了女主人的注意,当时她自己已经快走不动路了。

    她知道她的女婿喜欢这匹马,七年以来,她已经完全把家里的负担交给了女婿。她本来以为马生病了,有一天早上她哆哆嗦嗦的走到窗口边上想看一看她已经看了半辈子的庄园时,突然听见了那个农夫的骂声。她叫来管家去一看究竟,管家回来说农夫被主人的瘸腿马踢了一脚。女主人很惊讶,那匹马从来不会攻击人的。管家随后暗示了几句农夫之前的作为。女主人在咳嗽中脸色铁青,说让管家看着处理。

    那天下午,那个诺德人农夫被绑在马厩上抽了10下鞭子,他家里的粮食被拿来放在瘸马的食槽里。诺德人脸通红,大声的骂着人们听不懂的北海话。那晚,管家准备出去把诺德人放开,在他解开绳子的时候,诺德人一拳打断了管家的鼻子跑掉了,走前他说:“除了主人之外,斯瓦迪亚人都是狗东西”。

    诺德人抹黑到了村子里,希望自己的同胞跟他一起走。

    黎明的时候,九个诺德人把这个坏脾气的家伙绑到了城堡里,让女主人发落。

    管家鼻子上缠着白绷带,过来打了他两耳光。他准备把他关进地牢,那个地方修完之后一直没有关过人呢。

    女主人不愿意多掺和,让管家决定。在诺德人要被丢进黑牢的时候,祖母苏米出来了,几个月以来她一直潜心的为肚子里的孩子祈祷,这种时候她不希望有任何残暴的事情在身边发生。

    她出来说:“为了我没出生的孩子,放过这个野蛮人吧。我不希望一个在黑牢里的幽灵天天来咒骂我和我的孩子。”

    管家说,“如果什么惩罚都没有的话,这个诺德人以后一定会造反”。

    苏米不愿意再纠缠,近来发胖的身体和昏昏涨涨的脑袋让她迷糊。她说:“那就让他离开山谷吧。”

    后来诺德人被他的同胞打了一顿,赶到山谷外面去了,他走前说他这辈子不欠谁的,只欠祖父一份,欠祖母一份。以后只要他活着,这份债他会还的。

    过了几个月,祖父带着一个老太太回来了,听说了苏米的处理方式,祖父很是赞赏。然后他亲自过问了那几个诺德人,诺德人说那个人是北海人的耻辱,只要祖父一声令下,他们就愿意去天涯海角把这个混蛋抓回来。祖父说不用了,由他去吧。

    那之后,祖父安顿好了几个带回来的农夫,给了那些战死在罗多克的人的家庭大量的补助。这之后祖父重新投入到对山谷的经营中去了,转眼到了秋天,祖父带着农夫们下地去收麦子了。

    这个时候,祖母临盆了。

    苏米感到腹内绞痛的时候,整个城堡空空荡荡。苏米祖母喊了半天,终于惊动了躺在楼上的女主人。女主人正在虚幻和现实中喃喃呓语,突然一阵惊慌让她回到了满身痛苦的现实。她听见了楼下隐隐约约的呼救声,她努力的去捕捉每一个字,脑海里想着不着边际的事情。突然她的听力完全清晰起来:她听见了苏米痛苦的呼救。

    女主人长吸一口气,想坐起来。她挣扎了半天,激出了一身冷汗,打湿了睡衣,掀开了被子后整个人暴露在凉飕飕的空气里。她眼睛一阵发黑,晃晃悠悠的走到窗边,她看见了那个跟了自己三十年的胖女人念念叨叨的在马槽边。

    女主人抓起一个瓦罐,丢了下去。在意识快消失的时候,她看见那个胖女人听到了瓦罐摔碎的声音,正在抬头疑惑的张望着城堡。

    女主人第二天早上醒了,老管家在窗边给祖父交代着什么。女主人喉咙里的痰咳咳直响。祖父回过头来,走到床边,把她的枕头换了个使她舒服的姿势。他问:“您的孙子出生了,您要看看吗?”

    女主人眨了眨眼睛。

    过了一会,一个红堂堂的肉团被抱过来了,女主人眼睛无限温柔的看了看这个孩子,这个她用尽了最后的生命换来的孩子,然后眼泪骨碌骨碌的流了下来。如果七年前,眼前这个冒失鬼没有骑着一匹瘸腿的马来到山谷,现在的山谷是个什么模样哟。

    她突然在人群里看见了一个胖胖的笑呵呵的男人,这个男人戴着一顶闪亮的头盔,上面插着白色的毛羽,这个男人的白胡子收拾的一丝不乱,他冲着自己微笑。

    她一下子无限的感恩,“这个年轻人是你带到山谷来的吗,亲爱的提米?”

    那个男人胖乎乎的,和蔼可亲,他掏出手帕擦了擦额头上的汗,狡猾的眨了眨绿汪汪的眼睛,点了点头,好像在说:“怎么样?这个女婿选的不错吧。”女主人感到了安心,她已经流淌了最后的眼泪,她已经做好了上天国的准备了,现在她看到了她那乐观的丈夫被上帝派来接她了。她知道,去天国的路上她的丈夫会牵着他的手,套上一架马车,那匹马就是那匹温顺的瘸腿的马。一路吱吱嘎嘎的从山谷里走到天国里去。

    意识的最后,她的精神恢复了,她听到了婴儿的哭声,还有祖父的询问:“妈妈,孩子叫什么名字?”

    她看着这个拯救了山谷的男人,想让他靠近过来:“霍.阿卡迪奥

    这个时候她的舌头收缩了,瞳孔散开了,生命消失了。女主人和她的提米老爷一起去天国了,坐在那架马车上,由那匹瘸腿的温顺的马,安安静静的慢慢的带到天国去了。

    祖父徒劳的呼唤了她几声,背后老管家抓住了他的手,胖女人搂起围裙捂在鼻子上哭了起来。苏米在楼下突然感觉一阵发冷,好像刚洗的头发被冷风吹过一样。祖父向苏米祖母隐瞒了女主人去世的消息,直到她身体恢复了一些为止。

    祖父和老管家商量了女主人的遗愿,他们都不知道女主人为什么要给他的孙子起一个和她女婿一样的名字。虽然这样也未尝不可,但是终究觉得怪怪的。后来祖父请教了那个学士的遗孀,应该怎么办。

    这个老太太侍候了学士一辈子,也没有遇到过这种情况。她说,“那就叫霍.阿卡迪奥二世吧。”这个意见被大家接受了。

    从那天起,人们知道了霍.阿卡迪奥二世的名字。也知道了他的诞生日就是他祖母的离世日。农夫们之间传递着一个说法:“阿卡迪奥二世赶走了他的祖母。”人们对这个孩子充满的忧虑,人们总说,也许有一天这个孩子会毁了这个山谷。

    女主人去世的那天,那匹瘸腿马也死了。

    父亲的童年过得并不愉快。他的保姆是一个身材结实的诺德女人。他从小没有喝过苏米的奶,因为苏米不喜欢他。人们私下里说,“他赶跑了他的祖母。”祖父对这种观点很恼火,他跟苏米解释,如果要说赶走女主人,那么他自己最开始骑马走进山谷就已经种下祸根了。

    苏米说,他说的她都懂,但是每次看着孩子就想起死去的母亲,心里很难受,不愿意过多的见孩子。

    祖父劝了几次没有效果,也就不再继续劝说了。

    那个诺德奶妈给他的斯瓦迪亚丈夫生了三个儿子,一个女儿。她的丈夫非常的珍爱自己的妻子,诺德女人在最开始的不适应后,也开始觉得一个女人一辈子能这样也是一种幸福了。

    她一直记得她的小渔村被冲进来的斯瓦迪亚人烧毁时的情景。她被从北海边上带进了斯瓦迪亚人的军营,在那里,她认定了斯瓦迪亚的男人都是一帮畜生。

    不久,一个奴隶贩子从军队里买走了诺德女人。在被带到苏诺的时候,她已经知道自己怀了孕。她努力的掩盖这个真相,因为孕妇往往会被人抛弃,最后可怜的死在荒野上。后来,一个斯瓦迪亚领主带走了她和其他二十九个族人。她注意到这个队伍里大部分是女人,她已经想到了会有什么样的勾当。那个斯瓦迪亚人长相很一般,边上跟着一个老头子,后面是一些盯着他们不时哈哈直笑的斯瓦迪亚农民。他们最后去了一个小山谷,山谷显得很富有。

    在山谷里的一处平地上,她身边的男人们被带走了。只剩下了一个留在那里,因为他会斯瓦迪亚的官话:那种在罗多克和斯瓦迪亚通用的语言。领主说的话由他翻译成北海话。这个时候,周围过来了三十多个满脸期待的男人。

    那个斯瓦迪亚男人说一句,诺德人就说一句,大意是:“第一,我希望你们从今天起把这里当成你们的家。你们要快点学会斯瓦迪亚人的语言;第二,现在你们从这里面挑一个丈夫,如果挑不出来,就留在这里,这期间你们没有食物。想吃饭的话就挑一个丈夫,然后去你们丈夫家里吃。”

    那个诺德女人直到第三天才选择了她的丈夫:她是最后一个选丈夫的女人;而她的丈夫,也是最后一个被选择的人。

    诺德女人拿定了主意,在判断不了哪个男人值得依靠的时候,只能选择一个最有耐心的。

    她的丈夫快四十岁了,从来没有机会得到老婆。领主告诉他们这个消息的时候,他就打定了注意,卖掉镰刀也要带走一个女人。

    他带了两块饼,一天吃一块,第三天饿了一天,然后以唯一候选人的身份把最后那个诺德娘们领走了。两个饥肠辘辘的人回到家里马上开始生火做饭,吃了一大堆烤面包和碎肉。

    第二天,农夫没有出门;第三天,农夫没有出门;第四天,农夫上午出门了,下午寻思寻思又回家去了。

    大家都笑着说,这个农夫憔悴了。

    过了七个月,诺德女人的孩子出生了。这个小男孩的爸爸无比欢喜,他的妈妈的却面有忧色。她担心农夫察觉这不是他的孩子。但是农夫却欢天喜地的上城堡去找领主给赐名了。

    祖父说:“这个孩子是诺德人的后代,就叫吉尔彼安文吧,吉尔是他母亲的氏族名,彼安文是他父亲的名字”。

    那个时候,祖父刚到山谷第三年。当我的父亲出生的时候,那个混血小男孩已经4岁了。他是诺德与斯瓦迪亚人的后代。我的父亲则是罗多克人与斯瓦迪亚人的后代,不过我祖父从来不承认,他觉得我父亲的血统是纯正的,那就是大斯瓦迪亚血统。

    这是后话了。

    诺德女人在给了丈夫第一个孩子后,不知道是出于赎罪还是感恩心态,几乎是一年一个速度又给她的丈夫添了一个女儿,两个儿子。

    最小的那个儿子比我父亲大一个月。所以在苏米不愿意给我父亲喂奶后,诺德女人被老管家选中给我父亲喂奶。老管家告诉诺德女人,“领主夫人太虚弱,需要静养,而你应当担当起对领主的责任。”

    诺德女人的丈夫满口答应,诺德女人也不再多说什么。老管家让诺德女人的丈夫每两天去城堡里领一条大肥鱼,回来煮鱼汤催奶。

    斯瓦迪亚农夫感恩戴德,拉着自己的女人给管家行礼。

    那之后,我的父亲以罗多克,斯瓦迪亚双重血统,接受着诺德人的母乳,获得了在世界上的第一份能量,发出了一声声高亢的哭啼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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