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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潇战战兢兢的提着一个大食盒走了进来,她看了一眼徐墨玄后,径直来到了徐舒玄的面前,将食盒摆在案几上,端出了里面还在冒着热气的汤药。
汤药是琥珀色的,很是清澈透明,能看出碗底并无一丁点的残渍。
“大少爷,您就喝一点药吧!不吃药,您的身体怎么能好呢?”阿潇抽噎着,将一勺药送到了徐舒玄的唇边,一双眼睛巴巴的望着,显得十分可怜。
徐舒玄淡淡道:“你先放下吧!我自己喝就行了。”
阿潇眼睛一眨,看似又要哭了出来。
徐舒玄叹了口气,一手接过药碗,正要闭着眼睛一饮而尽时,不知从何处飞来一枚银针,正好打中了药碗,“咔嚓”一声瓷碗落在案几上四分五裂,汤药溅了徐舒玄和阿潇一身。
阿潇惊得一声尖叫了起来,连忙拿了细帛去擦徐舒玄衣袖上的污渍。
徐舒玄朝着案几上已没入三分的银针看了一眼。徐墨玄也不禁望了一下房顶咋舌。
这时,秦妈妈风一般的大步跨到了阿潇面前,一手拧起她的耳朵,怒骂道:“你怎么做事的?连药都不会喂,一个下贱婢子,以为自己是娇养着的小姐吗?”
徐舒玄不悦的打断:“秦妈妈,是我自己不小心弄掉的,你怪她做什么?”
秦妈妈看着徐舒玄,一声怪笑,阴阳怪气的说道:“大少爷您就是太宅心仁厚了,侍奉汤药本就是下人的职责,不管是谁打翻的,都是做奴婢的不是,这样一个手脚笨拙的丫头怎么有资格在我们国公府里做丫鬟呢?”
“秦妈妈,这话你可说错了,府里的丫鬟大部分都是你调教出来的,阿潇她再笨手笨脚,也是你调教的不是,我看这碗药打也打翻了,不如就算了吧!你们都回去吧!大少爷还想安静的休息一会儿呢,屋子里女人多了,真是聒噪!”
徐墨玄摆出一幅赶苍蝇似的嫌恶样子,这让秦妈妈见了更是一股子怒气哽在了喉头,生生将一张本就涂得跟猴子屁股似的脸又涨成了猪肝色。
“五少爷,虽然奴婢管不着你,但是这国公府里自有能管得着你的人,府里的各位少爷每日都在徐氏族学里上学,就只有你成天不见人影,小小年纪就不学好,整日跟一些走鸡猎狗的浪荡子混在一起,这若是让三老爷知道了,五少爷就等着家法伺候吧!”
秦妈妈咬牙切齿的摆出一幅阴狠等着看好戏的模样,言罢,猛地一手拽了阿潇的头发,气势汹汹的跨出书房之门,带着三四个仆妇扬长而去了。
徐舒玄蹙了蹙眉头。
徐墨玄不禁冷哼了一声,对着秦妈妈远去的背影狠狠的唾了一口:“就是我爹,也不会真的管我!”
一句话说完后,他的眼神中又露出了一丝黯然,府里的婢仆们私下里就喜欢议论他的身世,有人说他父亲在外私养了外室,那外室生了他后便撒手人寰,正好三房又无子,他父亲才将他这私生子接了回来,还有的人说得更不堪,竟说他的生母乃是秦楼楚馆中的红牌名妓,所以他成了那些人口诛笔筏的下贱胚子所生下的孽种。
徐墨玄没事的时候就爱听墙角,不管是大房的长公主、还是二房的江南柳氏、更或是他的嫡母陆氏都会在偶尔谈及他时露出那不屑的讥讽和嫌恶。
而最让他伤心的是,他的亲生父亲、府里的三老爷徐诺竟然从来不管他,徐家家风甚严,而且有着百年门风清正的美誉,徐家子弟个个芝兰玉树、品学兼优,他父亲也是二甲进士出身,曾在刑部任过主司,后又被调派过南京、杭州做过左右通政和佥都御史,现在更是进了翰林院做国子监祭酒,仕途上可谓是步步高升,平时也没怎么见他留宿烟花柳巷,但就是除了公务外,家中什么事都不管,他唯一的爱好就是嗜酒了,有时候喝得烂醉如泥了回到府中倒床就睡,谁也拉不起来。
他问过父亲自己的母亲到底是谁?是否还活在这个世上?但是那个人就是不肯回答他。
府里人人都对他嗤之以鼻,却只有徐舒玄这个大哥将他当亲兄弟看待。
“大哥,你说我到底是不是父亲亲生的,既然不管我,又干嘛将我接回来呢?”徐墨玄忽然问。
“墨玄……”徐舒玄眼神中也有一丝哀悯,他劝道,“三叔其实是很疼爱你的。”
徐墨玄听罢,猛觉自己似乎失态了,便眯起眼睛朝着徐舒玄咧嘴一笑,露出一口洁白的牙齿。
紧接着,他对着房顶喝了一句:“楚哥,那老女人都已经走远了,你怎么还不下来!”
只听顶上空一阵风声掠过,瞬时,一道颀长的人影便立在了书房门口。
这个人便是刚从广宁伯府赶回来的南楚。
“楚哥,你刚才干嘛将大哥的药给打翻了?”
“有人托我带给大少爷一句话,凡是别人送给大少爷的药,大少药都不能喝,哪怕是最亲的人。”
“谁让你带的?是今天大哥去赴约的那个小丫头吗?”徐墨玄戏谑的道了一句,又跳到他面前,嘻笑着问,“怎么样?大哥让你调查的事情都查清楚了吗?那小丫头是哪家的千金小姐?”
“你怎么就知道她一定是千金小姐?”南楚将手上的一双黑色手套给脱了下来,放在了桌上。
徐舒玄的目光落在了那双手套上,若有所思。
徐墨玄追上去问:“我见那小丫头穿的衣服不错,虽然不是时新的,可也是杭绸,那可不是普通人家能穿得起的,就算不是名门大家,那至少也是个官宦千金吧!”
“是,她现在还可以说是名门闺秀,但很快也许就什么也不是了。”南楚冷冷的答道。
徐墨玄蒙得一头雾水,连忙追问:“这是什么意思?”
南楚走到徐舒玄面前,拱手行了一礼,神色十分肃然的回禀道:“世子爷,南楚已查得那个小女孩是广宁伯府四老爷韩陌的嫡女,她母亲正是曾经艳冠京城的杨夫人,世子爷对杨夫人应该不陌生吧!”
徐舒玄听罢脸色蓦地一沉。
徐墨玄却好似没有听出问题的关键,好奇的问道:“楚哥,你说的这个艳冠京城的杨夫人可是那些名流才子们经常赋诗赞美的杨夫人?我也听说过一些关于杨夫人的事迹,好像是七年前参加过名士馆里一次文会比赛,杨夫人妙语连珠,文词诗赋信手拈来,可谓是精彩绝伦,一连夺了三场冠军,当时京贵圈中的才子们无一是她对手。听说她的书法也是一绝,承袭晋时河东卫氏的垂云体,字与画都可用美不胜收来形容,而且她还留下了许多脍炙人口的诗篇。你说的就是她么?”
“是,就是这位杨夫人。”南楚回道。
“想不到那小丫头竟是她的女儿,那小丫头长大之后必定跟她母亲一样有倾国之色。”徐墨玄讪笑着看着徐舒玄,“大哥,你有福气了。”
对徐墨玄这一句玩笑话,徐舒玄脸上没有半分的笑容,反而神色更加凝重不安起来。
“大哥,你怎么了?”徐墨玄不解的问。
这时,南楚也十分肃然的看着徐墨玄,沉声道:“五少爷,你大概还不知道这位杨夫人的出身,她是杨世忠的女儿。”
徐墨玄倏地一惊,本来就不是一幅端坐的样子,这一惊便差点从桌子上摔了下来。
“你是说,是现在被关在刑部大牢里的杨世忠,她的女儿?那小丫头是杨世忠的外孙女?”徐墨玄哑声惊疑的问。
南楚点头。
徐墨玄的脸上瞬即也布上一片沉重之色。
“完了,那小丫头该不会是想替她外祖父申冤吧?不然,她来找大哥干什么?”徐墨玄转向徐舒玄问道,“大哥,她约你兰亭见面,可有提起此事?”
徐舒玄摇头道:“没有。”
他再问了南楚一句:“你今天跟踪了她们一天,可还有查到其他消息,比如说广宁伯府。”
“有,今天广宁伯府中正在办喜事,好像是中官传了两道圣旨,一为擢升韩陌为大理寺丞,一为特赐封韩家嫡女韩清落为香妃。”
“没有经过选秀,直接赐封为妃?”徐墨玄很是诧异,大眳还从来没有直接封妃的先例。
南楚答道:“好像是。”
徐舒玄眸光凝了凝,若有所思。
徐墨玄又问道:“那小丫头和她母亲在府里过得好么?”
南楚迟疑了一下,回道:“好像不好,杨夫人带着女儿在广宁伯府中独处一隅,似乎与韩陌不睦很久,而且韩陌最近似乎还想抬一妾室为平妻。韩家老夫人似乎也不喜杨夫人,想要逼自己的儿子休妻。”
这些都是他在送韩凌与杨氏回到伯府后,自己再去派人打听来的消息。
徐墨玄听罢,诧异得睁大了眼睛:“这怎么可能呢?杨夫人未嫁之前,京中世家子弟有许多都争抢着上门提亲,那韩家的四老爷可是几世修来的福气,才娶到了杨夫人,怎么可能到了现在还要休妻?”
南楚却是叹道:“杨夫人性子太过刚烈,听说她嫁入广宁伯府后便一直独生独往,看来她是没有放下过去。”
“过去?杨夫人有什么过去,楚哥,你也知道?”徐墨玄的八卦好奇心登时燃起。
南楚看了他一眼,道:“你刚才说杨夫人在七年前的文会比赛中连夺三冠,京中无一人是她对手,其实不全然对,她最终还是输给了一个人。”
“谁?”
“蒋七郎。”
听到这个名字,徐墨玄按着眉心想了想,问:“蒋七郎是谁?我好像没有听说过。”
南楚答道:“你没有听说过很正常,现在京中人多畏惧言菘父子,已无人再敢提及蒋七郎之事。但是在七年前,蒋七郎的名声也是无人不知无人不晓。”
“定远候府蒋家七郎曾经也是京城中不世出的英才,他俊爽傲烈、潇洒不羁,虽出身名门,但爱与江湖人称兄道弟,他曾经带领三千江湖人士助杨家军抗击过倭寇,又不畏权贵打击过朝中奸佞,言菘父子专权,言藩明目张胆的在大街上强抢妇女,他看不管便将言藩的一只眼睛给弄瞎了……”
“原来言藩的那只眼睛是他给弄瞎的啊!这个蒋七郎有胆识有个性,我喜欢,要是有机会能见到他,我一定得叫他一声哥。”徐墨玄满腔热血的说道,顿觉气氛不对,又讪笑着各看了徐舒玄和南楚一眼。
谁知道这两人依旧严肃着脸,皆是一幅悲怆沉重的样子。
南楚低下声音道:“这个蒋七郎,你恐怕是见不到了,正因为他嫉恶如仇得罪了言藩,所以……”
“南楚,别再说了。”徐舒玄突地打断。
南楚住了嘴。
徐墨玄被挑起了兴致,不依不挠道:“为什么不说了,我还想听听蒋七郎的故事呢!哦,对了,楚哥,我们刚才明明在说杨夫人的,怎么突然你又提起了蒋七郎,难不成这蒋七郎和杨夫人有一段才子佳人的佳话?”
南楚道:“可以这么说,蒋家七郎曾与杨氏秋璇定过婚约,而且连婚期都定下来了,却不想……”
“却不想什么,唉呀!楚哥,你怎么变得婆婆妈妈的了,快说快说!”
南楚看了徐舒玄一眼,忽然拿起桌上的一双黑色手套,冷然道了一句:“不说了罢!”言罢,转身就要向书房外走去。
这时,徐舒玄唤道:“等等,南楚,你留下!墨玄,你先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