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陆颜召跟随魏公公到达北邙山的太庙前时,一场隆重又庄严的祭祀大典似乎已经到达了最后的阶段,祭台的下面也跪满了虔诚整肃的朝中重臣及皇室宗亲,他们每个人都垂着首,脸色似乎都不太好看。这也难怪,一场祭祀大典要经过繁缛复杂的九大仪程,从迎神、奠玉帛、进组、初献、亚献、终献、撤撰、送神、望瘗,还有皇上特制的八佾舞,每一个仪程中都要三跪九拜,总的算下来,一共得磕上二百多次头,直到浑身酸麻,精疲力筋,完了之后还不能让你休息片刻,任他是谁,谁的脸色都不太好!
大臣们的脸色不太好看也就罢了,让陆颜召感到气氛很危险很诡异的是,皇上的脸色也很不好看。
此时的皇上立于祭台的下面,百官们的最前方,身着一身明黄色的道袍,头戴香叶冠,那香叶冠据说是他自制的,一时心血来潮还赏了言菘一顶,所以你不用怀疑,此刻极会逢迎天子溜须拍马的言大丞相头顶上也一定戴着同样的香叶冠。
皇上的身后巍然如泰山般静立的男人便是他父亲陆丙了,世人皆传,锦衣卫指挥使陆丙就是皇上身后的一道影子,一道带着逼人剑气的影子,以前他并未有时常面圣的机会,现在看来,这个形容实在是令他感到深刻贴切。
皇上身边还有一个令人无法忽视的人。
这个人也是一名道士,但却是一名女道士,而且是一名容光逼人、风姿绰约的女道士,这个女道士不仅长得美,而且似乎天生就有一种魅力,一种让男人一见之下就挪不开视线的魅力!
她就是他那日奉旨送进皇帝西苑的香妃娘娘,之前只是隔着金纱帐看到了一道模糊的影子,今日一见,没想到这个女人长得竟是如此风华绝代,世间少见!
这种感觉极其的危险,尤其是在天子的面前。陆颜召心中一骇,连忙低下了头。此时,风徐徐吹来,竟是传来一阵极为幽甜的香气,似乎……是从那女道士身上传来的香气!
“雪果然停了,爱妃真是窥得天机,料事如神!”景熙帝忽然感叹了一句,说了这样的一句话。
陆颜召不明所以,他亦不敢望天,不过他也知道这连续下了七天七夜的大雪的确在今日午时一刻便停了,不仅停了,现在天空中还出现了和煦温暖的霞光,雪后初霁,好似大地复苏了一般,充满着生机!
“爱妃曾经还断言,七日雪降,京城必现血光!也灵验了,锦衣狱遭劫,竟是朕也想不到的血光!”景熙帝又一次的感叹了一句,话说到这里,眼神无比粘腻温柔的照向了身旁那位绝色的女道士,竟是当着众臣的面极为爱抚的抹了抹她如凝脂般的玉手,“朕的爱妃就是上天赐给朕最好的礼物,是九天玄女下凡,朕今后有你,便足已!所以你说的话,朕都信,何况你传达的正是神灵之语!”
那女道士温柔的笑了一笑,低眉浅笑间,不自觉的流露出万种风情,景熙帝的骨头都要酥了。
陆颜召悄然瞥了一眼父亲陆丙,竟见素来对女色算不上很痴迷的父亲竟然也呆呆的看着那女道士入了神,他很想上前去提醒父亲,自古红颜多祸水,切勿被女色所祸,不过,此刻他自己也是自身难保,谁知道这皇帝突然将他召过来做什么?以前有什么事情他都是直接召见父亲相问,何时又想起过他?
景熙帝见了他道来,竟然忽地脸上就笼起了一片仿若慈父般的温暖笑容,他对陆丙道:“颜召真是越发英姿飒爽,风度翩翩了,以前朕就说过,自古英雄出少年,此子神似其父,但现在依朕来看,不出两年,颜召必能青出于蓝胜于蓝了!”
景熙帝与陆丙可算得上是相交之深的儿时好友,景熙帝还在吃奶的时候,陆丙便跟着他的娘亲一起住进了兴献王府了,那个时候,景熙帝还不是皇帝,而只是潘王之子,陆丙也不是锦衣卫,而是和他一般大的毛头小子。景熙帝和陆丙可以说是吃同一个人的奶长大的,这个人便是陆丙的母亲。
所以景熙帝对陆丙就像对兄弟朋友一样,很是信任器重,有时候还会开两句玩笑话。
不过,陆丙是一个极谨慎的人,他自然不敢跟皇帝开玩笑,为了保全自身,他谨小慎微,只做好自己的本分。他道:“承蒙皇上夸奖,小儿不过是承沐皇恩才有今日,充其量也只是初生牛赎罢了!”
“初生牛赎不怕虎,朕倒是很喜欢颜召的个性!”景熙帝道了这一句后,笑容稍稍一敛,便叫陆颜召上前了一步,正色问道:“颜召,朕交给你的事情如今查得怎么样了?”
陆颜召心中又是一懵,这皇帝指的是将杨家带入京城,参与探查杨世忠之案的事情么?这件事情明明是直接授意给父亲的,他也不过是听了父亲的命令去照办,怎么皇上不问父亲,反而专程将他叫来相问了?
难道是皇上已不相信父亲了么?陆颜召不禁微抬起头,看了父亲陆丙一眼,却见他面色冷峻,眸光黯沉,与往常一样,看不出什么情绪。
而陆丙的目光只轻轻一扫,射向了祭台之下跪着一个人。
这个人不是别人,正是主持这次祭祀的太常寺少卿言藩。
言藩的脸色也不好看,而且是非常非常的不好看,他除了面部表情阴沉得可怕外,紧握在大腿两侧的双拳甚至在发抖,以前将头仰得老高的鬼才魔王如今竟然连头都不敢抬起来!
陆颜召忍不住想:到底是什么事情使得这个天不怕地不怕的混世魔王害怕到如此地步?
他想到了魏公公刚刚传给他的一道圣旨!皇上原是将杨世忠的案子交给了言菘父子审查,如今却是突然要交三司会审,难道是刚才祭祀大典上发生了什么事情才会让皇上突然想到要插手到杨家之案中?
陆颜召想不到是什么事情,父亲之前也没有给他透露过任何祭祀大典上的消息,就是皇上的突然传召也来得如此蹊跷,令他十分惶恐不安,他不知道皇上的这个问题他到底该如何回答?
“颜召,据实回答朕的话,不许有半句虚言!查到什么便说什么,也无须害怕!”皇上见他神色中似有思量,好似窥到了他的心思一般,忽地鼓励说道。
陆颜召想了想,脑海里忽地浮现出韩凌所说的,言藩在东郊杏花坊有个很大的别墅,里面有他贪污的很多很多的钱,他心中百转千回,不觉心思一动,为了那脚上踢的都是珍珠玛瑙,他也拼了。
父亲不敢得罪言菘父子,他怕什么!
于是,他也很老实的回答道:“臣查得,张玉莲所述供词全属伪造,杨金英身份亦是定远知县姚正方修改做假,姚正方首告杨世忠之罪是受了他人指使!就是赵文华也亲口承认拦下了所有为杨家申冤的奏章阻塞言路,使之上不达天听,亦是得了言丞相的命令,这是姚县令和赵文华的供词!”
陆颜召说着,从怀中拿出了两份血写而成的供词。
他没有看到,当他说出这番话时,不仅言藩的脸色变了,就是他父亲陆丙的脸色也变了!
“传上来!”景熙帝亦是神色端肃的命令道。
魏公公应命,接过陆颜召手中所举的两份供词,送到了景熙帝的面前。
景熙帝的目光在扫过那份供词之后,脸色也是越来越难看!
这时,陆颜召又道:“臣还查得,太常寺少卿言藩在东郊杏林坊大兴土木,修建私宅,养姬成百,贪贿金银财宝无数!”
陆颜召话刚落音,景熙帝突地勃然大怒,将手中的供词揉成一团,扔到了言藩的脸上。
“道路皆言,两人通倭,变且不测!现在连上天也告诉朕,你们父子二人包藏祸心,陷害忠良,贪脏枉法,祸乱朝政!你还有什么可说的?”
景熙帝的大怒顿时令陆颜召也紧绷了身体。
言藩动了动唇角,不知说什么好,言菘却是扑通一声,跪到了儿子身边,一把老泪纵横的说道:“皇上,小儿冤枉啊!两人通倭如此大罪,小儿就是有一百个胆子也不敢做出此等通敌卖国之事来啊!这定然是杨奕清陷害我儿所递呈上来的奏折,还请皇上明察秋察,还小儿一个清白!”
“杨奕清并没有递什么奏折给朕,朕听的是天意,分宜父子,祸乱朝政!这是你们告诉朕的天意!”
一听到天意,言菘又急了,喊道:“道士所言,无确凿证据,不可当真,皇上切不可被……”
说到这里,言菘的袖子被重重的一拉,整个人都差点翻倒下去。
言菘看了看身旁的儿子,自知失言,赶紧住了嘴:皇上信道士,他怎么能说道士所言不能当真?
言藩的心里也是惊涛拍浪,五味杂陈,他到现在脑子都还有一点乱,明明先前已经设计好的,让陶仲文设法在扶乩时于纸笺上写上:杨家暗藏谋逆已久,罪应族诛!
可为什么当那纸笺送到皇上手中时,却变成了:分宜父子,祸乱朝政,七日雪降,上天之罚,杨氏忠烈,被陷含冤!
言藩的脑袋也转得很快,很快他就想到了这个被韩陌送进宫的香妃娘娘,这个女人……
一定是这个女人在刚才调包了陶仲文所写的纸笺!
真没想到那个向他卑躬屈膝的伪君子韩陌竟然给他下了这么一招棋,难道他做了这么多的戏竟然是送这个女人进宫来给他挖掘坟墓的么?
不,韩陌那样愚蠢的小人又怎么会有这般心计?这到底是谁布的局?
言藩十分的不甘,他将不甘而愤怒的眼神望向了被景熙帝捧在手心的香妃娘娘,谁知被他这么一瞥的香妃娘娘竟然将身子微微一缩,好似受了惊吓般的靠进了皇帝的怀里。
景熙帝见罢大生怜惜,然后便是雷霆大怒的将目光投射向了言藩,怒喊道:“还不快将这对父子带下去,陆爱卿,此事依然交由锦衣卫审查,快带走带走!朕也乏了,今日的祭祀大典便到此为止罢!”说完,便搂着那浑身散发异香的美艳女道士一步一步向着山下走去。
“是!”陆丙颔首行了一礼,余光里瞥见那香妃娘娘右拳紧握好似藏着什么,而她的脸上也似闪过了一丝仇恨的光芒。
陆丙的心顿时变得惶恐而紧张起来:这个女人与亡妻蒋氏长得有几分相似,她到底是不是蒋家的人,如果她是蒋家的人,那么她来到皇帝的身边又是想做什么的?
难道……是为了为蒋家报仇吗?
此时,陆颜召站起身来,率领着两名锦衣卫提起言藩便向北邙山下走去了。
言藩没有想到自己会有今天,不过是一场祭祀大典便让他的世界天翻地覆。而进了诏狱的他也始终想不通自己为什么会输,而且竟然是输给了一个女人?一个原本可以为他所用的女人?
他忽然想到这个女人与长公主定下的七日赌约,想到长公主用尚方宝剑要求锦衣卫保杨家三日不死,以及今日祭祀大典上所发生的一切,想着想着,他便想到了那个在金香玉坊中与他谈判的女孩,她说过一句话:你有两大弱点,第一便是自负,那第二又是什么?
“陆颜召,你将韩陌的女儿,那个小丫头带过来,我要问她一句话!”在被关进诏狱中时,言藩忽然对陆颜召喊道。(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