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慕风一急,便去拉她的手,结果刚扯到她的手,便见她面色一白,同是嘶地吸了口气。慕风疑惑地扳开她的手心看,只见手心里都是还没有完全结痂的细小伤口,他只觉得自己的心猛地被揪住,“这是怎么回事?怎么会弄成这样?”
段樱离猛地抽回自己的手,“没什么,不小心弄的。”
……
二人再吃了点风干肉和干粮,段樱离便把剩余的草药用石头磨了放在碗中,又把伤口处的布拆开,看到伤口已经开始结痂,把草药在表面涂了一层,把之前泡在酒中,又用清水洗近的崩带给他换上,把这条再泡在酒中,把这一切弄好后,她的额上已经有了些细汗。
看到草药的时候,慕风已经明白段樱离的手和额上的伤是怎么回事了,却没有再继续讨论这件事,只是默默地用自己的衣袖替她抹汗,她没有拒绝,神情自然地说:“慕风,你经常住在这里吗?”
“那倒没有,只是有一阵子,被人追杀没处躲,在这里避了段时间。怎么样,还不错吧?有谁能想到我住在云上呢!”
他得意的神情,似乎很希望段樱离夸他。
段樱离去道:“现在已经是第三天了,那些搜索我们的人可能已经走了。我也要回去找我爹,你带我出去吧。”
“出去?你觉得这里有出路吗?”
“那你怎么出去呢?”
“当然是等我的伤好处,顺着绿藤攀上去。至于现在吗……”他略微地苦了脸,“你不会这么狠心,让我带着伤攀到涯顶吧?这样的话,我这条胳膊说不定都整个的废了。”
见他不像是撒谎的样子,段樱离只好道:“我不会逼你,等你养好伤我们再出去。敦”
“好!”
晌午的时候,原本坐在洞口仰头望着那线天空的慕风,忽然扬手,用一粒石子打下了一只飞过的野雁,在野雁落下来的时候,他顺手抄起涯边的绿藤,如绿藤如一只细长的怪手,将野雁从半空抓过来,他哈地一笑,便在洞口,用匕首把野雁开膛剖肚,段樱离主动拿来清水,二人把那只野雁收拾干净,慕风开心地说:“今天就吃烤野雁!”
段樱离淡淡地说:“要风干不知道需要多久。”
“为什么要风干?”慕风疑惑地说,“还是新鲜的好吃,风干肉已经够多了,不需要再做了吧!”
“可是燃起火,不怕皇上的人追到这里来吗?”
“不怕,他们肯定已经走了。”
“你怎么知道?”
“那些鸟儿告诉我的。”
发现段樱离还是不明白,他指着涯下说:“你看,今天是不是没有成群的鸟儿飞上来了?昨天还有前天,总是有鸟儿成群从涯底飞上来,是因为有人在涯底搜索,惊扰了它们。今天这么平静,那些人肯定已经撤了。”
他这么一说,她马上明白了,就扯了枯藤上来生火。
“樱离,你真能干。”慕风由衷地赞了声。
二人悠哉游哉地烤野雁,慕风竟然还在洞内准备了盐巴,抹在野雁的肉上,香味儿又提升了好几个层次。段樱离不由自主地咽了下口水,惹得慕风又笑了起来。
事实上,自从段樱离重生后,她就不再让自己饿肚子。
不管去哪里,还是会准备点吃的,不过这次掉到涯下来实在事出突然,这几日她干肉干粮吃的眼睛都绿了,等到野雁被烤熟,慕风撕了一个雁腿给她,她就毫不客气地啃了起来。这几天的生活,可让她想起了上世在荣华殿内的生活,吃了好多年的残汤冷炙,最后还是被无情的段芙蓉害死。
下午的时候,慕风拿了只箫,靠在洞口缓缓地吹。
倒是平和而安祥的,并没有让人感到情绪起伏。
段樱离好几次想问关于《神仙曲》的事儿,都没有开口,这时候却忽然发现箫声停止,箫从他手中滚落。
看着他摇摇欲倒的身体,她一轱辘人榻上爬起来冲到他身边,将他扶坐在青石上,发现他面色苍白,唇角溢出丝血迹来,而眸中,则是满满的愤怒和悲伤。段樱离猛地摇了下他,“慕风!你怎么了!”
慕风这才蓦然清醒过来似的,看到段樱离焦急的脸,他的目光变得温暖,“樱离,我没事,只是忽然觉得悲愤难平。”
段樱离想了想,把那只箫捡起来,远远地扔出去,看着那只箫从云中落下,不见踪影。
“你不要再弹什么‘神仙曲’,也不要再吹什么箫,你心里有什么不痛快直接说出来好了,为什么要用乐曲去勾动别人的心绪,又或者来伤自己呢!我是不太懂音律,但我知道这东西用好了可以悦人娱已,用不好不过是个伤人伤已的武器而已。现在,我不许你再伤害自己。”
慕风怔怔地看着段樱离,紧抿的唇角,竟然又溢出更多的血来。
段樱离急得大骂,“你真是魔怔了!好!我不管你了,由着你去死好了!你是男子,是不愿对我这样卑微的女子说出你的心事,你就
tang自己憋死自己好了!”
慕风依旧抿唇不语,手捂胸口,呼吸反而越加急促。
段樱离见他如此,知道他定是心魔大盛,无法控制自己,这样下去,只怕又得一场大病,搞不好落下终身的病根甚至失去性命。
冷静了下,她忽然蹲在他的面前,澄明的眼睛直看入到他的眸子深处去,“什么事,你都可以告诉我,我知道你是谁,凤沐,傲然天姿,绝艳无双的四殿下,我虽然不知道你的父皇为什么想要杀你,但是我能够明白你的痛苦。我身为段家的庶女,我的姐姐数次想将我置于死地,而我爹却依旧没有狠狠的惩罚她,若我丢了性命,家里也不会有为我伤心的人。”
在她说到四殿下的时候,他就微微一怔,然而等她说完这些话的时候,他却只是低唤了声,“樱离……”虚弱的像个极度委屈的孩子。
段樱离继续说,“其实我已经想明白了,生于天地间的每个人,都是孤独的,就算周围有许多许多人,但你还是只能独自一人,走完自己的一生。四殿下,你从小长于宫廷,更应该明白这里面的冷酷无情,尔虞我诈,事情到了这个地步,你就算不放过自己,又能改变什么呢?”
“樱离——”慕风猛地将她扯到自己的怀里,紧紧地抱住。
感觉到他身体的颤抖,她脸上露出笑容来,她知道他哭了。
其实这几天,他在昏睡期间,总在痛苦的梦臆中问为什么,她便知道他心结深重,未曾解开。然而他醒来时,却又总是用笑容来伪装自己。
他能够用音律探视别人的内心,引导别人的情绪,却控制不了自己的情绪,任自己向绝望痛苦的深渊里滑去。
但是这一刻,他流泪了。
有时候,泪水是最好的药,可以将心里最苦最痛的东西,随着泪水的宣泄而挥发。他只是不想让她看到他的泪,才将她抱得这么紧。
……
那晚,二人对着篝火,慕风终于说出了一些事情的原委。
一年多以前,南昭后宫的陈贤妃位列四妃之首,她的儿子皇四子凤沐,更是人中龙凤,耀目异常,而明帝也犹为喜欢这个儿子,无论什么事,都总是以这个儿子为先,那时候便有人传言,太子之所以稳坐储君之位,并不是因为他有多少才能,而只是明帝为了稳住各位皇子及他们背后势力的夺嫡之争,才没有废去平庸的大皇子太子之位。
而他之所以这样做,是准备在合适的机会,将四皇子立为太子,将来传位当然也会直接传位于皇四子凤沐。
太子即便知道这些事对他有多不利,却不敢得罪凤沐,因为他知道,明帝心中,谁才是真正重要的,最优秀的儿子。
那时候,深得器重的凤沐,觉得一切都很美好。
然而,风云突变,陈贤妃忽然病逝。
当然这只是外间的传闻,其实当时,陈贤妃去世的时候,凤沐就在她的身旁,她喝了口皇上派人送来的参汤,就忽然口吐鲜血,甚至没来得及跟凤沐说什么,就痛苦而死。后来有太医来验,才知参汤中参有见血封喉的鹤顶红剧毒。
可是这汤,明明是明帝派人送来的,有谁敢在明帝的汤中做手脚呢?凤沐心中虽然有这样的怀疑,可是在明帝得知陈贤妃死时,那悲痛欲绝的样子打消了他心中的疑虑。明帝之后还给陈贤妃风光大葬,并向凤沐承诺,一定会找到害死他母妃的凶手。
凤沐又想到了内宫女子种种手段,即便是在皇帝送的汤中做手脚,恐怕也没有什么困难,因此只能静等明帝派人查出真相。
为了宫闱凶案不外传,对外只宣称陈贤妃是重病而死。
凤沐失去向来疼爱他的娘亲,尚未从悲痛中缓过劲儿来,他的外公陈将军忽然出事。陈贤妃的父亲陈劲老将军,一直坚守南昭边境,西凌国这几年不安份,边疆马盗泛滥,甚至有强盗在边疆自占山头称王,-扰侵袭南昭边境百姓,幸得陈老将军强守边疆,才没有造成更大的祸害。
然而在陈贤妃倒下后,以左相赵宪为首,右相洪坚为辅,忽然上书弹劾陈老将军,说他与西凌国通好,并私自铸钱与西凌通商,实在是大逆不道,意图谋反。
同时拿出了许多如假包换的证据,其实最重要的一个证据,便是与西凌国的“通好”之书及陈劲老将军私自所铸的“开元通宝”钱币,明帝亲自审查此案,然而最后的结果却是,确定了陈老将军的叛国之罪。
陈老将军自知无法辩解,只能够带领全家一百八十九口自裁,同时留血书给明帝,“不求能够大冤昭血,但求为陈氏一族留一根苗。”
这根苗,便是陈贤妃与明帝所生下的儿子,皇四子凤沐。
……在陈老将军一家自裁后,得到消息的凤沐赶往陈府,只见陈府所有的众人,都以一根长绫自裁,每个房间里,都挂着冰凉的尸体……整个陈府,死气沉沉,连夫人们养的猫,都小心翼翼,藏于花丛之下。
曾经,熟悉的花草树木,如今都被染上阴郁之色,
凤沐走到陈老将军的房间,看到陈老将军以那柄,陪他征战一生的战刀,插在自己的胸口,却是双目圆睁,眸中仍见愤愤不平之色。
受不了如此打击的凤沐,当时便口吐鲜血。
好在明帝得知那封遗书后,总算放过了凤沐,只是从那时候,再也没有来亲自探望过凤沐,而凤沐则为外公全族人收尸,办理他们的后事。
可怜陈氏一族,三代中臣良将,死了后只在自家后园得到一块殡葬之地,一百多人口全数埋于后园。
他本来有打算,为母亲和外公一族人守孝三年,然而就在他做准备出宫的那晚,他所居的寝殿,不知道为什么着了大火。并且在一群黑衣人冲入殿中,想要直接将他杀死在殿内,好在当时身边有两个侍卫,衷心耿耿,在最后关头,侍卫抢了凤沐平日里所用的剑及他所穿的披风,奋力保护着四皇子凤沐冲出大火烧灼的寝殿,而那两个侍卫害怕活着的黑衣人泄露四皇子凤沐逃出的消息,拼死将所有黑衣人拦在火场。
凤沐虽然活了下来,却也被烟熏的够呛,出来后没走多久,就晕倒在御花园内的草丛之中。
第二日清晨清醒时,大火已经被扑灭,侍卫和黑衣人都在大殿内被烧成焦碳。明帝亲临火场,悲恸而哭。
下午时分,明帝宣布了四皇子凤沐已逝的消息。
这个时候,就算四皇子凤沐再傻,也已经明白,有人要致他于死地,不死不休。而之前的陈贤妃及外公一家,恐怕都是受到他的连累。既然父皇已经宣布了他的死讯,那么他不如将计就计,暗中查探到底是何人要杀他。
本打算夜深人静之时,潜入殿中告知明帝自己还活着,哪知他在宫中行走,竟然被残留的黑衣人发现,当即追杀于他……
直到将他追出宫去,仍不罢休。
从那时候开始,那些黑衣人便如影随行,凤沐被迫开始了逃亡生涯。他之前本就因遭逢大变而吐血,伤到了内腑,后来又被烟熏伤了肺,再加上身无分文逃亡,一路上的艰辛可想而知,后来他无意间逃到猎场这里的时候,被逼得跳入涯下,结果就意外发现了这个山洞,他干脆在洞中避了段日子。
那段日子,他渴饮泉水,饿食鸟肉,过的如同一个野人。
他本来可以多躲些日子,可是心头疑虑越来越大,实在放不下那血海深仇,再说深山之内无药调理,再留下来恐怕要老死洞中,算起来,从逃亡开始至出洞,差不多整整半年的时间。
攀上涯底,他没有直回奉京,而是到了陈劲老将军所守的边疆,去调查有关陈氏一族叛国的事情,结果所得到的证据,又将他引回了奉京,有些事,只有回到奉京才能搞清楚。
然而,刚刚入城,便被人盯上,并且再次被他们所伤,为了逃避那些人的追杀,他进入了一个杂耍班,戴着昆仑奴面具给百姓做表演,总算躲过了一劫。可是杀手们刚走不久,他就因旧伤复发,新伤崩裂而无法支撑,从高杆之端掉落地上。
戏班人一看这是要出人命,便将他抬到路旁扔着,戏班则连夜出了奉京。
……
后面的事情,段樱离已经知道了。
是她救了奄奄一息的凤沐,他在仆人院调养了自己的身体,只是一直没有揭去那张昆仑奴面具。
“那你——怎么能确定二公主不会是那个害你的人呢?”
“她不会害我,从小她便最疼我。我知道,能够布下这么大的局,将陈氏一门一网打尽,害死我母妃,害得我逃亡的必不是普通人,也不可能是普通人。这段期间,在皇姐的帮助下,我调阅了当时陈氏一案的卷宗,之前又亲临边疆查探,如今,基本已经确定动手之人是谁。”
他说到这里时,虽然极力忍耐,还是掩示不住语气中的黯然,可想而知,这个答案,绝不是他想要的答案。
“是皇上吗?”
“……不,虽然各种线索都指向他,但我知道不是他……”
“他其实已经用实际行动给了你答案,在涯上的时候,你虽替他挡了箭,他却依旧想要置至于死地。若陈氏一族非他构陷,他为何要如此对你?”
见慕风沉默着不说话,火光映照在他的脸上,明明暗暗的掩饰中,她看到了他不能提及的痛苦和弱点。
“那天,你们在涯上说了什么?你们似乎吵得很激烈。”
“……没什么……”
事实上,当他发现所有的证据都指向他的父皇的时候,他几乎没有勇气再去见他,因为如果真的是明帝动的手,那么见了面,便不能共存,总要有一个死去,为这件事做个交代。大历刺客在篝火晚宴上忽然袭击,他趁乱将明帝劫至此涯,就是打算问清楚事实的真相,如果真的是明帝有心构陷陈氏一族,那么他只能带着明帝一起跳涯。
血海深仇不能不报,父子深恩不能不还,同归于尽,似乎是最好的选择。可是,在他拿出很多证据指控明帝的时候,明帝却全数否认了,说陈氏一族的事,虽然是他
确定了他们的罪,但也是他们叛国在先。
二人因此吵得很激烈,谁也不能说服谁。
然而,就在这时候,却因为一支冷箭,改变了所有的事。
与明帝吵架,至少代表真相还不清楚,还有研究探讨的余地。但是当那支冷箭射来,他本能地挡在明帝面前为他挡箭,明帝却趁那个千载难逢的机会要杀死他的时候,他不再怀疑自己找到的那些证据,他几乎可以百分百的肯定,陈氏一族的灭门大劫,就是明帝的杰作。
心,痛得仿佛要裂开。
他除了绝望地问他,为什么?竟不知道接下来该怎么办。
也是在那一刻,他忽然产生一种强烈的,想要逃离这里的愿望,真相已经不重要,所有的一切都不再重要,他只想逃。
他想带着段樱离一起逃,因为现实太残酷,他想带着段樱离,一起逃到永远触不到真相的地方,逃到一个纯净的,没有任何阴谋诡计和相互残杀的地方。
结果,他就真的这样做了……
他不想说出那天与明帝之间发生的事,段樱离也不再问。
毕竟,一个父亲,要杀自己的儿子,肯定有一个,极度隐秘的,不方便对外人言的原因,况且这个原因,此时此刻的慕风,还未必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