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段樱离捧着盘子,顺着他的目光看下去,只见一个肥头大耳的商人,正牵起那女子的手,那商人看起来也并不是个坏人,只是救这女子,也绝非没有目的,从那双舍不得离开那女子面容的眼睛就可以看出来。
“这女子跟着他走,无非去他家里当房小妾罢了,即能葬父,又能从此过上锦衣玉食的日子,未尝不是好事。”
“我说的不是这件事。”
慕风把她手中的盘子接过来,也不管那是她吃剩的,自顾自地掂了盘中的食物吃,继续说:“这个远目镜是好东西,你再仔细瞅瞅。”
慕风这样说,必是有因,段樱离不再玩笑,仔细往下看去。
人来人往,车水马轮。
刚刚围观看热闹的人群已经散开了,那女子也已经被那个男人带走了,只是他们忘了最重要的道具,那就是“卖身葬父”中的“父”字,那个可怜的死了都没人葬的被草席盖着脸的“尸体”,在众人都不再围观的时候,悄悄地掀开草席,往外看了眼,然后爬了起来,拍拍屁股走人了。
“原来是放鹰啊!”
慕风点点头,“总算被你看出来了。你说,我能被这样的女子吸引吗?我不过看着这件事有趣罢了。”
所谓放鹰,一般是指一女子被其幕后人养成,之后便扮成如同“卖身葬父”这般,有些人会用“假成亲”,或者是“假卖艺”等这样的手段,最终目的无非就是钓到有钱男子,跟着男子回到其家里,在三天至一个月甚至三个月的时间里,慢慢地将该男子的家产用“骗、哄”等手段转出。
一般情况下,等到该男子发现自己上当受骗的时候,多数已经倾家荡产,而女子却如同被放出的鹰般,在养鹰人的召唤下回到了养鹰人的身边。
上当的男子,当然就落得个人才两空钤。
当然,这放鹰的行当,在同一个地方,只能干两三次甚至一次,是种打一炮,换一个地方的事儿,否则若遇上那上当男子原本才大气粗,再有点势力,很快便会找到养鹰人,到时候养鹰人便吃不了兜着走。
各人来钱方式不同,段樱离对此倒没有什么过多想法。上当的人之所以上当,首先是没过了自己那关,无非是看上女子的年轻美貌而已。
却又听到慕风说:“我一进城,便听到他们说,最近这几个月,倒有七八个有名的商人,都遭遇‘放鹰’,忽然至倾家荡产,有两家甚至无法在奉京继续呆下去,而离开了奉京。”
“七八家?”段樱离微微地吃了一惊,从没听说“放鹰”此行当,能在同一个地方,干上七八笔的,这除非是不知死活的,要么就是有深厚背景的。使上当的人,便是知道了养鹰人是谁,也拿他莫可奈何。
“这个商人,我正好认识,是我前几个月才刚刚交上的朋友,唉看着他如此这般上当,真是令人心痛啊!”他嘴里说着心痛,看起来并没有想帮朋友一把的意思。也是,这些人都觉得自己很聪明,以为自己绝不会遇到放鹰这种糟心事儿,一旦被女子迷住,别说是朋友,就是亲娘老子也劝不住他败家。
段樱离道:“你怎么能确定,这就是放鹰呢?就凭那具跑掉的‘尸体’吗?”
段樱离还继续透过远目镜观察着下面,忽然发现那具跑掉的‘尸体’,竟然到了一顶轿子前,然后向着轿子施礼,那动作和气质,分明就是训练有素的模样。
轿子中的人没有出来,也不知道说了些什么,那人便又起身,站到侧边去,这顶小轿便被抬着继续往前走了。
“养鹰人在那里,你要不要看看?”前面的疑问不答自解。
“算了,不看了,没什么好看的。”慕风忽然兴味索然。
段樱离的目光,却一直盯着那顶轿子,直到轿子拐进一条小巷,她仔细地看,发现那小巷尽头就是南街那棵据说能够祈福的老榕树。再看下去,那人大概也不会从轿子里出来,段樱离终于放下了远目镜,有点儿怔忡地说:“难道就这样了?我们不去看看那人是谁?”
慕风噗嗤地笑了出来,“难得你也有这么感兴趣的时候。只是好奇心是会害死人的,我们还是莫要淌这趟浑水了。”
说着亲昵地牵了她的手走到桌前,“你最近又瘦了,过来再吃点东西。”
段樱离坐了下来,不过脸色依旧郁郁。
她可不喜欢别人说她瘦。慕风似乎看出了她的心思,又露出那倾城的妖孽的笑容,“不过你又长高了些,更漂亮了。”
段樱离只觉得那笑容,像强光闪了她的眼,刹那间令她心情很好,当下也笑了,道:“你能活着回来太好了,我以为你会在大历出事。”
“我是谁?我有那么容易出事吗?”
慕风如此说着,眸中终是闪过一丝黯然。
虽然段樱离觉得,如果他不想说,那么她最好还是不问,可今天令她感兴趣的事,可不止放鹰这一件,对慕风的事更让她疑惑不解,忍不住问道:“你都查出了些什么?”
慕风在斟酒的手微微一顿,时间如同凝固了般。
好半晌他终于说:“查到了些事,只是都没有证实,此时也不知道怎么说。”
段樱离哦了声,显然对他的回答不太满意。
慕风自己似乎也觉得,这样说太没有诚意了,蓦然抬眸,对段樱离说了声,“对不起。”
段樱离却忽然学着他以前的动作,轻轻地刮了下他的鼻子,轻笑道:“没有关系啦,我不会怪你的,毕竟我也有很多秘密不想告诉你。”
段樱离这亲昵的动作,居然让慕风红了脸,原本黯然的眼眸又明亮起来,但听了她的后半句话,又叹息道:“吃亏了,吃亏了!我本来有机会知道你的秘密的,现在倒好……这可怎么办呢?”
段樱离却是狡黠一笑,不说话了。
慕风忽然反应过来,冷不防地又伸手刮了下她的鼻子,“你呀,怎么都不肯吃亏的,便是打定主意害怕我问你的秘密,所以才在此时给我下个套子是不是?我今天若不告诉你所有的事情,以后你便也不会告诉我,你的任何秘密对不对?”
这家伙还真是聪明,不过现在才反应过来,已然是晚了。
慕风看起来懊悔不已,不过他最终也还是没再多说关于自己的事,只道:“不告诉你,是为你好,害怕给你惹来祸事。”
“你怎知,我不告诉你,不也是为你好呢?”段樱离淡淡地笑说。
慕风无奈,只得作罢。
不过心里却想,樱离的秘密他都是知道的,他早已经打听过樱离的所有事。他却不知,发生在段樱离身上的事,早已经匪夷所思到他的想象之外。
二人边吃点小菜,边喝点儿小酒,倒也是很惬意。
不过段樱离的酒量倒是好,不但没喝醉,反而越喝越清醒,慕风自己反而喝得有点晕晕乎乎,却也装得好像很清醒的样子。一个男子,若是在喝酒这方面,输给女子,就太丢脸了,所以,一定要挺住!
不逞想,关于喝酒方面,段樱离前世时,是受过特殊训练的。
凤羽教给她一个办法,这个办法可以使她将喝的酒聚而不散,不在体内流转运行,然后只要找个无人的地方,将酒全部都吐出来,自然可以千杯不醉。
当初,她便是用这个办法,灌倒了多少人,套出了多少酒后真言,由此知道了多少人的秘密,这些秘密最后大多派上了大用场,使凤羽始终立于不败之地。
这世上,只有一个人她灌不倒。
那人便是凤羽,因为凤羽既然教了她法子,自然自己也会应用得当,他从未在她的面前醉过。当时她想,可能是他的习惯,或者是为人太严谨,始终无法释放自己,便是在她的面前也是小心翼翼的不想醉,却没想到,他只是不敢在她面前醉,若是醉了一次,必能被她套出很多,他骗了她的事实。
她,从未走到他的心里去。这世上,也只有他能够,骗她一世。
慕风最后还是没能挺住,他醉了。
醉了后,反而有一股,兵来将挡,水来土掩的气势,不但不拒绝段樱离送到他唇边的酒,反而把没送到他唇边的酒,也都一古脑的抓过来,全部都灌到喉咙里去。一直挂在脸上的笑容,此时也不见了,埋藏在眸子深处的那抹悲哀,终于无所遁隐,将杯中酒喝干,他蓦然站了起来,一脚踩在椅子上,摇摇晃晃吟道:
……我左牵黄,右擎苍!
锦帽貂裘,千骑卷平岗!
欲报倾城随太守,亲射虎,看孙郎!
酒酣胸胆尚开张,心欲裂,又何防!
持节云中,何日遣冯唐?
会挽雕弓如满月,西北望,射天狼!
……这首《江城子,密洲出猎》被他改动了几个地方,由他自己如此吟出来,顿时说不出的有气势,再加上不知道什么时候,太阳被遮,乌云压城,风渐烈,入室内吹起他的长发衣袂,再加上他因醉酒后而更显得邪魅狷狂的面容,简直就有种怀抱日月,站于高处观千江万里的感受。
这样的男子,本该骑最好最烈的马,带领着千军万马,驰骋在黑山白水间,必让那些贼寇闻风丧胆,望着生畏。
他本该是英雄,如今却只能隐姓埋名,于他,太不公。
段樱离干脆也不再拦着他,反而叫来酒店的小厮,再上一坛酒。
若醉,何防再醉的深一点?
最终,她也没有趁着他醉的时候,去问任何有关这次大历之行的事。反而是慕风在喝得彻底倒下之前,痛苦地喃喃自语,“不可能……为什么,为什么……”
从他的疑问中,可知他所知道的事,并不是他能够接受的。
段樱离将醉了的他,扶至床上,替他盖好被子。
或许这时候,他只是需要,好好地睡一觉。
段樱离在床前照顾着他,用热水替他缚着额头,直到酒后的热度渐渐下降,真正是深睡的时候,才起身准备离开。就在这时候,竟然听到门口有人说话,“我就要这一间……”
“这间已经有人住了……”
“是什么人?你让他走好了,我反正是一定要住这间。”
“洪小姐,您就别为难小的了,真的有客人。”
“你把人叫出来,我亲自问问他,他愿意不愿意此时把房间让给我。”
“这——”
小厮甚是为难,不过他也犹豫起来,毕竟对方是右相的女儿洪婵,这奉京里谁人不知呢?他一个小厮,能阻得住她吗?
最后只好道:“洪小姐,您稍安勿躁,不如让小的问问这间的客人,若他要退房最好,那么洪小姐立刻便能入住。若他不退房,小的便与他商量商量,看他能否让出此房,小的另外给他找间房也好。”
“废话,赶紧问。”
这时候,有人虚弱地道:“洪小姐……我没事的,随便找间房住下便好。”
“怎么能随便?我说了要救你,就得救到底,这间房可是这个酒楼里最好的房间,有宜于你养伤。我是要定这间房了。”
洪婵依旧不依不饶,而在房内的段樱离却些微有些吃惊,来者是洪婵便也罢了,听后面那个虚弱的男声,分明是几个月都没见过的卜青牛。他自个可就是大夫,怎地如今却是伤病严重的模样?